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野外生存
三十七
门房来报,说金家派了人过来。一个仆侍恭敬地站在我面前:“大小姐说今日天气凉爽,约赵大人到踏云阁小聚,朱家两位小姐和张家大小姐也在。小人辰时初就到了,见大人在休息,不便打扰,便等在门外。不知大人现在可方便?”
我恹恹地说:“那就走吧。邱鸾呢?叫他过来。”
邱鸾听金家送信人对车妇报了地方就老大的不高兴,板着脸靠车壁坐着,跟樽泥佛似的。我也没什么兴致,眼观鼻鼻观心地呆坐着。送信人坐在我俩中间,面色尴尬,大气儿也不敢出。
我问邱鸾:“现在山上还有覆盆子吗?”
邱鸾撩起眼皮看我,脸色突然亮起来:“应该有的。还有许多别的果子,都该熟了。”
金家下人站在马车旁边,可怜兮兮地看着我,又不敢阻止。车妇站在她身后,一脸木然。
邱鸾伸手跟她要鞭子。她呆呆地交出来了。邱鸾甩手扬鞭,驱着马车调转方向,直奔城门去了。我坐在他身边,迎着风,几天来头一次笑得这样畅快。
邱鸾知道很多野果的名字,认得很多药草,还有各种奇怪的虫子,居然还逮来一只毛虫递到我面前给我看。我把胳膊格在胸前,瞪着他,凶道:“干什么?拿开拿开!”
邱鸾意外地瞟了我一眼,轻蔑地笑:“你害怕呀?”
我老脸一红,嘴硬道:“我怕什么,一只破虫子,一抬脚就碾死了。”
邱鸾左右看看,选了个鲜嫩的叶片,把那肥嘟嘟的虫子小心翼翼放上去,还颇为爱怜地看了好一会儿。
我嫌弃地看着他:“真想不到,你竟然有这样的癖好。”
邱鸾斜我一眼,不屑地一笑:“你不知道。这是褐斑凤蝶幼虫。假以时日,必定能长成一只艳丽的凤尾蝶。”
“哦?”
邱鸾低头盯着那只褐色的毛虫,说:“褐斑凤蝶是最坚贞的,雌虫化蝶后美丽非凡,一生只交尾一次,认定一个伴侣,任别的蝴蝶再撩拨也绝不移情……”
我也凑过去跟他一起看那坚贞的小毛虫,点着头道:“还有这回事啊。”
邱鸾说:“这样的忠贞只在动物之中才会有。人往往轻贱弱小的物种,自身却不及它们——动物卑贱,却懂得忠诚,人自恃聪明,却总不能理解……”他本来一直很温柔很专注,说到这里却突然抬头,睨我一眼,道:“你这种人又怎么会懂。”
我退开一些,尴尬地嘀咕:“生物习性而已。”
我们坐在山顶上歇息,渐渐起了风。邱鸾说时候不早我们该回去了。我却懒得动弹:“我们看看落日吧,你瞧这多好看。”
邱鸾莫名其妙地嘟囔:“哪里看得到落日……”
天边乌云滚滚,云层厚重,遮住了太阳。那一点儿夕照却顽强地刺破乌云,射出一缕剔透的光芒,很快又被浮动的云遮住,接着又刺穿云层,再被挡住,它竟突然光芒大放,自云团后延出万道金光,包裹着乌黑的云团,像是要燃掉挡在身前的阴影。这样的景象,远比落日余辉更动人心弦。
天色时明时暗。我眯眼看着。山风吹来,衣带飘摇,两鬓的散发拍打着脸,像隐晦的鞭笞,催人清醒。
邱鸾小声道:“恐怕有雨。”
我们相互搀扶着滑下陡峭的山坡,头顶上雷声阵阵,眨眼功夫天色就完全暗下来,看不清四周的景物。剧烈的风从林里呼啸而过,发出尖声的呼哨,狂乱又凄厉。邱鸾紧紧握着我的手,头也不回,只管往前奔。树枝划着脸,间或戳到眼睛,我一路惨叫连连。跑了一阵儿果然下起大雨,豆大的雨滴劈头盖脸砸下来,我一时呼吸停滞。邱鸾突然停住脚步,喘着气四下张望。
风声太大,我咆哮着问邱鸾:“怎么了?”
邱鸾转头看了我一眼,我突然觉得他面色有点儿羞赧。他垂下眼,嘴巴微微动了一下。
我继续咆哮,伸长脖子大声喊:“你——说——什——么?”
邱鸾终于面对我,深吸了一口气,说了一句话。虽然听不到,我却看明白了。
他说:“我找不到路了。”
三十八
我们俩在山林里打转,一会儿往东,走一段,邱鸾说不对,掉头往南,走一阵儿又不像,转身往北,全是荆棘。
天色一片漆黑,雨势小了一些。我说这样不行的,等于在原地打转。我们沿这条坡一直往下走,先不管会到哪儿,下了山再说。
我俩一步一滑地沿着山脊往下走。旁边的沟壑里水声哗哗作响,看来已经积了不少水。我心下害怕,攥紧邱鸾的手:我可千万不能跌进去啊,这么深,不摔死也得给溺死。我遇神杀神遇鬼杀鬼好不容易才熬到今天,要是在这儿交待了,这可真叫阴沟里翻了船——死得冤。
还没走出多远,我俩已经跌了一身泥。本来邱鸾会功夫,平衡感还好点儿,但被我扯着,我一摔倒他就跟着被拽倒。我羞愧地想,他毕竟还是很瘦弱啊。邱鸾也不抱怨,爬起来就继续走。折腾了半天两个人都是筋疲力尽。邱鸾顿了步,往前方张望,我也跟着望,满心激动:“看到路了看到路了?”
邱鸾说:“看到一间茅屋。”
我们跑过去。我理了一下衣袖,矜持地敲敲门板:“有人吗?”
邱鸾拨开我,一把推开屋门:“明明就是间废弃的房子,哪里会有人。”
这茅屋四面漏风,顶上几个大洞。房里什么也没有:没世外高手,没武功秘籍,没有食物,连一件家具都没有……
我们俩衣衫褴褛,头发一缕缕贴在脸颊上。邱鸾站在屋中,叉着腰四下打量房内。他站得笔直,脸上毫无惧色,眼神清亮,意气风发。这个人真的从来都不会感到害怕啊。
他选了一处不漏水的地方,拂开茅草坐下。我坐到他身边,四处张望,又竖着耳朵听了会儿。雨已经停了,林间隐隐传来野兽的叫声,我紧张地问邱鸾:“我们就这么睡?不做点儿什么防护措施?”
“防护什么?”
“晚上要是来些狼啊,老虎啊,这一夜可就热闹了,开个野兽嘉年华,拿我们当宵夜……”
我满口胡言乱语,邱鸾还是一派镇定:“狼是有,都是单匹行动,不足为惧。虎却是没有。夜间倒有蛇和毒虫出没,需要小心。”
“蛇?”我惨叫一声,“那还不如老虎呢!”
邱鸾不解地望着我。
我惊惧交加:“要是遇到老虎,眼睛一闭,心一横,憋口气儿也就过去了。要是遇上蛇,眼睁睁地看着它从你身上爬过去,凉飕飕,慢悠悠,扭来扭去地蹭着你,最后再轻轻给你温柔的一口,让你中个小毒,缠缠绵绵三五天才全身臃肿皮肤溃烂一点点儿死掉……”
邱鸾皱眉道:“放心好了,我不会让它靠近的。”
邱鸾和我各睡一边。外面山风呼啸,夹杂着野兽的嘶吼,房间里黑洞洞,伸手不见五指。衣服和头发湿淋淋的粘在身上,我缩成一团,一会儿就挪到了邱鸾身边。
邱鸾没睡着,见我实在不安,便拢了地上的茅草,生起一堆火。火光映着邱鸾的侧脸,他面色安然,专心地拨弄火堆。这人年纪小小,竟然有这样的坦然和镇定,临危不惧。离他近一些好像就能传染点儿勇气,稍稍安心一些。
我问邱鸾:“你不睡么?”
“我俩不能都睡了,还得照看火。你先睡,待会儿我叫你。对了,你把外衣脱下来烤烤,这样穿着要生病的。”
我脱了外套给他,躺下闭上眼睛,想想又睁开:“你一个人不害怕吧?”
“怕什么?我又不像你,做了太多亏心事。”
我闭了眼睛,虽然身上难受,也很快就睡着了,还做了个梦。梦里有颜非方晋云,还有邱鸾和夏青,四个人凑在一块儿搓麻将。颜非老是和,方晋云向我求救,我说我又不认识你;夏青偷牌,我瞧见了也不说话,邱鸾义正言辞地指责我包庇,还说我在这儿赖着干什么,不是该去看火吗。
我想到火,一下子惊醒过来,睁开眼便正对着邱鸾的睡脸。他阖着眼睛,两排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抖动,面色竟然还很恬静。
火早灭了,天光大亮,外面鸟儿啁啾,阳光从屋顶上破了的洞里照进来,十分刺眼。
我用袖子遮了下眼睛,一番打量,才想起自己是身在何方,便往后撤开一点儿,不客气地推醒邱鸾:“你昨晚怎么不叫我?我俩都睡着了火还燃着,多危险啊,你给狼准备烤肉串儿呢。”
邱鸾睁开眼,还是一副懵懂的模样,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空洞地看着我。这样天然无害的表情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呢,真是……
但他马上就明白过来,怒气腾腾地瞪眼:“怪谁?我昨晚怎么叫你你都不醒,我又不能守一夜,只好灭了火自己睡了。”
我撑着地想起身,腰间突然特别疼。想了一下,狐疑地问邱鸾:“你昨晚是不是踹我了?”
邱鸾莫名其妙:“踹你做什么?”
“是不是你叫我不醒,就在我腰上踹了几脚?”
“是呀,非但踹了你,还逮了几条蛇在你身上爬了一遭。谁叫你睡得那么死!”
我伸出拇指,赞道:“歹毒啊!”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