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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鱼
邱葆觉得，作为奸细，他和孙四娘都是不合格的。
且不说自己武功不行，那四娘简直连人品都堪忧，见势不妙，自己先走，这哪有一点儿同仇敌忾，一致对外的意思？说好的同进同退呢？
所以，当他被捆在湘阳府衙的玄武堂的时候，真想马上就把那孙四娘供出来，让她也尝尝被人背叛的滋味。
还好，眼下这堂前跪着的，除了自己，还有一个人，也不算形单影只。
孟羽书也被上了镣铐，押在此处，他那位“情投意合”的看守一脸阴鸷，站在一旁凶巴巴的看着自己，邱葆不禁感到一阵心虚。
赵若云把这个案子发到了秦太守这里来审，摆明了就是想放长线钓大鱼。这房顶上掉下来的奸细就是鱼饵，而孟羽书就是那鱼饵上面的浮子。
秦太守昨晚上没睡好，这天下午又被赵若云抓来审案子，精神有些不济，他没什么气力的拍了一下惊堂木，道：
“人犯，报上名来！”
邱葆没经过这场面，听的一哆嗦：“小，小人，邱葆。”
孟羽书见得多了，刑部大堂上什么阵势没经历过，他与秦太守也早就相熟，知道这是赵将军的计谋，要他配合问话的，所以也如实回答：“钦犯，孟羽书。”
“嗯，孟羽书，你可认得此人？”
“不认识。”
***
孟羽书不认识邱葆，但是邱葆认得他，而且是印象深刻的那种。
大约是在十年前了，那时候邱葆还在京城住，有一次跟着姑母到一座大宅子里面去给人拜年。那宅子可真大啊！邱葆跟着大人在里面转来转去，走了好久才到了一处内院，还不许马上进去拜见，让站在积雪的廊外等着。邱葆那时也才十来岁，穿着新做的棉袄棉裤，远远的听见这宅院前面有舞乐声，隐隐的还有油炸果子的香味从后面传过来。他在雪地里冻得直跺脚，正好看见一个穿红色锦衣的小女孩从走廊前面跑过来，她手里握了一支腊梅，边跑边笑，那笑声如银铃儿一般，口中道：“不给，六郎不叫姐姐，便不给！”
隔了片刻，回廊后面又跑过一个穿绿色锦袄的小男孩来，大约是跑的急了有点儿气喘吁吁。这孩子生的白白净净，头上戴了顶狐狸皮的小帽子，脖颈间挂着金玉的璎珞，光华流转，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娇养的小公子。
“阿淇，你还给我，还给我嘛，这是大哥给我摘的！”
小公子的声音娇滴滴的，比他姐姐还要可爱几分。
“哈哈，不给！…咦？这里怎么还站着人呢？”
红衣的小女孩走到回廊边上，看见邱葆几个人站在雪地里，停下了脚步。
带路的仆人见是大小姐问，赶紧站出来回话，道：
“大小姐万安！是夏姨娘家的亲戚，来拜年的！”
“夏家的人啊，那叫站远些！”
孟淇那时虽然年纪还不大，但是女孩子心思细，对王府里这些嫡庶亲疏还是分的很清楚的，她清楚自己母亲的立场，所以对待夏家的人，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仆人听了，连连称是，这就拉着邱葆他们要再往院子后面退，那边积雪更厚，怕是更难捱了。
“阿淇，你还我罢，这腊梅是我的。”
“不给，你若追得上，就来拿呀。”
大小姐依旧拿了腊梅花，伴着银铃般的笑声跑到别处去了。
这小公子反而停了脚步，没有再追下去，他看了看院子里站着的这几个人，注意到了他们被雪水浸湿的鞋子，好像想到了什么，对身后唤道：“孙妈妈！”
很快，一个穿戴体面的中年妇人带着两个年轻丫鬟从回廊前面转了过来。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在这儿站着了，刚才夫人还找你呢，快，跟妈妈回去。”
“孙妈妈，你让人带他们去厢房里候着吧，那里面有炭火，他们的鞋子都湿了。”
“阿弥陀佛，小祖宗，这都是谁教你的，怎的还会这般发善心？”
“师父教的。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瞧我们六公子，这学问又长进！妈妈我都听不懂了。”
孙妈妈嘴上如此说，看了看院子里冻的发抖的几个人，还是听了孟羽书的话，让丫鬟把他们带进了一间暖意融融的厢房里，一众人烤干了鞋子，都念这府里的六公子菩萨心肠。
待后来轮到他们到堂上拜年时，邱葆又见了六公子一次，这回是在灯光明亮的地方见的。孟羽书在王妃娘娘的身边坐着，金碧辉煌间愈发显得粉雕玉琢，邱葆看的目不转睛。拜了年，叫他们这些小辈上前领赏的时候，这小公子从一堆金银锞子里面捡了两个大的给邱葆，还跟他说了句吉利话：“交年换新岁，长保身富贵。”
从此之后，自己凡是到了冬天，冻手冻脚的时候，脑海里总是会想起那日在王府里见到的神仙般的小公子，想到一支腊梅，想到那间厢房里的炭火盆。
***
没想到，十年之后，自己居然有幸和他肩并肩在一起，虽然，是跪在审问的大堂上。
啪！又是一声惊堂木响，把邱葆从他遥远的回忆中拉了回来。
“邱葆，你可知你偷窥朝廷钦犯，图谋不轨，按律当…斩？”
邱葆不知道还有“偷窥朝廷钦犯”这种说法，但是他知道当奸细的被抓住了，有可能会脑袋搬家。
“大人，我，其实不是…偷窥朝廷钦犯，您也听见了，这钦犯他不认识我！我也，我也不认识他！我只是，只是刚好路过…”
“一派胡言！刚好路过会路过房顶？手中还携带凶器？”
那凶器已经作为他的犯罪证据被呈在了堂上，一尺长的大砍刀，也亏的那孙四娘拿得动，非要带着这样的东西出来，说是在屋顶上卸檩条方便。可是大姐，用这种兵刃在大白天拆檩条的动静之大，怕是聋子也会发现不对吧？结果到了屋顶上自己又不干活，偏要他扒在梁头上干苦力，亏的自己早有准备，腰上系了根麻绳，不然摔死了都跟玩儿似的。
“我，我其实也是受人之托…”
“受何人之托？”
“受，受孙四娘所托…小人，小人本是岘山人氏，来湘阳贩药营生，前几日在花市街，遇到这个孙娘子，与我二两银子，说要我替她办事…”
孟羽书听他讲到孙四娘，眉头不由得一皱，这叫邱葆的人他不认识，可孙四娘…不就是前天晚上在栖霞楼劫了自己说话的那个人？没想到她还契而不舍，派了人到他这里上房揭瓦来了！不知道赵若云的人前前后后都在盯着的吗？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
赵将军下午没去秦太守那里听审，他手头上还有其他要紧的事。鱼竿布置好，放在那里要等一等，鱼儿咬钩要时间，他也不是那种心急的人。
杨主簿正在湘阳南门的城楼上等着他，眼下江都王的大营虽然还没有大的动作，但从对方的前锋布阵来看，他们是在做攻城的准备了。
“将军，你看，这是根据我军斥候近几天的谍报，画下的对方布阵图。从东面，这里，一直到西面楚军的大营，每隔一里都布置了攻城梯，还有这儿，湘阳西南角城墙有个地方以前破损过，相对薄弱，对方大概是知道了，在这个位置安排了三架雷石机，估计是不想从城门正面进攻，想出其不意打我们西南…这江都王常年对百越用兵，久病成医，诡计多端，咱们不得不防呢。”
“嗯，你说的有道理。陈彤那边呢？”
“楚军还是按兵不动，估计还是想见缝插针，他们带来的攻城器械并不多，当然，也不排除留有后手，毕竟也是名将，不可小觑。”
陈彤是现任楚王的庶兄，非常会打仗，听说以前对玩政治没兴趣。阴差阳错做了楚国的大将军以后，倒也意外的君臣相得，优劣互补，完全没有大齐朝廷里这些手足相残的糟心事。
“嗯，那咱们还是老规矩吧，墙盾营在前，弓箭手在后，让秦太守的兵也换上硬甲，在瓮城里面备战。至于西南角…今天晚上就从虎贲军抽一千人出来，去城西的赛马场挖坑，把挖出来的污泥用麻袋装了全部运到西南角破口那边去，备用。”
“将军，您这，不会又要用那一招了吧？”
杨主簿扶额苦笑。
“兵不厌诈，他们怎知我的三板斧会不会重复着来呢？”
“那也看对手是什么人啊？我觉得江都王未必会像耶路流星那样轻易上当。”
“也不见得，我还有前菜给他上…明天就让老徐，不行，他还得看着孟羽书那小子。那让老张，带三营“张口笑”的弟兄们过来，上城楼，敲锣打鼓，开始骂阵。”
“将军不让您那红颜知己们的干儿子上来溜一溜？”
“他？再等等…城里面有奸细在打他的主意，我还要拿他钓鱼呢。”
“钓鱼？”
“嗯，不能心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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