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如别故乡

　　第19章
　　那天晚上，林聿带他们读了一个半小时圭亟语，然后五个人热热闹闹地在办公室盘算要叫什么夜宵。
　　“小龙虾！”林聿兴奋得眼冒金星，“我都好久没吃小龙虾了！”
　　“十月份，小龙虾不是季节，不过也能吃。那么，来两份？”
　　“好啊好啊，麻辣和十三香一样一份吧。方任你能吃辣吗？”林聿一边按着手机外卖软件，一边问已经学傻了的方任。
　　“我……能吧，一点点可以的。”方任第一次跟他们做古代语言阅读，还没能从两千多年前的古语言中跳回到小龙虾里。
　　离秋的手机突然亮了一下，一条微信跳了出来：
　　“回去了没？”发信人的昵称只有一个字，是“雪”。
　　“还没有，学长来了他在张罗吃夜宵。”
　　“吃啥好吃的呢？”
　　“小龙虾。”
　　“这个季节小龙虾不行~”
　　“没事，学长他要过个嘴瘾。”
　　这条消息发出去之后，离秋犹豫了一会儿，又继续发了一条：
　　“我今天遇到一个人。”
　　“你说，对一个人心动是什么感觉？”
　　手机那头的孟雪，盯着离秋发过来的这条消息，愣住了。
　　孟雪与离秋是在大一冬天认识的。她俩是对门宿舍，那天已经挺晚了，孟雪经常是要等图书馆关门了才走，回寝室的时候，被室友反锁在了外面。
　　她前几天因为一些小事与室友产生了口角，本来她是不在意的，无奈女孩子多的地方，就容易抱团，她本来还不知道自己被孤立了，见宿舍亮着灯，钥匙插进去打不开，拍了拍门让她们开门，没想到里面的灯突然黑了。三个女孩子嘻嘻哈哈地隔着门说：“有人诈尸啦！不要放僵尸进来！”
　　孟雪很无奈，在门边低声让她们开门放自己进去，求了几分钟，门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她叹了口气，觉得或许过阵子室友就消气了，但站在门口等着实在很尴尬，正想要不要干脆出去转一圈，有人来到对门宿舍门前，低头掏钥匙。
　　L大的宿舍堪称简陋，四张上床下桌，一个洗漱台一间厕所。除此之外就只剩一根日光灯，空调风扇什么都没有。本科生宿舍还限用电功率外加限电，一到十点钟就断电，雨雪天和三伏天在宿舍里过一夜简直要命。D市的气候堪称极品，夏天热到40度，冬天虽然不至于零下，但是没有暖气的南方，冷起来就是魔法攻击。孟雪天生怕冷，哪怕是土生土长的D市人，也受不住冬天。尤其是这天杀的破宿舍，走廊里哗啦啦灌着穿堂风，她一路上走回来都吹着风，现在在门口站了十分钟，已经在打哆嗦了。
　　离秋打开门，还没进去，倒先抬头看了她一眼。昏黄的走廊灯光下，穿堂风呼呼地吹，那个姑娘一脸无奈地站在门口，眉眼低垂，十分温婉。
　　“没带钥匙？”
　　孟雪不想说自己是被室友反锁了，就借坡下驴点点头。
　　“你要不先来我们寝室坐一下？”
　　鬼使神差地，孟雪答应了。
　　离秋给她倒了点暖壶里的热水，她终于暖和过来了。孟雪这才看清主动邀请她进来的姑娘，那姑娘进门后就脱了大衣，她里面只穿了一件棉布连衣裙，挂在她身上晃晃悠悠的。孟雪是个恨不得能裹着被子出门，只要到了十一月份必须穿秋裤，羽绒服不能离身的姑娘，见她穿得那么单薄，忍不住开口：
　　“你不冷吗？”
　　“不冷。”
　　一来二去，两人聊了起来，孟雪这才知道她跟自己是一届的，土木专业也是个早出晚归的苦逼专业，两个人门对门住了快四个月了，这才第一次见。
　　孟雪比离秋大两岁。她读书本就晚了一年，又还复读了一年，才终于考上心仪的L大临床医学专业，心里头将离秋当成了妹妹。其实她与室友早有不合，她本就比同届人年龄要大两岁，十分珍惜时间，每每晚上在宿舍熄灯之后，要拿着小充电灯再学一两个钟头，早上也起得早，室友经常背地里议论她，明里暗里排挤她晚上亮着灯干扰睡眠，早上六点半又有闹铃惊魂，这次更是因为在解剖课上室友对大体老师不敬，专业老师还来不及阻止，同在一组的孟雪先发了飚。
　　那天晚上，直到宿舍断电熄灯，对门的寝室门都没有为孟雪打开过。孟雪本想干脆下楼找宿管撕破脸皮闹一场算了，没想到离秋拉住了她：
　　“凑合一晚上？你介意吗？”
　　鬼使神差地，她们刚见面就睡在了一张床上。从此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孟雪后来回忆起那段时间，似乎住在离秋寝室过夜的时间，比她在自己寝室里还要多。宿舍虽然断电，但学校里是有通宵亮灯教学楼的，实验室也常有人通宵。那段时日里，她常与离秋一块儿熬夜，有时离秋在教室通宵，她就睡在离秋寝室，有时她在实验室熬夜，离秋也会干脆陪着。
　　何德何能，她孟雪能遇到这么好的朋友啊！
　　那天晚上，她与离秋抵足而眠。梦境纷至沓来，令她目眩神迷。
　　她梦见奔腾不息的大河，河边长满芦苇，有个穿白衣的身影隐没在日光中。
　　她梦见苍凉的巍峨高山，一大半都隐在云雾中，她沿着乱石嶙峋的小路艰难地上山，看见负着一层白雪的老树下有个靛蓝色的身影在等她。
　　她梦见满院满院的芍药，炽烈的阳光洒了她满头，她微微眯起眼睛，听见环佩叮咚的声音，有个少女搂了一大把芍药，站在楼下冲着她笑。
　　她在清晨朦胧的寒意中醒来，借着窗子透过来的晨雾，打量着与她枕在同一张枕头上的脸。那姑娘有一张瓜子脸，眉色深黑，哪怕是在睡梦中依旧能发觉她眉头微皱，睡得并不安稳。
　　这姑娘梦到了什么啊。
　　她们共同在一起生活了一年，大二冬天，离秋因为一些缘故不得不休学，孟雪再也无法忍受与室友呆在一起，干脆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后来离秋复课，也常去她那儿住，直到离秋考上了D大研究生，两个人才终于聚少离多。
　　她的临床医学专业要读八年，简直是活生生能把人熬死。如今八年抗战打到了第七年，正是最水深火热的时候。离秋进了D大之后忙得不见人影，两人哪怕依旧在一个城市，都半年见不上一次面，相互之间的交流全靠微信。
　　孟雪回了离秋的微信后，好一段时间忙得没空看手机。当她发现离秋在问她“对一个人动心是什么感觉”之后，已经过了小半个小时。
　　她大一时曾谈过一次不怎么样的恋爱。虽然是初恋，不过最后闹得很不好收场。仔细想想，她那时对那人并没有什么动心的感觉，只不过觉得对方长得还顺眼，又是师兄，在专业上对她照顾了一点，主动追的她。离开了三令五申的高中之后，进入大学的年轻人简直如同脱缰野马，有大把的好时光可以谈情说爱。虽然孟雪算是个一心只想搞学习的淡泊性子，心底里也觉得有人陪着自己是挺好的，所以当那男生主动表白之后，她也答应了。
　　人家小情侣天天黏在一起你侬我侬，微信聊天一天能有几百条，可是孟雪不是这样的性子。她不太喜欢凡事报备，早上几点醒了几点吃饭吃了啥要去上什么课中午又吃什么之类的，这种个人事情她觉得没必要说给对方听，也不是很想关心对方中午吃了啥，也觉得没有必要天天黏在一起，就算回男朋友的微信也没法秒回——那时她常常会为了不被打扰而关掉网络信号。一来二去两人争执不断，男孩子觉得孟雪不够在乎他，孟雪觉得这男生怎么那么烦。
　　只是两人碍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专业关系原因，这恋爱状态就半死不活地挂着。直到半年后离秋撞见那男孩子在路灯下亲别的女生的嘴。
　　离秋当时就火了，上去就给那男的一巴掌，然后当着那男的的面拨通了孟雪电话，逼那男的实话实说现在在何处，又做了什么。
　　相对于离秋的义愤填膺，其实孟雪自己倒不算太惊讶。但她在接到电话后还是立刻匆匆赶到了现场，再给了那男的一耳光。
　　就算是分彻底了。她的这段恋情，从开始到结束也不过九个多月。
　　直到又过了一年多，她认识了现在的男朋友小哲。
　　依旧是个学长。医学生大概只配内部消化。
　　认识小哲之后，她恐怕才明白，当年觉得没有必要互相报备每天吃了啥，也没有必要每天凑在一起吃饭，甚至没有必要秒回对方微信，种种一切的背后，是因为她还不够喜欢对方。
　　她跟小哲是在火锅店认识的，两人在调料台前拿调料，撞了个满怀，男孩子手里的酱料泼了她一身。
　　然后，道歉，留微信，请吃饭赔罪……两个人就走到了一起。
　　可是，她依旧没有办法说清楚“动心”到底是什么样子。医学没有办法解释情感，虽然会有许许多多的激素和神经递质参与调和，让大脑产生诸如恐惧，激动，兴奋，开心等等之类的情感。
　　但是没有办法定义爱，也没有办法定义心动。
　　多巴胺和肾上腺素给够，人恐怕可以爱上一张桌子。但当抛开了所有生理反应之后，人这个躯壳，还能算什么？
　　想了半天，孟雪只能避开这个问题不答，回复道：
　　“你今天遇到谁了？”
　　很快，离秋给了回答：
　　“我遇到一个同道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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