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

　　一路上，我在脑海中描绘夏尤的样子。已经好久不见了，那么漂亮、时尚、强势的夏尤现在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车在夏尤家门前的一条路上停下，对于这段地带，我并不陌生。从前和夏尤逃课的日子，我们总是会在这条路上徘徊，虽然逃出了不想待的课堂，却又不知道究竟该去哪里。
　　我踩着带有凉气的夜暮，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夏尤家的那条巷子走去。巷子很深，好像承载了我青涩的记忆一般，越走越觉得自己变回了那个初中时候一脸无辜表情的自己。
　　借着夜色和未熄的灯光，我觉得这个地方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好像在我的想象中，家乡是应该有很大的变化才对的，我离开这儿两年了，好像总该有点变化才能安慰我那一点内心深处藏的乡愁。可是当我的目光依旧看得见记忆中的地方时，我是失落的。谈不上是为什么，也许是希望，家乡能变得好一点，幸福一点。
　　夏雨把我领进门，介绍一些他们家来的亲戚。满满一屋子，陌生的面孔，带着练习般喜庆的笑容，那种笑，并不像是从心里发出来的，于是，我内心存留的关于家乡的纯朴的感觉，也突然消失殆尽了。
　　每次回故乡，都是带着这种失落感。与记忆中的小桥流水人家的静景画面，有太多出入。
　　一屋子烟草的味道，叔叔正和一群年龄相仿的人抽烟，聊天。在我的记忆中，叔叔很少抽烟，尤其是在家里。阿姨正在忙着招呼几个婶子，我听见她说：“四婶，这儿你最懂婚礼上的规矩了，还要麻烦你教教小尤，规矩多，别乱了才是啊。”然后拿起准备好的一份包裹塞进四婶的怀里。那个四婶也是眼疾手快，迅速地接过包裹，看也不看阿姨一眼说：“那是那是。”
　　我一阵恶心，这个地方，突然又让我感到讨厌起来。在学校的时候，我总是会自豪地告诉商丘：“我的家乡，没有钢筋混凝土，没有高楼大厦，但是有鸟语花香，有小桥流水，还有可爱的单纯的人儿。”他一直深信，并且向往。
　　在嘈杂的声音里，我听见从夏尤房间的方向，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这些你们明天拿在手里，那些放到嫁妆车上……”于是，我径直走向那儿，寻求一点安静。夏尤穿着一身红色的缎子嫁衣，头发散落在肩头，身材稍微有点发胖，但是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明亮，那么炯炯有神。她的房间里，放满了各种东西。我看得出，是嫁妆。一个组合橱，两套茶具，六床被子，两盏煤油灯，还有微波炉一类的家具用品。
　　“夏尤，恭喜你。”我看着忙碌的夏尤，激动地只能说出这句话。我幻想过无数次，夏尤嫁给西泽的样子，可是每次幻想的时候，都觉得结婚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
　　“亚西，谢谢你赶回来。”看得出夏尤和我情绪上的波动差不多。
　　一房间的小孩，有夏尤的表妹钟遥，以及三个表弟，最大的一个十八岁。还有一些我并不认识，也许曾经见过，但此时想不起来。最大年龄的那个表弟，是钟遥的弟弟，和她一样，早就不上学出去打工了。我仔细打量了一番，他左耳带一颗很亮的耳钉，头发很长，几乎盖住了半边脸，染成橙黄色，一身非主流系的衣服，宽松的嘻哈裤。从他的打扮，看不出是一个十八岁的人。这也让我想起了西泽和那群男同学们。那个时候，西泽也经常穿一些老师口中的“奇装异服”，留长头发，引来一群女生的围观。
　　他看见我，友善地笑笑说：“这位姐姐，我可是久仰你大名，你比□□相册中，漂亮多了。我在我表姐的相册中经常看见你。”“多谢夸奖哈，我可没夏尤正点。”夏尤刚才还阴郁着脸，此刻也随着一群人笑了。
　　久违的感觉。
　　这一群孩子，让我想起去年我在家时，经过一所小学门口时的情景。那时候，正好赶上学校中午放学，无数个小孩子伴着铃声从学校里飞奔出来。我很喜欢孩子，也久违了孩子的陪伴，我当时想起了我的小时候，于是停下来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见过城市里小学放学时的情景，那些打扮的像小公主小皇帝般的孩子，一个个有着白皙的皮肤，有时尚的打扮，骄傲的像那个国度的皇帝一样，有骑士一般的姿态。他们的爸爸妈妈在学校门口，开着豪华或不豪华的车，在外面等着他们。可是此刻我的眼睛里，涌动着无数个皮肤黝黑粗糙却又同样幼稚的面孔，穿着粗布衣裳，有的还很不合身，裤脚短了一截，应该是姐姐或哥哥穿过的。衣服都很脏了，可是他们好像毫不在意。接他们的，是一群骑着自行车或者电动车的中年男女，那时候因为是冬天，一个个都裹着很厚的大衣，只露出一双眼睛。但是多数是爷爷奶奶们，他们一般是骑电动三轮车，用一张塑料纸把车厢后的门盖起来，不让风进去。整条街上，都挤满了那些车。零星地有几辆轿车，还算新，骄傲地停在学校的正门口。我不忍再看下去，转身走开了。
　　夜，渐渐深了。刚才满满一屋子的人，现在也已经都不见了。草草地吃了一点东西垫肚子，就上床休息了，大家都已经很累了。我照旧，和夏尤睡。不过这一次，还有钟遥。我们三个也算够铁的，自从钟遥不上学以后，我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她了。
　　夏尤脱下她红色的嫁衣，整理好放到床头。明天，她将会穿着它，走向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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