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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裴玉泽睡得很不安稳。
五脏六腑叫嚣着疼痛,身体由内而外散发着热潮。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他滚烫的额头,稍稍缓解了他的躁动。
黎寂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裴玉泽小小年纪总是绷着一股劲,连睡觉都一幅苦大仇深的样,也就受了伤才稍显了些许稚气。黎寂看着他到底是心疼的。
汤药已经温了两次,少年才悠悠转醒。黎寂怕他嫌苦,特意买了两包蜜饯备着,谁知小孩眼睛都不眨一下,一口气喝个精光。黎寂捏着蜜饯默了默,轻轻地放下了。
裴玉泽还是显得精神不振,低着头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眉心,挣扎着要站起来。黎寂连忙扶住:“午时开船,现在还早咱们不急,你先躺会儿吧。”
“不了,我没事了。”
黎寂看着裴玉泽,说不出话来。之前在船上是强撑着让自己精神起来不愿意想岛上的事,现在上了岸,回过神来一想,可不就是一肚子苦闷。
说来裴玉泽还真的是跟揽月岛犯冲,什么好没捞着不说差点把自己小命丢下。
裴玉泽此时身子虚,正是畏寒,黎寂给他挑的衣裳倒是合适。他护着裴玉泽下楼,正要伸出手拉住他,却在半途中收了手。
黎寂生来就是个极阴冷的人。
手足冰凉是他一年的常态,夏季还能称得上是温凉舒适,入了冬——妥妥的一对冰坨子。黎寂冷惯了,倒也不觉得什么,可是少年娇贵,怕是受不得这份“体贴”。
裴玉泽像是没看到,兀自向下走。
引至大堂,黎寂与他错开了些许唤来小二,柔声朝他道:“我知你吃不下,但终归还是垫上点儿。”
裴玉泽不知怎的面无表情的看向黎寂,看得黎寂有些莫名其妙。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声,道:“好。”
裴玉泽吃得很慢,深深地垂下头教黎寂看不清他的神情。
“好了。”
裴玉泽优雅地擦过嘴,然后起身。黎寂走近他,替他拢了拢狐裘。
看到他们要乘的船了,竟还是个不小的豪华游船。
黎寂始终紧贴着裴玉泽走在他的左后方,裴玉泽趁黎寂不注意猛地抓住他的手:“你怎的不牵我了?”
入手一片冰凉。
黎寂察觉到裴玉泽瑟缩了一下,赶忙抽回手,有些不自然:“冻着了吧?你当心些,别贴着我受了凉。”
裴玉泽惊讶了片刻就缓过神来,复而去捉黎寂的手,两只手收拢将黎寂的手暖在手心:“我给君上大人暖暖。”
黎寂看见裴玉泽目光狡黠。
他无奈一笑,将玉佩递给小厮,也不知这玉佩什么来头,那小厮一见立马对二人恭敬起来,意外的也不行阿谀奉承那套。
黎寂想着,这不会是孟其自己安排的人吧?
既然顺顺畅畅的,那就上船吧。谁料裴玉泽却站定在原地。黎寂歪歪头,像是招呼玉泽跟上来。
“我什么时候说要跟你走了?”
黎寂头大,小崽子怎的这么会没事找事!
裴玉泽勾着唇向前两步:“您老不是要跟着我走吗,这会子装不下去了。”
黎寂明知道裴玉泽是反过来拿他找乐子,可他这么一说还真叫人委屈的很。
“我的小公子,你可饶了我这个老头子吧!”
黎寂发现,裴玉泽似乎变得很爱笑。偏偏不是什么明朗的笑,总觉得起了什么歪心思,令人背后发寒。
等他们入了船舱,黎寂还在想:他什么时候惹了这个小祖宗了?现在这可比不理人叫他胆颤的多!
整个航程三天两夜,倒是算不得久。黎寂估摸着自己抵达鸣海的消息应该足够传到开阳了,到时下船应当自有人接应,细细想了各处疏漏确保万无一失才安下心来。
裴玉泽重伤未愈,在黎寂身前走得缓慢却立如松柏,是熟悉的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出尘。黎寂看着他,看得出神。冬日午间的灿阳遮不去他眼中的落寞,他明明紧跟在裴玉泽身后,他却感觉自己与裴玉泽隔着天堑。
自从当年下定决心,便再未佩过“肃”,此时竟下意识的曲肘去寻,入手一片空。黎寂被自己无意的动作惊了一息,看了看掌心,自嘲的抬起头。
鞋底与甲板相接发出了令人安心的“嗒嗒”声,裴玉泽已经照着侍者引领抵达了舱室。
“委屈君上与我暂居一个房间了。”语气玩味而狎昵。
“饶了我吧小子。”真是有种“乱拳打死老师傅”无奈。自他之后,这小崽子也学会了另类版装模作样。
谁能想到表面风流张扬的黎寂大魔王实际上是个纯情大男孩,谁能想到他自诩凶名赫赫竟还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敢揶揄他。
黎寂招呼着侍者取来药箱,一把将强撑着的小孩摁在床上,伸出魔爪将他疼得忍不住闷哼。
外伤还好处理,就怕他那被震裂的内脏难以恢复。
黎寂看不透裴玉泽,他素来有一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耐,岛上的一切行为逻辑都基于夺取功法,那么是不是说明出岛之后他的一切反常行为也是出于他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行事张扬,却能在初见黎寂不知立场时伏低做小。娇气蛮横藐视世人,却也能在某些时候展现出出人意料的沉稳。
秦英究竟是捡了个什么玩意回家?
黎寂自视,只道天真还是他天真,以为裴玉泽是只小白兔,哪成想是只小狐狸!一时不知道这一趟开阳之行究竟是自己带着他,还是自己被他牵着鼻子跑。
“君上不来休息吗?”裴玉泽拍了拍身侧的空处。
“……不了。你直接叫我名字吧。”他觉得他消受不起。
“那怎么行,叫您的追随者们知道了还不活剐了我这个柔弱的小男孩。”
“……不会。”
裴玉泽当然知道黎寂不会真的上床陪他休息,他早就累得不行,几乎是强撑着调侃黎寂。毕竟,逗弄魔王才是真的有趣。
黎寂见裴玉泽没一会就闭上了双眼缓慢而均匀的呼吸,知道他还是没能缓过来,仔细替他把了脉便静悄悄地出屋去了。
船不知何时已经启程了,零零散散的船客游荡在船舱。黎寂假装闲逛,小心地穿梭其中,在经过众人视觉死角时停了下来,从指缝中展开一条刚刚线人塞给他的情报。
黎寂看过,微微皱了眉。船上竟混入了宗门和魔道的人,再加上如意楼线人,江湖三股势力全都聚集此处!
这不可能是孟其他们安排的,只能是不知有人从什么渠道得知了或孟其或黎寂的行踪,在一切都安排好了的情况下,趁他们山高水远无从插手时混了上来。
不好。若黎寂一人在此自然对此不足为惧,然而裴玉泽也在,重伤之下一旦有异动不但难以逃离甚至性命难保。
黎寂又开始头疼,孟其究竟惹了什么事啊!他到现在都不清楚谨州之事究竟是怎么牵扯到孟春的,更别说孟其与孟春这十年都没人知道的关系怎的在这个时候教人散播出来。
自遇到黎寂,孟其便仗其威风老老实实尽行魔道之事,小打小闹没闹出能成为“正道公敌”的龃龉。这几年又因为黎寂行事收敛他也随之行踪诡谲鲜有露面。他闹得最大的也不过是当年那一场成名战,距今也已十年,参与之人皆已死绝,从此他与孟春也就桥归桥道归道,一别十年毫无交往。
眼下魔道正道也不知冲谁而来,他与裴玉泽结伴而行必然遭人猜忌,毕竟从揽月岛出来,江湖上就都知道了欲和真人弟子这一人物,与臭名昭著的黎寂呆在一起的消息终归不是好事。
黎寂稍一思索,将纸条捏成粉末,再次避人耳目回到他与裴玉泽的房间。
他仔细在房间查看了一番,发现并没有什么空间供以藏匿,想到他们还要在船上待上三天两夜,一时也没有什么办法。
“怎么了?”
原来是裴玉泽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看着黎寂一顿为难。
“船上混上练家子了,有正道有魔道,咱们在一起行动不太好办。”
“魔道不是你的人么,告诉他们一声不行吗?”
黎寂一时语塞,半晌才道:“唉……本座从来没管过道上的事,如若他们是奉了别的魔王的命令必然、必然不会听我的啊。”
裴玉泽嗤笑:“你可真是——”
黎寂连忙打断:“停停!我真要出面,他们也不得不敬我三分。关键是我拿你没办法……话说,你之前没在其他宗门人面前露面吧?这样的话他们不知道你身份就好办些。”
“也许吧。除了武林大比上。”
黎寂忘了还有之前武林大比的事,小崽子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说了自己“裴玉泽”的大名。
唉,心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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