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打工人

　　“为什么呢？”荒山良介判断23号不属于对“信仰”持负面情绪的分类，在知情组里算是很少见的类别。

　　但也没有那么特别。

　　刚刚的怒吼似乎耗尽了伊光星秀夫的最后一点自我情绪，他木然道：“很痛苦，无法复刻。”

　　他似乎完全陷入个人情绪，低声喃喃：“信仰就是那种东西，我为什么做不到？”

　　他是横滨难得的大学生，甚至还是横滨中学的老师，教书教了十七八年。如果不是因为“兼职”的失误，他还是那个光鲜亮丽的教师。

　　这样的一个成功人士自然是瞧不起会把自己的精神寄托在宗教的社会底层人士。

　　更瞧不起这种虚幻的“信仰”。

　　他从出生起就被他的母亲带入一个类似互助会的宗教团体里生活，对“教主”并不笃信，但他的根已经深深扎进了人要信点儿什么的这种氛围中，习惯总是难以割舍。

　　他小的时候跟着妈妈去敲别人家的门，请求他们听听母亲的疯话，收下母亲的传单。

　　稍微大点儿以后，因为几乎就是在教会内出生成长的“纯洁”，被教主委以重任，做些不是很重要但很关键的事情。

　　上了大学以后离开了横滨，他终于有靠自己的意气风发，可还没品尝到久违的自由，东京公寓那扇被当地流行的教派敲开的门和换汤不换药的讲述打醒了他。

　　陌生的脸，相似的窘迫。

　　哪里都一样。

　　毕业后他回了横滨，靠自己的能力找了一份工作，在母亲和从小熟识教友的央求下依旧做着教内的“兼职”。

　　他高傲又自卑，看不起他们又离不开他们。

　　让他有信仰，还不如让他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毕竟异能力者是这么不科学的存在。

　　但就算他相信有神，对他而言，神也是他无法理解的、有着伟力的某种存在。

　　如果一个异能力者够强大，那他也可以是神。

　　对他来讲，宗教是一切，也是一门生意。

　　他已经靠它生活了这么多年，对它有着自己独特的理解，任何人都不要想改变。

　　宗教团体免税、斜角遍地开花、日本的神道教和佛教的庙宇靠血缘代代相传……①

　　红尘滚滚，根本就没办法让人生出敬畏之心嘛。

　　想要“信仰”的很多，尤其是完全沉溺在情绪里的“瘾君子”，求神拜佛程度之夸张让港口地下室的看守者都觉得心惊。

　　能被抓进来的，肯定是没有什么可取之处的，面对足够上瘾的情绪，他们根本就抵抗不了。

　　伊光星秀夫已经算是最体面的一个。

　　他之前的那个22号，一个情报贩子，之前的审讯已经榨干了他的所有油水，他这回把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愿意去做饵愿意跪下当狗。

　　他甚至觉得划算，信仰这玩意持续的时间可比物理上还要再伤害你的毒！品久多了。

　　5号则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时不时打滚，用秃秃的指甲挠得脖子脑袋全是血痕。

　　伊光星秀夫自嘲完，听到对面的孩子发问：“为什么不尝试求我？”

　　伊光星秀夫不想求他吗？

　　他从小就深谙乞讨精髓，很会合群。

　　为什么不求他？

　　伊光星秀夫也想问自己。

　　“可能是，最后关头了，希望自己走得更有骨气。”他又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那你的要求？”

　　荒山良介之前遇到了很多改主意的人，他们总要一些他们根本支付不起代价的东西，比如信仰、活命什么的。

　　有命提意见没命享受啊。

　　伊光星秀夫的主意本来就在港口愿意支付的范围里，只要他不改……

　　“我不在乎了。”他噙着淡淡的微笑，对面的孩子在横滨已经不能称之为孩子了，可孩子气的天真还没有从他身上褪去。

　　“好，那就让你儿子大学毕业，你的妻子……”荒山良介难得好心。

　　“不，您误会了。”囚徒打断了他。

　　荒山良介想听听他有什么幺蛾子。

　　“在做出交易之后，我们就应该是一个死人。”他叹气：“您不应该如此仁慈。”

　　“但因为您的仁慈，我遇到了我的信仰，唉，现在回想，还是迷醉不已。”他的语气非常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有信仰的人死后有赞美诗、祷告、献诗、生平简介、牧师证道、家属致谢、合唱诗歌、遗容瞻仰……”

　　“这都是活人的慰藉。”

　　“我看不起信教者，死前反而想要给自己一个归宿。您是我的教宗，我死掉之后，希望能在您的注视之下永眠。”

　　“睡在水泥柱里也没关系？”荒山良介听到23号神神叨叨对他指手画脚，只觉得奇怪。

　　“没关系。只要是您。”

　　人死后万事皆休，无所谓的。

　　23号真的很矛盾。

　　既然觉得在做出交易后自己已经是个死人，做出的决定是没有效力，却又妄图更改“活着”状态的自己做出的决定。

　　既崇拜我，又想要控制我做出他想要我做的举动？他哪里来的自信？

　　“可是你已经没有什么能做交换的了。”

　　“对啊，好像是这样的。”伊光星秀夫短暂地愣了一下。

　　沉默了一会儿，男人好像觉得这样很有趣似的一边笑一边咳嗽着说：“那我只能求求您啦。”

　　自己果然还是什么都做不到，只能依附于别人。

　　他想起了他的童年。

　　他对莫名其妙还不如□□脚踏实地的宗教缺乏尊重，看不起偏执愚昧居然真的相信那个什么什么教的母亲，认为喜欢妈妈所以非常照顾自己但是每天都在要求其他女教徒通过跟自己连接进而赎罪的教主恶心，借着宗教避税的政客肮脏，把一切都当做生意的商人市侩。

　　可是靠着他们自己才能活着、长大，甚至上了好的大学，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

　　这些都在自己身上留下了痕迹。

　　在最后的最后，他选择了请求别人，祈求别人的怜悯。

　　这不还是向冥冥中的虚无认输低头了嘛，不存在的东西。

　　还不如去信仰这个孩子，尽情。

　　像一棵等待天上下雨的杂草。

　　可荒山良介没有把自己当做行云布雨的龙。

　　他打算张嘴拒绝，顺便把脑海里想的难听的话说出来。

　　“你……”他停顿。

　　对面的人发生了某种变化。

　　“你这是怎么回事？”少年荒山良介看着23号眉心金灿灿的东西。

　　23号没有回答。

　　是他的异能力产物，又似乎不是，他只能自己判断。

　　因为在出现以后，23号就停止了呼吸。

　　仿佛这是他灵魂的结晶，一个生命最后的凝结。

　　死了？！

　　他走到尸体的面前，低头去观察眉心。

　　明明放进去的是非常小的一粒沙，出现在眉心的却是指甲盖大的一片晶状体。

　　那片金色的晶状体有两层，里面那一层就是荒山良介塞进去的异能力结晶，外面是一层略微泛粉的金色晶体。

　　两层之间并没有很明显的分界，之所以说是两层，是外面的晶体并不是厚薄均匀的一层，它勾勒出奇异的字样。

　　荒山良介捏住它，还没来得及收起来，整块晶体就挥发不见了。

　　荒山良介后来又做了多次尝试，最后只有伊光星秀夫是特别的。

　　当时还在□□的太宰认为金色结晶是“信仰”因为荒山良介的异能结晶有了客观存在。

　　大部分人直到死去异能结晶都还在控制着他们，伊光星秀夫显然在死前完全脱离了异能控制。

　　但他又选择被控制，可能是这种奇怪的状态让异能产物产生误判故而还原了异能力产物。

　　异能力产物的目的在于使人产生对应的情绪，伊光星秀夫最后的心态波动剧烈，大致分为三个阶段：被动产生信仰→拒绝信仰并且成功→真心实意信仰，可能是这种变化让异能力产物产生了迷惑，似乎起到作用又似乎没有，总之最后处于不需要强行填充情绪的状态，于是异能力产物就自己出来了。

　　但出来的同时还捎带了他本人产生的极为相似的情绪。

　　荒山良介抽取情绪是他的异能力作用，伊光星秀夫被异能力产物强行、机械且不讲理地抽取情绪，活的下来才怪。

　　因为拿走晶体后，他的眉心没有丝毫的伤痕，非常适合众目睽睽之下的暗杀，完美符合荒山良介的个人喜好，他下了好大的功夫选择了大部分人被暗杀导致的死亡产生的“惊讶”类情绪尝试复刻，可惜一直没有成功。

　　在这个过程中他深入了解了伊光星秀夫所有的一切，知道他从小就是个优等生乖小孩，喜欢烧鸟配啤酒，不会做饭，大学学了会计，是那种极其有天分的类型，拿了四年奖学金，读研究生非常轻易，但最终回到横滨，在横滨公立小学当数学老师，和妻子就是在小学认识的，孩子出生在儿童节，成绩让人发愁……

　　也许是太了解，荒山良介难免认为和他关系亲密。

　　于是他给他选择了一块墓地，偶尔会带着一束花和食物去看他。

　　这样一来，更亲密了。

　　生时并无友情，死后反而有了联系。

　　奇妙的感觉。

　　曾经的荒山良介坐在墓碑前看着“信徒之墓”四个字发呆，临走前把带来的啤酒和小吃坐在墓碑前都解决掉，只留了一束白菊，然后就带着垃圾离开了。

　　那时的他走的轻易，甚至很放松，有一个沉默的朋友很舒适。

　　现在的荒山良介被牵动回忆，看着手里的金砂有点笑不出来。

　　这些金砂并不是它的最终形态，可以把它当做“种子”，具体能做什么还是要用了再说。

　　总之不是一个短时间可以解决的事。

　　出门把异能产物放在走廊尽头的暗柜，荒山良介回房间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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