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一掷

　　路逅喝了半瓶啤酒，跟个没有绳命的话匣子一样嘚啵嘚了一晚上，年晞和韩子君把他揪出去打车：“再不回，你妈的追魂夺命call要炸了我们的手机了！”

　　韩子君才喝了两口，小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被路灯映得花花绿绿，全然没了下午在舞台上的天仙下凡。

　　“哎，我包！”

　　年晞把韩子君往出租车里塞，又去解挂路逅脖子上的hello kitty小背包，说时迟那时快，一辆摩托车疾驰而过，扯得年晞原地转了半圈，手里的包不翼而飞。

　　韩子君连忙从出租车里跳出来：“哎，我手机还在包里！”

　　摩托车扬长而去，三人瞬间酒醒，年晞推搡着路逅和韩子君赶紧上车，叫师傅追！

　　这是忽然上演警匪片了？年晞同学，你没有考虑过，即使追上了，凭你们仨的战斗力，能从飞车党手里夺回背包吗？

　　欸，怎么跟电影里的不太一样，司机师傅，你倒是开车呀！

　　司机师傅回头打量了三个小孩几秒，拉起手刹，忍不住端起长辈的身份劝到：“包丢了就丢了吧，是小命重要还是手机重要？大晚上不回家，还要去招惹那帮小混混，要是闹得少个胳膊缺条腿了，回头不得把你们爸妈给急死！”

　　理是这么个理，但青春期的小孩谁不卯着一股子叛逆劲，他们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息事宁人”四个字！

　　路逅第一个急了：“嘿，您这么说就不对了，谁家手机是凭空生来的，他们抢东西就是不对，要是所有人被欺负了都不了了之，社会还有王法吗？”

　　韩子君也跟着义愤填膺： “就是您这种人多了，才助长了他们嚣张的气焰！”

　　年晞一边打110，一边说服司机： “我们的东西被抢了，合理追回，不是故意要招惹他们！行了，您再不开车，我就把您跟他们当作一伙的了！”

　　司机师傅气得头发丝都在冒烟，好心当做驴肝肺，行，追就追，你们这群小兔崽子们就是缺少社会的毒打。

　　刚刚那个小混混压根没跑远，没想到他们真敢追来，在摩托车上半站起身挑衅地回望了一眼，吹了声口哨，对着车头竖了根中指，猛一掉头，拐进条小巷子里。

　　这能忍？

　　司机师傅两头受气，无处发泄，被小混混成功地挑衅起胜负欲：“小样，老子当年出来混的时候，你特么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抠泥巴呢！”

　　出租车漂亮地180度紧急掉头，踩足油门蹭地跟着钻进小胡同，七弯八绕生死时速追了两条街，逼得小混混最后在一条巷子底停了下来。不愧是老司机——两侧民房，出租车横贯，还有一个超高的边坡锁死了小混混的出路。

　　后座的仨人被颠得东倒西歪，不由地对司机师傅刮目相谢。

　　年晞下车喊话，只要把包还回来，就放他走。

　　不料小混混冷笑一声，后退半米，原地猛踩离合，陡然加速，顺着接近直角的土坡硬生生别车，引擎轰响，尘土飞扬，居然给他成功别到了上堤的小道上。这帮人正经手艺学不好，歪门杂耍倒玩得溜里吧嗦的。
　　司机师傅望着这个“直角土坡”狠狠拍了下方向盘：“我艹！”

　　时间紧迫，出租车卡在这里上不去，他们仨下车继续追，年晞还没挂电话，一路跟警察叔叔通报定位。

　　电话那头： “可以了，你们就在那等我们就可以了！”

　　电话这头，年晞后退几步一个助跑漂亮地跃上土坡，脚疼都顾不上了，顺着摩托车的声音毅然往前追，留路逅在后面拼了老命地拽怎么也爬不上来的韩子君。

　　小混混在长江大堤上跟大部队汇了合，没想到有个小尾巴阴魂不散，有点意思嘿。十几个人“嗡嗡”地踩着离合围着年晞打转，以他为中心包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圆圈。

　　年晞气喘吁吁地假装镇定，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双腿发抖，忽然有点后悔跑太快是怎么回事？脚伤还没好全呢！

　　“哟，女朋友包被抢了，这是单枪匹马来逞能了？”

　　小混混把包抛给为首的小平头，那人鬓边剃了一个硕大的子母“X”，正对着后视镜装模作样地欣赏自己的发型，口里阴阳怪气地继续说：“那可怎么是好呢？你跑得这么快，要不给你个机会？”

　　年晞没接他的话，心里默念三十遍警察叔叔快来，警察叔叔快来，警察叔叔你们怎么还不来？

　　小平头嗡一声把摩托车开到年晞身边，抬了抬下巴：“喏，前面那个水泥墩子，看到没？你不是跑的快吗？让你30秒，你要是比我先到，我就把包还给你！”

　　年晞脚更疼了，跑步他本来就不擅长，但是为了拖延时间也没办法了，在一众拥趸发出的稀稀拉拉的嘲笑声里拔腿就跑。

　　天幕黑压压的盖在头顶，只有长江堤坝上微弱的引路昏光。

　　江水无声，偌大的江面在黑夜里彻底消失不见。

　　30秒随着耳边的风在一帧一帧流逝，年晞望着水泥墩子拼命跑着，快了快了，就快到了——引擎声乍起，惊雷般拽破夜河，车轮碾压越来越近，年晞觉得自己好可笑，居然参与这么低级无聊的游戏，无聊到一切都不真实，尊严就像是马蹄下无助的燕子，任人蹂躏。

　　摩托车疾驰而来，车风刮过年晞肩膀，带着他一个踉跄，重心不稳，额头沿着斜线猛然向下俯冲，眼看着就要跌倒的瞬间，腰间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环住了，下一秒被捞到了一辆拉风的大哈雷前座上！

　　“坐稳咯！”卢玉庭的声音隔着头盔钻进年晞耳朵里。

　　车速盘指针拼命向右打斜，嗡鸣的马达震动响彻天际，年晞被卢玉庭环在前面，不知扶哪里好，只好抱着车脖子。卢玉庭轻笑一下，压低身子，让年晞晃得没那么厉害。银亮的长柄车头瞬间超过旁边的小平头，抵达水泥墩子的时候，还漂亮地漂移甩了个尾！

　　车尾气喷了小平头一脸。

　　漂亮！

　　“嘿，他赢了！”

　　卢玉庭摘下头盔和皮手套，顺势捋了下被压塌了的头发，对小平头的骂娘视而不见，强势地加大音量，重复一遍：“他赢了，还包！”

　　年晞坐稳回头，路灯刚好在卢玉庭头顶晕开一个光圈，映得他的下颌和鼻尖发光，活脱脱一个从漫画里走出来的帅气少年。

　　带着一丢丢痞气！

　　年晞莫名其妙脸烧得慌，想拨开卢玉庭的胳膊下车，卢玉庭没让。

　　“包，拿来呀！”卢玉庭继续对着小平头喊话。

　　小平头没戴头盔，用手摸摸头顶的发茬：“你特么是哪根葱，敢来管老子的闲事？”

　　卢玉庭瞟见他鬓边的“x”花字，没忍住嘲讽起来：“特步代言人么？飞一般的感觉！哦~ 飞起来也没跑赢啊！呵～”

　　小平头气得眼角流出杀气，后面的小喽啰们慢慢聚拢过来，轻浮的脸上慢慢写满凶神恶煞，这是想以多欺少了？

　　“嗡——嗡——”

　　超仔载着路逅划开人群，漂亮的甩尾，跟卢玉庭的车并肩。

　　褚思涛载着韩子君，吹着口哨紧跟上来，喊道：“喔哦，牛逼了卢玉庭，你这生日过得可真够带劲儿的啊！”

　　顾奈儿紧随其后，她开了车载音响，炸着劲爆的蹦迪音乐，一副来砸场子的架势，手里就差一个打碎了一半的空啤酒瓶了！

　　“呦，今儿晚上热闹！都上赶着来挨揍了！”小平头轻蔑地笑了一声，压根没把这群学生放眼里，一声号令，一圈小混混们裤兜里的折叠刀纷纷抽出来，“来呀，呆会白刀子变红刀子，可别怪爷爷们没给你们机会！”

　　“叫谁爷爷呢？”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啪啪几盏大灯全打开，晃的一群人眼睛睁不开！

　　刚刚的的士师傅带着警察来了！

　　哎呀我去，警察叔叔，你们可算是来了！

　　年晞长吁一口气，还没等他放松一秒，卢玉庭一脚油门撒丫子就跑，比作鸟兽散的小混混们跑的还快！

　　亲，你是不是拿错剧本了喂？

　　咱们是正义的一方，该跑的不是那帮混混吗？

　　年晞当然不知道，卢玉庭是为了躲他爸，等下进了派出所的门，传到他爸耳朵里，回家指不定又被他那个当公安局局长的爸揍得鼻青脸肿，可不得赶紧溜？

　　年晞不知所以：“欸，你怎么这就走啦？韩子君的包还没拿回来呢！”

　　卢玉庭：“放心，这的片警我熟，他们肯定能逮着那个小“特步”的！”

　　年晞：“那你放我下来，我等路逅！”

　　“他们没那么快，还要去派出所作笔录呢！”

　　“咱们为什么不用去？”

　　“那个太无聊了，走个程序要走几个小时，最后还要家长来领人，你真的要去？”

　　卢玉庭减速，作势要带他回去。

　　“哎-哦-那还是算了！”张淑曼这几天在忙全省巡演，压根不在家。而爸爸年博军最近一次通话还是一个月之前，从巴西班让码头打回来的，说要出海勘探，再过半个月后才能再有信号。

　　“那，我送你回家？”卢玉庭想着年晞就住学校附近，离这也不远，深更半夜的，干脆好人帮到底吧！

　　年晞抿抿嘴没说话，引擎声像把利斧劈开乌黑的夜。

　　路过校门口的时候，信号灯恰恰由黄转红。就一个车道宽，每次切换要等3分钟。

　　卢玉庭一脚油门冲了过去。

　　年晞脱口而出： “唉，红灯！”

　　卢玉庭不以为意： “大半夜的，鬼都没一只，等个毛线！

　　“开这么快还不遵守交通规则，看你哪天——”年晞觉得对刚刚帮了自己的同学恶言诅咒有点不太仁道，把临到嘴边的“被撞死”三个字又吞了回去。

　　“哪天怎么？”

　　“再闯红灯，我就举报你！”

　　卢玉庭笑他幼稚。

　　“就停那吧，你这车声音太大了，开进去，得把整个小区的人都吵醒了！”年晞抬头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巷口：“这有条近路，我穿过去就到了！”

　　卢玉庭顺着年晞指的方向抬眼看去，巷口一盏似有似无的路灯，隐隐约约是有个窄窄的通道，乌漆嘛黑的。

　　车靠边停下，熄火，整个世界陡然安静了。

　　“走啦！”年晞戳开卢玉庭的小臂，从车上下来。

　　卢玉庭也跟着下车：“我抽根烟，你先回吧！”

　　年晞朝巷口走去。

　　走两步，又回望一眼，支支吾吾把纠结了半天的话还是丢了出来：“欸，生日快乐哈！”

　　卢玉庭微微一惊，被烟圈呛了两声，摆手示意他听到了。

　　夜里倏地起风，墙头的小草又蹿高了好几寸，随着风一溜烟地向一边打斜，发出窸窣的轻响。

　　卢玉庭酒彻底醒了，一个坏笑爬上眼角，对着年晞的背影喊：“那，我的生日礼物呢？”

　　年晞一怔，装作没听见，钻进了黑黢黢的巷子。

　　巷子不长，但没有照明，年晞寻着巷尾的昏光走去。脚下不时踩进并不深的小水洼 ，或者踢到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小石块。

　　神出鬼没的野猫蹲在墙头，偶尔喵喵两声。

　　都怪路逅，昨晚非拉着他重温了一遍《山村老尸》，现在只能凭着对路逅的满腔恨意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下次再也不走这条路了，年晞暗暗下定决心。

　　忽然脚下踩到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吱吱两声，又蹿跑了！年晞吓一大跳，他本也不怕蛇虫鼠蚁那些，但不妨它们突然蹿出来，还好忍住没有叫出来，只低声骂了一句。

　　卢玉庭就倚在巷口，看年晞走几步停一下、做个深呼吸，伴随着他碎碎念地低骂。安静的小巷像个天然的风筒，低吟絮语都能瞬间放大，无一遗漏地传到卢玉庭的耳朵里。

　　\"装!\" 卢玉庭暗自笑起来,眼前的小橘光跟着上下抖动。

　　年晞的背影在灰烟氤氲里愈变愈小，直到钻进小院的竹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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