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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
天枝山向东几十里,是一个名为奉淸的小县城。
虽不如西边的衡垣县大,但较之离着京城要更加近些,因而往来人客行商颇多,日日车马频繁,川流不息,另有一番平和与繁荣。
是日戌时,晴日已落。残留天地间的余晖携着似锦的霞光,在暗夜来临前为万物落下最后一片柔和的昏黄。
这本该是众人停下忙碌一日的活计,各自归家安歇的时刻,街头巷尾却是摩肩接踵,挤满了看热闹的城内住民。人们争先恐后地伸头向东边望去,似是在热切地等待着什么。
不多时,一道尖利的唢呐声好似回应众人的期待一般划过长空,带着随即响起的冲天喜乐打破了入夜前的宁静,也点燃了围观众人压抑多时的热情。
“来了来了!胡家的人过来了!”
随着前排的人报信儿,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阵含义不明的欢呼声,迎接着一个从街尾浩浩荡荡缓步而来的迎亲队伍。
队伍领头的是今日成亲的新郎官儿,城北胡家的老二。
他身上穿着火红的喜服,身下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从人群分开的通路中高傲地扬头走过,每听到一声欢呼,那张其貌不扬的脸上便多添上一分得意的笑容。
街边角落里的某个人堆中,有一位不明情况的穷酸书生,看着胡老二从眼前走过,趁周边嘈杂无人注意,悄声去问身旁的人:“这不是胡家那个人憎狗嫌的二世祖么?怎的大家都对他的婚事如此热情?”
“你还不知道罢?”被问到的粗野汉子也学着书生的样儿,压低声量,装模作样地解释起来,话语中满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前儿外地流窜的那个采花大盗,这几日跑到咱们这儿来了!”
那书生皱起眉头,硬是绞尽脑汁思索了一阵儿,却没找到什么头绪,只得又茫然问道:“什么采花大盗?”
旁边另有一猎户模样的壮汉听到他二人对话,也凑热闹似的顺口插起话来:“你怎的像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娘们儿似的,连这等出了名的大事儿也不知晓。”
还未等问话的书生因这莫须有的侮辱勃然大怒,猎户又接着兴冲冲地低声说道:“听闻那采花盗有个见不得人的怪癖,只对未破身的黄花女子出手,尤其喜爱在别家的新婚之夜,去采那些新娶进门新娘子。我听传出来的人说,那采花盗放出话来,说这是怕各位兄弟遇上什么歪瓜劣货,少不得自己辛苦一番,替各位新郎官儿验上一验、调教调教……嘿嘿!”
他话至此处便停了。
虽未明说验些什么,但周边几个同为男子的人又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互相看了看,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猥琐笑脸。
“这老小子可真是挺会享受的!我听人说,他去采新娘子不说,还会将新房内的金银财宝都一并带走,真个是劫色又劫财,良心黑得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就是可惜了那些新嫁娘,哎哟哟!”又一位插话的矮胖屠夫尖声尖气地感叹着,口中听来却满是对那采花盗的羡慕之意,听不出一丝一毫对那些被糟蹋女子的同情。
最初问话的书生不明所以地跟着几人笑了一阵儿,忽然想起方才的问题来,赶忙又问道:“你们还没说清楚,这采花盗与胡家老二成亲又有什么关系?”
粗野汉子乜了书生一眼,很是不耐烦地回道:“你这书生,读书把脑子也读傻了罢,难道没去看过城门口贴下的告示?县衙得到消息,早已布了告示说过这事,胡家与结亲的周家都劝他缓过这几日再成亲,可那胡老二偏就不信邪,硬是要选今日成亲,还放话说若是那采花盗敢来,必让他有来无回!这不是,城里人都等着看热闹呢!”
他一口气说罢,顿了顿,像是忽地有些良心发现,又语带可惜地叹道:“我还听说,那些被糟蹋过的新娘子,有些性子烈的,当夜就自尽了。有些性子软怕死的,一时留下命,过后也顶不住街坊四邻的唾沫星子,要么自尽,要么被赶出家门无处容身,真真是作孽哟……”
边上几个男人听了,也都默不作声地摇起头。
就只不能知道,他们究竟是在感慨那些女子的不幸,还是在惋惜得了好处的人如何不是自己。
那书生此刻方才恍然大悟,不由得将视线从那个纵马在前的新郎官儿身上移开,放到了正缓缓行过自己眼前的那台金红相间的华美喜轿上。
喜轿被轿帘遮盖得很是严实,看不出里面的新娘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夜色渐沉,有萧瑟秋风渐起,乘着喜乐从天而降,于在场众人之间悄然滑过,将那轿帘微微掀起一丝缝隙,但很快便又垂落。
书生自己也不知为何,只呆呆地望着那台喜轿沉默着离自己越来越远,脑中尽是想着一些不干己事的东西——
轿中那位从未谋面的周家姑娘,在这女子一生中本该最为幸福的时刻,却是不是正躲在绣满吉祥如意的大红盖头下,为自己毫无选择的将来而悄悄地哭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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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胡家是奉淸县城内有名的大户,只是这名气却与好人好事扯不上一星半点儿的关系。
他们一家子都没什么学问,平日里做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赌坊营生。喜好奢华,出手阔绰,因而赚到的钱虽多,花出去的也多。整个胡家宅院,不论前庭后院,各处都修建得奢侈华丽,却只有老二娶亲的新房内看上去十分平凡,仅有些成婚必要的物什,旁的便再没有了。
会有这等区别对待,还全要归功于他们家这个老二。
胡家一贯自认是城中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本来替老二寻了与另一户商家女的亲事,却不知他哪根筋不对,偏生看上了城东一家朝食铺家的小女儿。他对外死皮赖脸,对内撒泼打滚,十八般武艺全都用上,到底惹得胡家人无法,不得不将周家小女威逼利诱硬娶了来。
这件没脸面的事情在奉淸县内闹得人尽皆知,叫本就口碑极差的胡家更是大大丢了一回脸。胡家人因此只求将人娶回来得个安生,根本不愿对这位他们看作扫把星的新媳妇上什么心。
这间大而空旷的新房内,只迎门放着一张红木喜桌,上面摆着几碟未曾动过的干鲜果子,点着一炉味道清雅的熏香。香炉两旁的桌角处,各自立着一支硕大鲜红的喜烛,正愉悦地燃着温暖耀眼的火光,将窗门紧闭的屋内照得亮如白昼。
除这些外,便仅剩靠墙一张喜床,再无其他。
相较之下,身着凤冠霞帔的新娘子反而是这屋内最华丽之物。
她独自身处与世隔绝的清冷中,听着窗外遥遥传来不属于自己的欢声笑语与热闹喧嚣,默然端坐床头,等待着她不知何时才会前来的夫君,瞧不见那红得扎眼的盖头底下到底是何表情。
时辰一点一滴逝去。
或许是过去许久,亦或许只过去了片刻,一缕不知从何处飘来的冰凉夜风吹动了盖头边角坠下的流苏,打破了屋内好似凝结一般的寂静。
新娘子终于动了动。
她向夜风吹来的方向偏过头,犹豫了片刻后,还是站起身来,摸索着向床边走去,伸出一只白净纤细却并不娇嫩的手,将不知何时被打开了一道缝隙的窗栏重新扣好。随后,她又一言不发地坐回床头,仍保持着与先前一模一样的姿势,仿佛自己从未离开过床边。
屋内恢复了宁静,只余那熏香的味道,在新娘子几不可闻的呼吸声中变得愈发浓郁。
又过去片刻,新娘子的身体轻轻晃了晃,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床榻中。旋即,新房的大门被人从外悄悄打开,不过须臾,又被人从内悄悄锁住。
来人面目端正,穿的也是锦衣绣袍,看上去一副恭谨守礼的大家公子模样,却一面无赖猥琐地摩拳擦掌,一面悄没声儿地走到床边,低头看向侧倒在喜被上的新娘子。
“这奉淸县城内都说城东烧饼周家的小女儿是个大大的美人儿,我今儿倒要见识见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街头巷尾传言中的采花大盗。
“小美人儿,你那不中用的废物相公正在外头花天酒地,让你一人独守空房,好生浪费呀!”他色迷心窍地说着些不入耳的腌臜话,伸手抓住了新娘子盖头的一角,“倒不如跟了我,才好让你真正体会一番做女人的乐处……”
他说着,抬手掀开了盖头,露出了新娘子藏于其下无人得见的脸。
虽因侧身倒下,只看得到左侧脸颊,但只这一点露出,已是惊人的细腻如玉、光滑柔嫩,看去吹弹可破,雪白中更带一片淡淡的胭脂红色,映着莹莹烛光,恰似最水润饱满的鲜桃,引人垂涎。不消去看整张脸,便是十足的绝色美人之相。
这采花盗流窜多地,糟蹋过的美人数不胜数,却仍是被这半张脸的绝美惊到合不拢嘴。
“我的个乖乖!怨不得胡老二这蠢货不择手段也要强娶这女人,我还道乡下地方,纵有拿得出手的也不会是什么好货色,没想到竟藏着这么个宝贝……”
他惊叹半晌,终是回过神来,只觉今夜捡到个稀世珍宝,如何也不能叫胡家老二那个蠢货二世祖给抢先享用了去。
此刻众人都在前院热闹,不知何时便会回来,所谓洞房一刻千金价,况且是与如此美人,若是浪费了一时一刻,又岂是千金万金可能买回的?
他喜不自胜地想着,伸手便去解新娘子的衣衫。
粗糙黏腻的大手将将触到新娘子喜服的前襟,还未来得及解开搭扣,就那么倏然定在了那处。
这并非是采花盗忽然之间良心发现,而是他的手此刻实在动弹不得。
他震惊地瞧见一只洁白如玉的纤手毫无预兆地从喜服下伸出,转眼便抓住了他的手。而那本该在迷香作用下陷入沉眠的新娘子,亦不知何时睁开了黑得发亮的双眸,仍侧身躺着,正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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