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冬与烈酒

　　两人还是去了学校里的那家麻辣烫，他们运气不太好，正赶上下午的下课潮，店里很热闹，周成桉和蒋澳都不是什么喜欢高调的人，两人默契地安安静静选了菜品然后找了个座坐下。

　　这回周成桉有了数，没再像上次一样暴饮暴食，而是荤素搭配起来，量也少了很多，蒋澳还是一样，全素。

　　服务员端上了麻辣烫，周成桉下意识用左手摸出筷子，愣了下后又换做右手夹。
　　蒋澳忽然问：“你不是左撇子？”
　　周成桉攥筷子的手一顿，而后笑道：“我不是啊，右手只是之前拍戏受伤了，后面就习惯用左手了。”
　　“受伤？”蒋澳低头看向对面人的手腕，刚想问问怎么受的伤，周成桉就转移了话题：“你怎么不吃？”
　　蒋澳抿抿唇，没再问下去。

　　这顿麻辣烫吃的有些安静，蒋澳不是个多话的，周成桉也不说话后，他们就与周围有些喧闹的人群格格不入起来。
　　吃完饭后两人又向周成桉刚回学校那次一样，踩着斜阳的昏黄，沿着种满高树的步行道散步消食。

　　似乎是觉得没人说话不舒服，周成桉开口问了个没有营养的问题：“蒋澳，你是北京人？”
　　蒋澳一直插着兜走在周成桉身侧，被他冷不丁这么一问，反应了下才说：“是。”
　　“真巧，我也是。”
　　“……”蒋澳回他：“我是男的，你也是男的，真巧。”
　　周成桉哈哈大笑了两声，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他：“你之前暑假拍的那部戏，你有没有看？”
　　蒋澳皱起眉：“……没有。”
　　“那太可惜了。”周成桉啧啧摇头：“这部戏还挺火，不少人都夸你打戏漂亮呢。”
　　当然不是夸他打戏漂亮，而是夸那个二流子男主，谁也没认真研究过那些打戏是谁做的。
　　蒋澳没说话，其实他看了，看了周成桉CUT版，至于他自己演的那个替身，和其他观众一样，压根就没在乎。

　　周成桉忽然一个大步走到两人前头，又转过身上下打量了蒋澳，最后做个了评价：“其实你的长相，当演员的话也会很吃香。”
　　蒋澳被金灿灿的夕阳笼着的身前人看的一时晃了眼，却也没忘记反驳：“我不喜欢。”

　　蒋澳对于影视编导的执念诞生于学会画画的初期，一幅幅静默的图像无法满足他，他希望这些图像动起来，每一根线条，每一处山水，每一个人物，都能按照他想象的样子动起来。
　　然后他就爱上了漫画，继而开始自己画分镜，就像跌落在自己编织的一场梦境里。

　　那时候他妈唐黎带他逛影展看电影，蒋澳的关注点就跟别人不太一样了，其他人在乎剧情怎么走，他在疑惑画面的构图和色彩饱和度对电影情绪基调的影响。

　　创造梦境的人都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他不想在镜头前被人掌控，他想做那个掌控镜头的人。

　　“你喜欢什么？编导？”周成桉笑着调侃他：“这行可不好干啊。”
　　虽然经常拿“大导演”来打趣蒋澳，可没有人比在这个圈子里浸淫了十多年的周成桉更了解，这行对一个什么都没有，徒有热情的学院毕业生并不友好，他见过那种为了往上爬不顾一切的，也见过铁定了要保持初心还是在金钱荣誉面前败下阵来的，但更多的是燃尽了热爱，最后带着失意泯于众人的。
　　就连他自己，在日复一日的消磨中，说不定也会走上第三条路。

　　“还有人和我说过，”蒋澳的语气有些嘲弄：“靠我自己，活不到大学开学，可现在我大二了。”
　　“什么？”周成桉顿住脚步，有些懵，他觉得自己听错了：“你说活不过什么？”
　　“没什么。”蒋澳扯过了话题，“难不难，总要试过才知道。”
　　周成桉被他语气里透出的一丝坚定震住了几秒，不得不承认，热血少年漫那么火是有理由的。
　　连嘴里那句要脱口而出的“傻瓜，我不就是试过了才对你说的吗”都被他咽了下去，换做了鼓励式地拍肩，“你说得对，没有开始就放弃的道理。”

　　大四的课程本身的自主性自由性就很高，如果没有高川的怂恿，周成桉必然是悠然自在的，现在不行了，下定决心做的事，总要付出时间和精力。

　　办完手续后，他两在马路牙子边一倚，看着来来往往的单车行人，开始商讨新公司的名字。
　　高川提议，从他们两人的名字里抽个字出来。
　　“高周，川成，成川？”
　　周成桉一皱眉：“难听。”
　　“那你说叫什么？”高川强势道：“反正必须有高或者川就行。”
　　“怎么那么俗啊你。”
　　高川两手一摊：“我就是大俗人一个。”
　　周成桉也不跟他贫嘴，他想了想，说：“山川吧。”
　　高川愣了下，觉得奇怪，但也没多问：“成。”

　　山川就诞生在这么一条马路上，两句随意的对话间。

　　寒假周成桉和蒋澳都没回家，依旧申请了留校，大概是各怀心思的原因，都默契地没问对方为什么不回家。

　　不过更多的是他们两人都很忙，各有各的忙，这个寒假里蒋澳要准备多种竞赛拿学分，他的老师还让他参加First青年电影展剧本征集，于是他大半个寒假都闷在图书馆敲剧本，偶尔缺失灵感或者烦躁的时候，再发信息去烦烦周成桉。
　　但周成桉比他还要忙。

　　周成桉和朋友成立了工作室，临近过年了还要和那些制片人在酒桌上周旋，他还接了广告，那天在老师办公室讨论剧本的时候，蒋澳在电视里看到了那个广告，是服装广告。
　　电视里的周成桉十分英俊，举手投足间既有少年恣意又充满激情，可蒋澳觉得，如果这个广告是他来拍，那他会把周成桉拍的更加有魅力。
　　于是他发了信息过去，不过只是称赞那则广告里周成桉很帅，没说其他的。

　　过了很久，周成桉才回了一个，什么时候不帅过？

　　转眼就到了除夕那天，北京竟然应景地落了场雪。
　　蒋澳去墓园看了唐黎，依旧带了束白茉莉，他看着空无一物的碑面，冷笑了一声，心里讥讽着蒋恒昌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他弯腰把碑上落的雪擦拭干净，又摩挲了两下碑上的照片，然后把白茉莉放了上去，看着女人的黑白照，他敛了情绪，只低声说：“妈，今天是除夕，还下雪了，瑞雪兆丰年，除夕快乐。”

　　周成桉腾出空回了趟家，准确来说是他父亲的家，不是他的家。
　　在他奶奶没去世之前，周成桉每年都是和爷爷奶奶一起跨年，去年爷爷去世了，他爸把他奶奶接了过去，老房子彻底长了草，周成桉总不能回去和一个长了草的房子跨年。
　　他叫助理买了点年货，以免自己这个多余的外来客显得太过尴尬。

　　事实上不管怎么粉饰，他都是多余的。
　　周达再婚后娶的女人叫李俞眉，性格和他妈完全相反，生的儿子也跟他周成桉完全不同，安静话也不多，看起来就是个省事的。
　　“一家人”的年夜饭十分食之无味，至少是对周成桉而言，不过周成桉也不在乎，他本身就是为了陪奶奶跨年，知道他奶奶身体不错他就放心了。

　　吃完了这顿颇受煎熬的饭，李俞眉收拾出了房间留周成桉过夜，周成桉本来没那个意思，但又不好拒绝。
　　他进了那个客房，关上门，觉得累的慌，走进浴室想刷个牙洗个澡就睡的时候，发现浴室里没有牙刷。

　　周成桉只好穿好衣服又出去：“那个，我屋里没有牙刷……”
　　正在拖地的李俞眉动作一顿：“这个，家里好像没有多余牙刷了，要不我去便利店帮你买下？”
　　沙发上看电视的周达转过头：“那么麻烦，你不能将就一晚？”
　　周成桉皱眉，刚要说什么，手机就一震，他拿起来一看，是蒋澳发来的。

　　蒋澳：手机快没电了，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像是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似的，周成桉拿起手机播了蒋澳的电话就往阳台走。

　　快到零点了，天上又开始飘雪，蒋澳看着发红的电量开始发呆，陡然弹出来的来电让他觉得自己眼花了，甚至有些手忙脚乱地接了起来。

　　“喂——”
　　“怎么这么久才接？”
　　一阵冷风吹过，蒋澳吸了下鼻子，“我……”
　　“手机怎么没电？”周成桉打断他：“你在外面？”
　　“嗯。”
　　周成桉微微侧过脸，瞄了眼客厅的方向，然后说：“吃过饭了吗？不会还没吃年夜饭吧？”
　　蒋澳没说话，他听见周成桉等了自己没等到，然后就笑着说：“你在哪儿？我奶奶包的饺子，吃不吃？”
　　“我在……”蒋澳抬头看了眼面前层层叠叠的墓碑，抿了下唇，犹豫说：“我在校外。”
　　“离天桥近吗？”
　　“很近。”
　　“那行，天桥那里等我吧。”

　　周成桉挂了电话后就捞起了自己的外套，跟周达李俞眉说自己有工作，然后就装了点饺子匆匆出了门。
　　跨出门的那刻，他竟然感觉如释重负，“家”这个词离他太远了，久到再出现已经是一种累赘，他还是适合一个人。

　　手机没电了，彻底关机，蒋澳站起身，那瞬间腿脚发麻，他拢了拢外套，一盏灯悬在头顶，然后他对着唐黎的照片说：“妈，提前祝你新年快乐，今年我有饺子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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