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

　　这乱糟糟、吵哄哄的日子过得真快，上学时，每天早晨六点半去上学，晚上八点半放学回家。每天背不完的书，做不完的题，日子好打发。放假后，突然松懈下来，爱爱的心又开始躁动。上次俊扯她头发她生气以后，她好害怕俊从此就不理她了。往后再碰到俊后，俊还会不会叫她好哭佬？还会不会送她回家？还会不会牵着她的胳膊过马路？肯定不会了，她心里有些失落感，自己怎么会说他讨厌？听了这样伤人的话他能不疏远她吗？我呸！一个小女孩居然喜欢男生亲近自己，真是不要脸到家了。难道不要脸真的有遗传吗？想想古家的人那些不要脸的人，她相信。
　　因为赵高仁嫌弃农村和农村人，他从来不陪锦云姐姐回娘家，所以锦云姐姐便打着回娘家的幌子到她前夫邵备仕家看孩子。她走的时候大儿子刚刚记事，小儿子才会说会跑，现在两个娃子都的已经上初中了。从前跟着夏飞进过，夏飞进粘她粘得紧，她回娘家他会全程陪同。他俩曾经买了一堆吃的穿的去看过一回孩子，但是不敢到邵备仕家去，她怕两个男人见了面会打起来，只好到学校去看。大儿子邵万辽已经有些懂事了，把他们拿的东西仍得老远，他们讨了个没趣，就再没有去了。现在好了，年节假期休息的时候，她借故说回娘家看她爸爸，然后往邵备仕家跑。其时大妈已经到城里做生意了，她的几个兄弟老大百华早先学的是泥瓦匠，一直在城里做建筑。老二百阳学的是金银匠，在城里闹市区的小巷里弄了个几平米的小门面开金银首饰加工铺子。老三百盛学的是糕点，在小区旁边的菜市场弄了个摊位卖糕点。锦蓉一下学就上了班，在乡下的小学教书，没在家呆过。后来跟学校的校长好上了，丢下儿子离了婚，跟那个大她十好几岁的校长又生了一个姑娘。那个人神通大，把她掉到城里教高中了，更是很少回老家。老家只剩下老爹一个人，作为长女，经常去探望照顾一下是理所当然的。其实呢？除了头两次到邵备仕家孩子们不理她，她才回娘家看了她爹两次，后来她再没有回去，都是直接从邵备仕家回城的。头两次大儿子也是把她的东西仍得远远地，但这是在家里，不像在学校娃子们跟看猴把戏样。左右邻里几个人看见她也不在乎，死皮赖脸跟他爷仨说话，还下厨做饭，下地帮些小忙。她何以一下子勤快殷情了呢？她说了，人老了以后不能不靠孩子，她再不趁早和孩子们联络联络感情，真的等到他们成家立业以后，就哄不了他们了。
　　孩子毕竟是孩子。他们哪里经得住妈妈糖衣炮弹的轮番轰炸？首先是只吃过快餐面、小饼干的小儿子邵万达，禁不起妈妈买来的五花八门的小零食的诱惑，硬是顶着哥哥的拳打脚踢把那些从来没有见过的好吃的捡回来塞进了嘴里，从此开始想念妈妈了。然后是穿着破衣烂衫长大的邵万辽。十五六的大小伙子，知道爱干净要好了，看见别人衣着光鲜也心生羡慕，终于忍不住把妈妈买来的新潮的名牌运动服穿上。他第一次得到了别人向他投来的羡慕的眼神，特别是女生们的欣赏、爱慕的眼神，那感觉真好。他飘飘然，也希望妈妈赶紧再送些新的衣服来。当然，他也不拒绝那些美味的零食了，那些零食可以收到比时尚新衣更多的羡慕。毕竟还是初中生，嘴馋的人比爱穿的人多得多。邵备仕本来就是个老实厚道的人，儿子们不排斥妈妈了，他还乐得让他们也享受一下他们记忆里不曾有过的母爱。这些年，好心的人们也替他张罗过再婚的事，可农村女人，离了婚的也好，死了丈夫的也罢，净身不带孩子的绝少。人家带着一个或两个孩子来入伙，总是过不了三两天就走了。男人是个好男人，可是负担太重，他的承受能力还是有限，日子当然好过不了。还加上邵万辽那个捣蛋鬼挑唆惹事，一个女人都没有留下。如今，保养得细皮嫩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前妻回来了，邵备仕哪里经得起她的诱惑，便由着她钻进了他冷寂多年的被窝。
　　赵高仁当然不晓得老婆为什么回娘家越来越勤，他乐得她不在家，他可以跟女儿无拘无束的小聚一下。女儿瞧不起也不喜欢这个俗气的后妈，平常很少回家。因为赵高仁从不和岳家人说话聊天，怎么能知道老婆的真正去向？他也从未心生怀疑，在他看来，以他的自身条件、生活条件，一个农村来的女人应该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就算让她去胡来她也应该不敢和不肯。她平常的表现就是俯首贴耳、感恩戴德的样子嘛。所以他怎么也想不到老婆会去跟乡下的前夫重修旧好。因此锦云姐姐放心大胆地往前夫家，隔三岔五地喊打麻将输了钱，找赵高仁要钱花。打麻将在他们那个工资待遇全市第一的国企来说，就像穿衣吃饭一样，是极其正当的消费，赵高仁不能因为老婆打麻将输不起钱而让人看不起，当然会毫不吝啬地甩给她几张大票。这些大票就零零碎碎进了邵万辽哥俩的口袋和嘴巴。
　　这时期，凤玲结婚也有五六年了，她儿子任春阳已经上了学前班。她还是那么爱打扮。一直以来，她每天早上都是六点准时起床，刷过牙、洗完脸，就坐在梳妆台前开始梳头化妆。她这一坐下，没有一个半小时起不来。反正住在厂里上班近，她经常涂涂抹抹磨蹭到八点差两分，拿上块蛋糕或面包，靸着鞋就往化验室跑。厂里的化验室是个应付上头检查的摆设，形同虚设，所以她干的活轻松悠闲。早时任兴豪还在厂里开桑塔纳，下午他把任春阳从幼儿园接回来了，接着做好晚饭。凤玲极少吃晚饭，一是怕长胖，二是时间不够用，三是吃了饭跳舞胃不舒服。她进门就急匆匆洗澡，然后坐在梳妆台前梳秀发、描黛眉、扑香粉、抹紫唇、涂红甲。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夜幕降临了，她穿上新潮的时装，再在耳根，腋下，手腕喷洒一些香水，蹬上高跟鞋“咯噔戈登”地出门。
　　“老公，”她婉转优雅的叫声总是能让颇有怨言的任兴豪心软如饴。“今天我们一起跳舞去吧？我等你。”
　　“衣服没洗完咧。”任兴豪满手泡沫。
　　“你回来加加夜班不就行了？不然明天赶个早也行呀？”
　　“我不去了，你每天去跳舞没跳够吗？在屋里歇几晚上再去跳不行？”
　　“嗯，”她撒娇，“那怎么行？人家不运动长胖了怎么办？你愿意看见人家长胖了烦恼呀？”
　　“那你自己去吧，我还要看着春阳睡觉。”任兴豪当然不想看到老婆长胖。在他眼里，老婆现在的样子是完美的，他希望她永远这样完美下去。
　　“扫兴，你心里只有儿子没有老婆，都好长时间不陪人家去跳舞了，让儿子自己在家不行吗？”
　　“他才三岁呢，万一出点什么事后悔都来不及。再说我也困了，明天还要早起。你早点回来，怕就给我打电话，我骑摩托车去接你。”
　　“嗯，扫兴。人家娟的老公都天天陪她去吔。我和娟一路，不用你接。那你收拾好了早点睡觉哟！我走了，晚上记得做个好梦哟！”
　　任兴豪爱听凤玲嗲嗲地祝他好梦，他每天沉醉在她这祝福里浑浑噩噩地过日子，终于好梦换成了恶梦。在这种小城市里，舞厅里的男人，要么是钱多无聊寻快活的暴发户，要么是想展现魅力吸引女性崇拜的自我感觉良好的家伙，还有游手好闲来找刺激的□□好色之徒。总之，正经人不大爱上这种地方。凤玲在舞场里结识了一个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的男人。那个男人只是个普通的工薪阶层，可他有一颗想俘获万千女性的心。他上舞厅是想借助他那副漂亮的皮囊，勾引那些廉价而不安分的女人。两人勾搭上了之后，商量着一星期开两次钟点房，各付一次费用。钟点房的费用比舞厅的门票贵得多。此外还要买化妆品和新潮的时装，凤玲的手头越来越紧，她偷偷地把定期存款取了两张。钱不多，一张一千。可对于他们这种在温饱线上沉浮的小家庭来说，特别是对于在这种条件下，家里还有个即爱打扮又爱玩的女人的家庭来说，能存起一千块钱也实属不易。任兴豪从来不阻止凤玲在穿着打扮上花钱，他喜欢看老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也喜欢看人家看她老婆时那种欣赏、或爱慕的眼色，他觉得倍有面子。所以他也不大阻止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老婆出门瞎逛。倘若不是吃的喝的都由两边父母提供的话，他们应该一分钱都存不上。任兴豪开公车虽然舒服，比厂里一般工人工资要高，但是和做买卖的，或其它效益好的厂子的工人收入相比就不算高了。他不安于这种半死不活的现状，一直希望能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不论是货车还是客车，只要是自己的，哪怕是二手车三手车，能跑起来赚钱就比拿工资强。他隔段时间会翻看手里的存款单，看够买几个车轮子了。当他追问那两张存单的去向时，凤玲结结巴巴撒了慌，说是她爸爸借去了，过几天就还。丈人家的日子一直还过得去，他们吃的粮油、鸡蛋腊肉大多数靠丈人提供，丈人怎么会找他们借钱？而且还没有通过他。任兴豪起了疑心，脸色相当不好看，一反常态地不理她。凤玲看出任兴豪在怀疑她，她仓惶跑回娘家，哭哭啼啼跟她爸爸妈妈要钱堵这个窟窿眼。
　　“不争气的东西，你怎么张得开这个嘴？你初中下学回来就到厂里上班，没拿过一分钱回来，每个月还要我们给你生活费。你结婚，我们给你办嫁奁花的钱比你兄弟结婚花的钱少不了几个，你还不知足，要是你兄弟两口子晓得我们偷偷地贴补你，他们能依？等将来他们不养我们了，你给我们养老？”
　　“我不管，如果我堵不上这个窟窿眼，任兴豪肯定会跟我离婚。要是任兴豪不要我了，我就回来吃你们的。”
　　凤玲连哭带闹。不离婚她也是吃他们的，这无所谓，但不能叫女婿休了姑娘让旁人看笑话。菊英姐姐没法子，只好给了她两千块钱。虽然窟窿眼堵上了，任兴豪的疑心并未打消。他装作没事人一样，悄悄地盯凤玲的梢。凤玲见任兴豪脸上笑容回来了，以为堵上窟窿眼就万事大吉了，隔了个把星期，又老戏重演。
　　“老公，你看人家这段时间没跳舞了，腰间的赘肉都长出来了吔。你陪人家跳舞去嘛。”
　　“乖，自己去，我得洗衣服看娃子睡觉，再说我今天困得不行，明天还要早起，疲劳驾驶不安全。”
　　“讨厌，天天有事做，你就不能把事情攒一攒，凑到一起干？”
　　“不行呀，攒多了更累人。”
　　“那我自己去了？”
　　“去吧。”
　　“你干完活了早点歇着啊。”
　　“嗯，早点回来。”
　　她给了任兴豪一个飞吻，因为真吻怕破坏她花了好长时间抹出来的完美的唇妆。她前头去了，任兴豪安顿好儿子，去舞厅找凤玲，哪里有人影子？晚上凤玲回来，他问她进的哪家舞厅，凤玲顺口说还是老去的那家，任兴豪“啪啪”抽了她两个大嘴巴，把她轰出了门。她不敢出声，怕厂里的人知道了笑话，悄悄跑到化验室冻了一夜。第二天晚上，任兴豪还是不让她进门，她便到爱爱家，要跟爱爱挤一床。爱爱听她和妈妈讲了原委，嫌她龌龊，好歹不要她同宿。凤玲只好和太太挤，她嫌弃太太身上刺鼻的风油精味、红花油味。太太嫌弃她身上浓烈的香水脂粉味。
　　“爱幺幺真是一条中山狼，她小时候我抱她哄她、给她买吃的，我对她的好她都忘了，现在我有了难处，她却拒我于千里之外。”凤玲睡下了还发牢骚。
　　“你活该！哪个叫你发贱翻跷？”奶奶说
　　“我哪里翻跷了，不过是和人相好，又没有要离婚。”
　　“你还不如离了婚跟那个野男人去咧。”
　　“我才不，我还得守着我儿子。再说了，任兴豪那么好的男人到哪里找去。”
　　“知道人家好为什么还到外面野？”
　　“那个人也很好呀，我就是管不住自己想见他。”
　　“真是冤家。”
　　“你除了会喊冤家你还会什么？”
　　任兴豪一生气把家里的门换了锁，凤玲彻底回不去了。天天看着太太和爱爱的脸色过日子，她厌倦了，只好向她爸爸妈妈求助。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了？生了你这么一个不要脸的混账东西。我和你爸一辈子规规矩矩的做人，干干净净的行事，你这好了，叫我们今后怎么张得开嘴说人？”菊英姐姐坐在爱爱家客厅的沙发上哭着打自己的耳刮子。
　　“你打什么打？搞得好像我丢了你们多大脸似地。你们规矩吗？我不过是给你们留面子不说，就以为我不晓得？我小的时候，跟街上的兰英吵架，她就骂你不要脸，说我是你从娘家带来的，因为你结婚不到半年就生下了我。”
　　“古新国，你听见了吗？现在轮到你姑娘来打我的脸了，我的脸都丢尽了，我还活着做什么？”菊英姐姐又“啪啪”地打自己的脸。
　　“冤家，你这说的还是人话？俗话说：儿不拿母错，狗不嫌家贫。她是你妈，是她生养了你。即便你妈有什么错，不管别人怎么说，你也不能说的。况且你爸你妈那时是领了证才有你的，这件事乌河镇上谁不知道？怪只怪你婆婆个混账东西耽误了你爸你妈的婚期。不然哪会让人说闲话？”奶奶气得拍大腿。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袒护他们？你不提我婆婆我还忘了，当年兰英骂我后，我回家就问了我婆婆，我婆婆说我爸年轻的时候一表人才，追他的人可多了，我妈怕别人把我爸爸抢跑了，为了把我爸拴牢靠就不顾脸面怀了我。在那么保守的年月，他们未婚先孕比现在偷人还要过分得多。没有出轨并就代表他们干净正经？只不过是他们没有足够的魅力吸引别人，也没有机会跟有魅力的人接触罢了。”
　　“古新国，这样的话你妈也好意思说出口？你今天就跟你姑娘好好说说你当年是有多么吃香多么抢手，我是怎样不要脸的跟你怀的她。”
　　“我打死你个不要脸贱货。”新国哥气糊涂了，“啪啪”扇了凤玲两嘴巴。
　　“打我算你有本事？只能说明你被我点到痛筋了，就气急败坏了。”
　　“娃子，你怎么能听你婆婆的鬼话？她是自己理亏了说瞎话糊弄你。你爸不好意思说我告诉你真相。当年你爸接你妈去领了证，回来你婆婆非要留你妈吃晚饭。你妈说天不早了不肯，我也说都一家人了还这么见外做什么？吃过饭让新国送你回家就是了。哪晓得你的混账婆婆打了另样的算盘。晚饭后你婆婆不让你妈走了，天又黑你妈一个人不敢走夜路，只好留下来了。你婆婆又说没有多余的床铺，让你妈挨着你爸睡。你妈不依，你婆婆说还有几天就典礼了？早晚不就是那么档子是？那时候说好的婚期也是不到两个月了，你妈没办法就只好将就了。打从你爸爸说亲起，送丈人家的茶礼都是你大幺姑的婆家送来的。人家前门进屋，她把东西换个茶篮后让你爸从后门走，她何时自己掏过腰包？她看见生米煮成了熟饭，说好的五十块钱彩礼她一分都不给了。还有两台喜饼、半头猪肉、二十斤酒、五条烟、八套衣裳她都要求减半。你家婆气得要死，说别的将就也就算了，姑娘的八上八下的衣裳一件不能少。讲好的是一件缎子面的棉袄，灯芯绒和金丝绒的罩衣各一件，涤卡布的春装和的确良的衬衣各两件，外加一件的确良的短袖，这是八上。八下是棉裤、绒裤一样一条，涤卡的长裤两条，的确良长裤四条。结果呢？你婆婆拿了一件缇布给你妈做袄面子，一件涤卡布，一件灯芯绒布，还有一件的确良一件细布，裤子只有两条的确良，还有两条是平光呢的棉布。她说衣服多了没得用，结了婚以后再缝。以前日子作难，衣服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结婚的衣裳都是要穿半辈子的，几个人能隔三年五年的添新衣裳？结婚都弄不到，结婚以后还能弄到？这样的鬼话搁谁都不会相信唦？何况你爸脚下还有两个妹妹三个兄弟，那年月有几家能天天敞开肚子吃饱饭？一年到头混个不超支就是万幸中的万幸了，还能有钱花到媳妇名下？你家婆当然要替你妈打算，说你婆婆这是欺人太甚，就犟上了，说彩礼一天不补齐一天不结婚，情愿把娃子生下来了送人也不妥协。你妈看着显怀不敢出门了，寻死觅活要寻短路，你爸听介绍人来说了，急得直哭。我看不过眼了，才叫他找你幺爷爷借钱，好歹算是糊弄着把婚结了。”
　　新国哥好不容易劝住了菊英姐姐不再哭打自己，但凤玲的脸上还是带着怀疑和鄙夷，她应该是完全不相信奶奶的话，她更相信她婆婆的话。但是爱爱相信奶奶的话，相信菊英姐姐是被大姑妈算计了的。一个人怎么可以这样不择手段都对待自己将要过门的媳妇？她觉得大姑妈真是恶心到家了。可奶奶说从前讲贞洁，女人是要从一而终的，这么干的人并不只有大姑妈一人。没有定力的姑娘上了男娃子的当，也就失去了在结婚彩礼谈判中的资格，只能凭婆家的良心给多少算多少。也有犟着不妥协的，结果自然没什么好，出乖露丑的坏了两家的名声，落得个一辈子张不开嘴说话，抬不起头做人。更有甚者，便落得个人财两空，终身懊悔。
　　那天爸爸嫌家属楼人多嘴杂，把任兴豪叫到家里来谈判。凤玲见了任兴豪，当着一大家子人的面一把抱住任兴豪，不顾羞耻地跪下了，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保证再不犯类似的错误了。真是不要脸、不自重的东西。奶奶和新国哥、菊英姐姐都给任兴豪赔不是，求他看着娃子的份上原谅凤玲这一回。爱爱看着一家人尴尬为难的样子，发誓这一辈子绝对不会把自己和家人陷入这么不堪的境地，也绝对不会为了求得一个男人的宽容和收留给他跪下。
　　任兴豪本来就喜欢凤玲，隔了这几天气也消得差不多了，见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早就不忍了，于是带着她回了家。凤玲再没和那个人胡乱来了，但是你以为她真的痛改前非了的话，你就大错特错了。她还是每天浓妆艳抹、花枝招展。她不进舞厅了，改跳广场交谊舞。任兴豪觉得大庭广众之下的广场交谊舞应该没问题了，放心大胆由她跳去。他们的日子平静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在一天风雨交加的夜晚再掀波澜。那天晚上，突然狂风大作，眼看着大雨就要落下来，任新豪担心广场上跳舞的凤玲淋了雨，急忙忙拿了雨衣，骑着摩托车到广场上接凤玲。等他到了那里，广场上人早散了，可路上并没有碰到凤玲呀？就这一条路还能走岔了？他急忙忙回去，她根本没回家。难道刚才没看仔细？他又火急火燎地往广场骑，却正好看见凤玲从一家私人小宾馆出来。
　　“你到旅馆干什么去了？”
　　“从前厂里的一个姐妹在那里面上班，叫我过去坐会儿，聊了会子天。”
　　“她上夜班啊？”
　　“嗯。”
　　“玲玲，你的钥匙掉了。打摩的回去吗？”一个男人从宾馆追出来。
　　“你钥匙怎么在他那里？”
　　任兴豪顺嘴一问，那小子大概知道了他不是偷着跑摩的的师傅，心一虚，扔了钥匙撒开腿子就跑。任兴豪骑上摩托要追，凤玲死死地抱住车龙头不放，结果被任兴豪踹了一身伤。她还是跪在任兴豪的面前，抱住他的腿不放，说任兴豪如果愿意，也可以找情人，她绝对不说半个不字。这是人说的话吗？任兴豪抽了她几个大嘴巴，叫她滚。她又没地方去了，还是到爱爱家寄宿，这时候，爱爱他们已经搬了家。
　　那天晚上，正好爸爸不在家吃晚饭，饭后妈妈看着凤玲身上的伤说“任兴豪下手真重。凤玲，要是真的觉得任兴豪不好就离了再找。”
　　“小幺奶奶，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您家怎么还劝人家离婚？我是爱任兴豪的。”
　　“既然这样你就规规矩矩过日子，这么反反复复的把名誉弄坏了，大家脸上都没有光。旁人无所谓，你叫你的春阳将来人前怎么抬得起头，人后怎么张得开嘴？你就不怕他会恨你？”
　　“我也想规规矩矩过日子，可是我的心总是静不下来。我觉得女人就是要漂漂亮亮的，就是要有人欣赏，不然活着有什么意思？我喜欢男人们为我神魂颠倒的样子，我很享受那种爱慕，反过来我也喜欢他们的风度翩翩的样子。每当看见他们为我失魂落魄，就不忍心让他们失望，心一软就成全了他们。”
　　“冤家，你说的是什么话？你怎么有这种古怪、下贱的想法？男人见了女人，就如同猫闻到了鱼腥气。你什么时候看见猫吃鱼的时候还分鱼大鱼小？还分鳜鱼肉嫩白鲢肉粗？它们不是只要是鱼逮着就吃？莫说是鱼，就算是杀鱼剩下的鱼鳞鱼肠子，饱猫来了挑挑拣拣地吃，饿猫来了狼吞虎咽地吃，哪有轻易放过的？或者鱼鳞鱼肠子也没有，它们还要在有鱼腥味的地方左闻右嗅的不肯离开。可是女人到底不是鱼，要有自尊、有主见的，不能让男人想偷情就像猫偷鱼腥那么随随便便。你呢？你是把自己变成了一条甩在大街上的鱼，任由野猫子们糟践，你还以为是你比别的鱼肉嫩，比别的鱼肉香，比别的鱼块头大吗？”
　　“凤玲，你太太说的对。男人几个有正心眼子？你以为人家是看你漂亮爱上了你？他们那是雄性动物原始的生理反应，是觉得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凤玲，我说句打击你的实话，你长得其实很普通，不论身材还是相貌都很一般，不过是你年轻，会化妆会打扮，所以看起来还算漂亮。以后别犯傻了，听人家花言巧语哄你几句就上人家的当，还自己掏腰包。女人家找情人不说弄他几个钱来花花，哪有倒贴的？让人听了不笑掉大牙？”
　　“小幺奶奶，你这话说的我可不爱听，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为了钱跟男人上床那是婊子们干的事。我又不是婊子，我讲的感情，是两情相悦。我不喜欢的人，他就是一次给我一万块我也不跟他那样。”
　　“所以你情愿分文不要还白贴？冤家呀。”奶奶捶胸顿足，“你还信嫖情赌义那一套？那是男人们说给苕女人听的，是男人跟男人炫耀自己没花钱就嫖到苕女人时说的。你是不是婊子，你是比婊子都不如。花钱把自己倒贴给人家，你还以为你伟大呀，你是贱咧，比婊子都还不值钱哪！”
　　“你骂哪个贱？你七老八十了懂得什么？不就嫌我住你们这里防碍你们了吗？我走还不行？”
　　“你的娃子都那么大了，你还分不出好话歹话？你真是不像你爹妈，你跟你的混账婆婆一个德行。我是活多时了，老天爷怎么不一雷劈死我，非要让我活着看你们这些丢人现眼的东西让人笑话。”
　　“凤玲，你太太没那个意思，她巴不得天天看见她的子孙后人呢，怎么会嫌弃你？你一个成年人，又不要人哄又不要人伺候，你说我们嫌弃你什么？难道我们还管不起你这一口饭食？我们是你娘家人，说这些也是为你好。你安心住着，等任兴豪气消了再接你回去。”
　　“妈，这种贱人你还怕得罪了她吗？她要走你就让她走，你不嫌她腌臜我还嫌咧。”
　　“爱爱，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东西，你怎么可以跟我说这么难听的话？”凤玲气呼呼地看爱爱。
　　“你自己不自重，难道我还应该表扬你吗？”
　　“我不自重？你一个小女娃子有什么资格说我不自重？等你长大了再来教训我，到那时候你就晓得自重不是轻轻松松就可以说出口的，只怕你比我还不如咧。”
　　“凤玲，你怎么跟爱爱说话呢？”妈妈生气了
　　“我怎么说话？她那么说我你怎么不说她不对？你们说我也就罢了，她一个屁大的小点子，居然骂我腌臜，凭什么？你们也不摸摸你们的后脑壳想一想，你们又有什么资格骂我？”
　　“你做的事本来就上不了台面，她再小也是你上辈，许你这么说她？怪不得夏兰英不让你们这一大根子进门，你们就是一群识好歹的东西。你从今往后再不要进我的门了。你给我滚。”妈妈气的拉开了门。
　　凤玲知道待不下去了，只好回家。任兴豪还是不开门，她就哭，说离开他和儿子她就活不下去了，她还真的摸出了一瓶什么药丸灌进了喉咙。任兴豪也没看清是什么药，吓得抱着她去急救，然后重归于好了。她那时因为脸上、身上有挨了打的伤痕，她怕人笑话就跟厂里领导请了假。领导很爽快的批了假，但是厂长老婆的亲侄女立马顶替了她的岗位，说是这么重要的岗位不能没人把守。其实厂里的化验室从来都是为了应付检查设的，平时就是打扫实验室的卫生，器具保持干净整洁，偶尔替办公室的人跑个小腿，基本上没什么活干。这样一个光拿钱不落责的肥差，不晓得多少人眼红。早时，这个位子上是一个工业局长从乡下刚进城的妹妹。局长妹妹在这个位置呆了几年，嫌锷新厂的工资太低另谋高就了，凤玲才有机会补了上来，那个时候锦珍姐姐还没来。凤玲一直以为只要有她幺爷爷在，她这碗轻松饭是稳当的。她做月子时，这个位子空了几个月也没补人，厂子承包后也没换人，不想这次她只请了个假就掉了饭碗。她不知道当初人家厂长是怕一下子把她两口子的肥差都撸了，让古月箫没面子。人家早就想把她换下来好按插自己的人，如今，人家可算逮着机会了。反正上班也只能下车间了，凤玲觉得又脏又累还没面子，安逸惯了的她怎么可能屈就？于是她索性把厂里的工作辞了，在屋里躲了二十多天，等脸上的乌青消完了才出门。
　　奶奶说这个贱女娃子这回尝到了苦头，该醒醒头脑了，她忘记了俗话说：好了伤疤忘了痛。俗话还说：狗改不了吃屎。凤玲伤养好了后只得重新找工作。一般的工作她不是嫌累，就是嫌脏，高不成、低不就，好不容易找了个在大超市做化妆品导购的工作。只要不用穿土得要死的工作服，到吵死人的车间把自己弄得黑汗八流了，工资多少都无所谓的。她喜欢成天打扮得美美的，在四季如春商场和她最爱的化妆品打交道，这个工作她非常满意。怕任兴豪不高兴，她晚上也不跳舞了。晚上不出去荡了按说是没有机会出轨了吧？可人家没多少天又勾搭上了个新情人，居然还是在人家陪老婆买化妆品的那一小会儿的工夫就勾搭上了。据说她每天按时上下班，一副循规蹈矩的模样。那她怎么有和情人幽会的机会呢？人家办法多得去了。超市规定，员工上班时间，吃饭或上厕所每次可以请十五分钟的假。当然也没有人掐着表看着你去，再等你回来，只要你不耽误事，晚那么三五分钟没人和你计较。超市旁边正好是家旅馆，她跟人约好后，人家开间在一楼的房间等着她，她就利用这十五分钟时间去幽会。化妆品专柜也在一楼，她来去花一分钟时间，剩下时间草草行事。这么风平浪静的过了大半年，也是活该她出丑，小旅馆新换了个打扫的阿姨，是那个野男人的老婆的远房亲戚。野男人不认识老阿姨，可老阿姨认识他。他老婆得到密报到小旅馆来逮了个正着。她被人家老婆一顿好打，回家跟任新豪说谎是和顾客发生争执挨的打。任兴豪不明就里，还稀里糊涂去找超市管事的，问超市保安是吃屎的吗？人家打他老婆为什么不制止。管事的说你真搞笑，我们的保安只管在我们超市发生的事情，你老婆是在隔壁宾馆挨的打，你说怪得着我们超市的保安吗？他这才晓得是凤玲又出了轨。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她真是勾引男人的人才，也怪她长得太漂亮太吸引人。他都懒得打她了，他说打重了不仅他自己心疼，还要出医药费，划不来。只要她自己能养活自己，只要不把钱往外贴，只要不让他捉奸在床，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往前混去。因为他觉得没有她，这个家也就不叫家了。他觉得依他的财力物力再想找一个凤玲这么漂亮的老婆是不可能的。何况，他爱她，他喜欢看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样子。即便他认为她出轨的原因是她太漂亮太吸引人，他也从没有阻止她化妆打扮。在他看来，漂亮的老婆也是身份的象征。他很享受搂着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走道、或者她亲密地挽着他的胳膊逛街的那种感觉，当有人多看他们几眼时，他都觉得那是羡慕和嫉妒的眼光。他喜欢被人羡慕。他更喜欢她搂着他的脖子嗲声嗲气地叫“老公”，在他看来那是任何歌唱家唱的情歌都比不了的，听了就像喝了半斤好酒一样，麻酥酥的让他陶醉。
　　爱爱在心里怀疑任兴豪是不是把他头上的绿帽子当成了一种荣誉。奶奶说这两口子是上辈子的冤家，所以这辈子还纠缠不清。爱爱总结，一个字形容他俩就是“贱”，两个字形容他们就是“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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