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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即便快马加鞭,尸体终究还是因为存放太久,丢失了一缕魂魄。
桃疆只知数清魂魄的数量,但并不识得各有何用处。小白不在身边,她只能只身带着两样魂器,略显手生地把绿娥剩下的魂魄带回了地府。
她一路陪着绿娥,看着其他鬼差领她前往往生之路。
鬼门关、黄泉路。
奈何桥,孟婆汤。
绿娥依着鬼差领路,眼神懵懂无知。
桃疆跟在她身边,想要在她喝下孟婆汤前与她再说说话,却在望进她清澈眼神的那一瞬,忽然失声。
她张着嘴,明白过来。
白发苍苍面目慈祥的老者搅着锅中热气腾腾的汤,看了眼走在桥中央四处张望的绿娥,缓缓开口道,
“没有眷念,倒也不至于不舍了。”
桃疆心里很难过,眼睛跟着绿娥往桥下坡走。
“那……对她来世会不会,有什么不好。”
孟婆的手颤巍巍、却很顺利地将勺中汤水倒入小碗中,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大约也不能识全东西了。”
绿娥走到这一头,又看见桃疆,歪着脑袋看着她。
“谁说得准呢,”
孟婆把碗中的汤朝前一递,“只是丢了爽灵的人,十有八九是这样的。”
绿娥愣愣地看着孟婆手中的汤,桃疆替她拿了过来,端到她的手上。
大约是前头走了太多的路,孟婆汤闻起来又很香。绿娥一看是给自己的,微微仰头便喝了起来,没有一丝犹豫。
桃疆看着她,想伸手,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做。
孟婆汤是苦的。
之前桃疆一直以为是要被强迫忘却前世的记忆,心里苦,才会连带喝孟婆汤也苦。现在看绿娥喝完皱起眉头,她方知道,这闻起来令人垂涎的汤水,是真的从味道到意义,都是苦的。
绿娥一双美目泪汪汪的,看着桃疆,我见犹怜。
桃疆走上前,轻轻执起她的手。
本来她是没有资格到这头等的,但近来夜里接了不少差事,表现得令司簿满意,才求来了这破例。
她替了最后这一程的鬼差,亲手将绿娥送到往生路。
往生路上魂魄众多,男女老少皆有,都是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他们不管生前如何,此时都分外乖顺,一个个排着队等着往前,队伍很长,绵延数里。
绿娥看起来有些怕,她缩着肩膀,由桃疆拍着后背,时不时就朝身边这个一路陪着她的小鬼差看上一眼。
只不过在喝完孟婆汤后,她连桃疆这几日陪着她的记忆也没有了。但莫名地觉得,这个比自己矮上一个头的小姑娘,待在身边,让她觉得安心许多。
—
桃疆就这么日复一日陪着绿娥等,夜里她往往有差事,只能白日用歇息的时间来看看她。
在上次同司簿交涉之后,他倒真的保留了她的官职,只不过没让她继续留在中枢,而是在夜里前往地方,协助带新官的地方鬼差。
地方鬼差更迭通常较快,因此有时会出现半老不新的鬼差要带纯新手上路的情况。这种状况之下,最怕遇到道士,若是两个不成熟的鬼遇到了一起,一慌神就会连自己,带新收的魂一起栽了。
很多鬼差都是这样折损的,不过随着桃疆的到来,地方这样的状况愈来愈少。所以看见桃疆,鬼差们上路收魂都安心许多。
地方鬼差因此给桃疆取了个外号,定鬼神针。
这日夜里桃疆告别绿娥,便顺着鬼道到了南芜。
这里的马面昨日卸任,今日牛头要带上小马面往人间收魂,因着是第一次,特地禀了司簿大人要派桃疆过来。
桃疆自回到地府后便没再穿官服,人间的外衣她只有这么一套,也因为疏于打理,被穿得有些皱巴巴的。
此时夜色深重,能在枝间听见蝉鸣。
桃疆坐在一根树枝上,晃着腿巡视四周。
在她安身的树后有一座小坟林,土色很新,是今日白天葬下的。
牛头正教马面如何隔棺引魂,小马面拿着魂灯,按着师傅指点的位置晃着手中的灯。
幽幽青光洒在土面上,一点点白烟渗了出来。
如烟似雾的魂魄穿过棺缝与泥土,渐渐在魂灯下凝聚成一个人形。
小马面初次告捷,兴奋得马耳朵晃了两晃。
忽然,一根树枝从半空中飞了下来,正扎进牛头旁的泥土里。
它抬头看去,桃疆已经从树上站了起来。
小马面还没来得及高兴上一会,就见师傅站了起来,面色严肃,“立魂身后以护不散,回鬼道。”
说着它快速敲起铜锣,尽管已尽量放轻手脚,嗡嗡之声在寂静的夜里还是分外刺耳。
小马面照做,才走两步,就听得身后起了动静。
不远处开始灯影攒动,人声绰绰。
“别分心!”
牛头喝了它一声,它方回过神来,提灯的手还有些抖。
来之前小马面就听过许多教诲,知道来的是谁,此时难免慌乱,脚也有些软。
灯影已到近前,眼看自己就要被瞧见了,一道兴奋的人声喝了起来,“师兄!我瞧见——”
小马面腿一抖,正在此时,一道尖叫划破夜空。
“啊——”
鹅黄色的人影从树枝上坠了下来,小道士御起的桃木剑被这身影一砸,狠狠地贯到了地上。
小道士被这突如其来的人吓了一跳,他停下脚步,桃疆抬起头来,伸手抓住了他的道袍。
“怎么了?”
“怎么回事?”
后头的几道青影闻声迅速围了过来,桃疆柔柔弱弱从地上爬起,揉着胳膊,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们是谁?!”她出声喝问。
最先冲过来的小道士被喝方回过神来,他往桃疆身后一看,见鬼差跑得没影了,也不由得恼怒起来。
“你是谁!”他反问道,“怎么会在这里?”
桃疆感受到鬼道关闭,心下一松,打量起眼前这五个道士来。
站在最前面的小道士看起来比她年纪还轻些,正怒目看着她,其他几个稍微年长些,看面相最大的也不过十五六岁。
再看他们的道袍,袖上青圈愈多则地位愈高——这是老道教她的。这几人则白圈颇多,最多青圈的也不过二,看来是道门小师兄带着小师弟来练手。
桃疆心下了然,叉着腰对着小道士道,“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小道士被莫名其妙这么一问,顿时失声哑然。
他颇为怀疑地低头看了几眼自己再明显不过的道袍,也双手叉腰,就要骂,却被身后往前一步的师兄捂住了嘴。
“不可无礼。”
看起来最年长、袖上青圈最多的少年站了出来,对着桃疆微微弯了身,“师弟尚年幼,多有冒犯,还望姑娘海涵。”
其他几个小道士忙顺着师兄的手把小师弟拉回了身后,顺带捡起了地上沾满泥土的桃木剑。
“哦,我才不跟年纪小的一般见识呢。”
听见这话,小道士的眼神愈加愤怒。
“多谢姑娘宽宏大量。”
那少年望了眼身后空无一鬼的坟堆,开口道,“我们师兄弟五人是岳崇门的修道士,今日是见这处有了新坟,特地前来捉拿那摄人魂魄的牛头马面。惊扰姑娘,万分抱歉。”
少年说话滴水不漏,眼神沉静,面色温和。
但桃疆直觉他一定不会这么简单地放自己走。
“无意冒犯,只是这处是个坟堆,阴气森森,并不常会有人往此处走动。”
少年话锋一转,“不知姑娘为何会在夜里,在此处长留?”
桃疆冷静地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你是不是想说,夜里能在坟地里晃悠的,只有鬼和道士?”
“并非此意……”
“我知道你怀疑什么,你身后那几个师弟,都拿眼睛在我身上转溜呢?”
她朝后面几个人一看,“怎么,瞧出我是人是鬼没?”
被突然这么一问,几个小道士忽然涨红了脸。
他们的确感受到桃疆身上有股若有似无的阴气,可到底不知道是在坟堆里与死人混久了染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姑娘。”
“我说这处可是我先看上的,就算有鬼,那也得收入我的名下,轮不到你们插手。”
师兄面色微变,试探道,“姑娘也是修道者?”
“正儿八经的门派算不上,会些装神弄鬼的功夫罢了。”
“敢问姑娘师承何派?”师兄不依不挠,似乎并未信服。
“说了你也不知道。”
桃疆忽然伸出手,把袖子往后挽了一截,“什么门派?兄长并未带我入门,只教了我些三脚猫功夫。”
说着她把手腕露到师兄面前,晃了晃道,“这是兄长给的,说是道门里的玩意,你看看认识不认识?”
几人本下意识地就要闭上眼,听她这么说,眯眼一看,顿时大惊。
“索阴铃?”
“这是……都城青山门,”师兄仔细看着上面的花纹,“司,司前辈的铃铛。”
得,桃疆心里一松,押到宝了。
没想到司灼还是同辈中的前辈。
“看来你们认识啊。”
桃疆收回手,双手交叉在胸前,“兄长怕我一人捉鬼危险,特地给我系上的。”
“可这是给鬼系的啊。”
小道士们嘀咕着,又看到桃疆腰上系的司王府玉佩,“前辈果然不同凡响,能想到这一招。”
师兄面色看起来有些激动,“那前辈可在这附近?”
“今日我是独自前来的。”
桃疆想了想,她确实有一阵子没见到司灼了,“你们也识得兄长?”
“还未能有那个福分。”
师兄面色一黯,“只是听闻过前辈大名。”
桃疆上前拍了拍这位小迷弟的肩膀,“岳崇门是吧?说不定哪日兄长就去了。你知道的,他这人到处走。”
“借姑娘吉言。今日之事,还望姑娘……”
“小事,小事。”桃疆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这里我蹲了半夜了,什么也没有,你们还是去别处看看吧,我也要走了。”
亲眼见到了牛头马面的小师弟被捂着嘴出不了声,只能呜呜地喊。
桃疆朝他笑了一下,随即辞别众人,直直往那坟林深处而去。
众人望着她的背影,不禁感叹,“不愧是前辈的妹妹,只身一人也敢前往。”
……
桃疆回到地府时,小马面正守在鬼道口。
一见到她,它顿时泪眼婆娑,一手搂过桃疆的肩膀,呜咽道,“我以为你死定了。”
“呸呸呸!”牛头立时揪了把它的耳朵,看着桃疆道,“回来就赖在这不肯走了,今日多亏了大人,不然这小鬼非死定了不可。”
刚做鬼差的魂魄对生死还是有着本能的敬畏,桃疆深知这点。
她搂着肩头的小马头摸了摸,“没事了,我是谁呐,死不了。”
说着她想到一事,转头对牛头道,“往中枢的鬼道?”
“司簿大人一直开着呢,”牛头道,“大人不是要送旧人吗?这会儿赶紧过去吧,天时着实有些晚了。”
它一手把小马面从桃疆肩头拽了下来,“别耽误大人正事!”
今日正好是绿娥往生之时,陪了这么多天,桃疆自然想送她这最后一程。
本来应当是能赶上的,只是被这么一耽误,不知还能不能碰上。
地方鬼道至中枢也不过一刻钟,到了地儿她脚便不自觉跑了起来,但还未跑几步,接任她的黑无常便匆匆把她拦下。
“前……前辈。”
黑无常面色十分焦急,声音都有些发颤,“白兄,白兄他被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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