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饲养指南

　　三十三、
　　“今天有人在找你”，博尔赫斯从卫生间里出来，换了条裤子，写给伊莎贝尔。
　　她眨动了两下塌陷的眼皮。眼眶里的伤疤像悬疑恐怖片一样时隐时现。
　　“谁？”她问。
　　“两个吸血鬼”，他半跪在她脚边慢慢写，“有一个叫安格尔 另一个是一只蝙蝠”。

　　伊莎贝尔微笑起来。
　　她没有对这两个吸血鬼做出任何评价，反而先问他：“我以为你不会告诉我这个。”
　　他有点儿茫然地抬头看她。
　　吸血鬼的指尖抚过他侧脸的线条。
　　“你门上的咒语和法阵。你怕我逃走，也怕我跟外面接触。我以为你是……嗯，想养一个吸血鬼宠物什么的。”
　　说着这种虎狼之词的吸血鬼很轻佻地抚弄他的头发，看起来是人类更像宠物一些。
　　他感到自己的脸在发热。
　　“我担心有人伤害你给我带来麻烦”他僵硬地在她手心书写，“我不会一直困着你当你需要离开 我会想办法送你回到那边”
　　“你留在这里我需要保证人类的安全”
　　伊莎贝尔沉默了一会儿。她的手没有停下，在他脸颊上反复流连。博尔赫斯随她去了，没有理会。
　　最后她说：“你真是个……很奇怪的人类。这么博爱，嗯？我以为法师都很讨厌吸血鬼。”

　　这话他没法接，也就没有回答。伊莎贝尔转开话题。
　　“那个安格尔长什么样？”
　　他给她描述：“很苍白白色头发垂到肩上 身高大概有一米八还多看起来很虚弱”
　　伊莎贝尔重复：“白色头发？”
　　“像干枯的雪”博尔赫斯用了一个很抽象的描述，“可能是缺乏营养的问题”
　　伊莎贝尔点点头，手还无意识地在他脸上滑动。眼看马上就要伸到他衣领里了，博尔赫斯忍无可忍，拎着她的手扔到一边。
　　伊莎贝尔回过神，告诉他：“下次再见到他，把他带来见我吧。另一只蝙蝠的名字你知道吗？”
　　他画了个叉。
　　“那就只带安格尔来。放心，不会把这里搞乱的。我们不打架，只是谈谈事情。”

　　三十四、
　　博尔赫斯在清洗衣物时知道了被吸血鬼盯上的原因。
　　他在衬衫领口里发现一根红发。
　　不知道是伊莎贝尔何时放进去的。
　　他没做声，把头发烧掉了。

　　三十五、
　　两天后刚到达招聘市场，便有人从后面拍他。
　　拍得挺礼貌，但博尔赫斯刚一转身，安格尔的拳头就朝他的脸砸过来。
　　博尔赫斯仰身躲过，听见安格尔的大衣口袋里传出蝙蝠的声音：“别这么粗暴，安格尔。好好交流。”
　　“他耍我。”安格尔面无表情地说。
　　博尔赫斯不想就这个问题和他交流，朝他们比划了个“跟我来”的手势。

　　走到这片区域后面，行人很少了。
　　他给自己贴了一张符，日裔区卖的，销量很好，能最大限度地降低人的存在感。
　　他对着安格尔比划：“你说的吸血鬼叫什么名字”
　　安格尔皱了皱眉，对于吸血鬼这个词受到了冒犯：“我不能提起血族的真名。”
　　他没说话，看着安格尔。
　　两人对峙了一会儿，小蝙蝠伸出头插嘴：“伊莎贝尔，是这个名字吗？”
　　他当然知道伊莎贝尔不可能是那个狡猾的吸血鬼真正的名字，没想到这吸血鬼假名的传播程度已经广到连她同类都知道了。
　　这名字对于吸血鬼可太恶心了。

　　他对着安格尔比划：“你可以跟我去见她”
　　又一指小蝙蝠：“你不行”
　　小蝙蝠傻了一瞬，扑棱一下飞出来，又被阳光晃得重新钻回去：“我不行？为什么？！凭什么他能去我不可以？”
　　看来这两个吸血鬼都很虚弱了。
　　他无声地低头看扑腾的蝙蝠。有魔法天赋的吸血鬼居然虚弱到畏光的程度，连伊莎贝尔吃饱了都没那么畏惧自然光了。
　　安格尔很快决定下来：“娜娜，在这里等着。我跟这人类去见——”他看了博尔赫斯一眼，“去见伊莎贝尔。”

　　三十六、
　　博尔赫斯领着安格尔走进217公寓。他今天穿了一身工装裤和羊绒卫衣，看起来有点冬天毛绒绒的暖和感觉。
　　他安静地推开门让安格尔进去，随即将手插回工装裤兜里，打算去街道转转。
　　伊莎贝尔叫住了他。
　　“小兔，”她毫不避讳地叫他这个亲昵的称呼。
　　“进来吧。这是你的房子。”

　　于是博尔赫斯走进来，对安格尔点了下头，去厨房开了瓶酒精含量很少的鸡尾酒饮料，半坐在料理台上啜了一口。
　　这是屋子里离卧室最远的地点。

　　安格尔走进了卧室。
　　卧室门关上了。

　　博尔赫斯对屋里的谈话并不感兴趣，也无意探究两人关系。
　　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窗沿上贴着的各色咒语条和法阵。
　　安格尔是他这个法阵制作者领进来的，针对吸血鬼的效果自然没有触发，这些闪烁着法术光芒的图案此时安静地在窗棂上挤作一团。
　　他缓慢地啜饮瓶子里色彩明亮的酒精饮料，他眼中这些魔法制品散发出的各色光芒通过抬起的瓶身融成一团万花筒似的斑块。
　　他突然感到了一阵凛冽的杀意。
　　这感觉针扎似的穿透他的后脖颈，好像有一桶冰水顺着脊柱流下。
　　他安静地看了看禁闭的卧室门，垂下眼又喝了一口。
　　他放开了自己的听力。
　　敏锐的感官畅通无阻地穿过薄薄的门板。

　　“……不，不用，安格尔。”他听到伊莎贝尔懒洋洋地笑起来，声音和他平时听到的很不一样。
　　“他是……男仆。他是我的仆人。不必杀他。”

　　……博尔赫斯撇了撇嘴，将剩下的不多的酒液干掉了。

　　三十七、
　　当他吃完午饭——土豆泥和肉丸汤——正在收拾餐具，伊莎贝尔红色的脑袋从卧室探出来。
　　“嗨小兔，”她轻快地说，“一会儿还有人要来——一只小蝙蝠。我想你见过它。”
　　他看向伊莎贝尔，点了点头，注意到她又把那条黑布带上了。

　　卧室里的两个生物谈话看起来告一段落了。
　　他们从卧室走出来，伊莎贝尔坐到了沙发上。
　　高大的安格尔走到厨房前，欲言又止地看向他。
　　“感谢你对伊莎贝尔的照顾。”最后他说，“还没有请教你的名字……？”
　　他抬头看这只吸血鬼，对方霜白的半长发逆光显得几乎透明。

　　他抬起手指，银色的魔法光芒随着他的指尖在空中停留。
　　［Borges。］
　　这一串银色的字迹在空中翻了个个儿，正面对着安格尔，闪烁了几秒，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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