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树之夜

　　音乐流泻而出。

　　听音乐是为了缓解气氛，但当歌手开始唱歌，卧室里的那种呆滞和小心反而更明显。因为张巡垂着头，呆呆地听着，没任何反应。

　　他不想和他们说话，也不想开玩笑，只垂着头靠着书柜。

　　因为张巡这样，在场的每一位都听不下去。他们小心地看着朋友，想要帮助些什么，但因为不知道帮助的方法，只能迟疑地继续让音乐流逝。

　　李萧龙有点尴尬：放音乐是不是不是一个好主意？不过当第二首歌开始放时，这种情形逐渐有了改善。

　　张巡的表情慢慢松动，没那么死板。虽然他仍然没和他们说话，但他好像逐渐开始沉浸在音乐中。

　　这首歌很轻快，李萧龙听了会，悄悄问窦欲达：“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我记得是，i would die for you。”窦欲达想了想说。

　　李萧龙朝他靠的更近，小心地看了看他身后的收音机，还有桌面上散落的一些磁带。

　　“怎么，在找‘三毛流浪记’啊？”窦欲达歪着头看他。

　　李萧龙迅速地抬起头，小声地：“不是！”

　　他红了脸嘀咕：“我就是想看看你平时听什么？”

　　窦欲达轻柔地拿过一盘磁带：“昨天晚上，我在听这个。”

　　李萧龙盯着磁带卡面，上面写“摇篮曲合集”。在他的认知里，这是和《三毛流浪记》差不多的东西。他兴高采烈地：“你听这个啊？”

　　“嗯。”窦欲达却自然地回答他，“有时候睡不着会听。”

　　李萧龙紧张起来，他放下那张磁带：“你失眠吗？”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窦欲达，检查窦欲达脸上有没有黑眼圈。

　　窦欲达察觉到，把头发梳在耳后，让李萧龙就能看的更清楚：“其实还好，只是我喜欢拿这个放松。”

　　那漂亮的眼睛下的皮肤很平滑。李萧龙放下心来：“哦……”

　　他放下那张磁带，想要看看别的，窦欲达忽然轻轻地捏了下他的手。李萧龙惊讶地抬起头，窦欲达朝他做了个嘴型：“张巡。”

　　李萧龙反应过来，他跟着窦欲达的视线：张巡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地上，他的表情不再茫然，而是充满了沮丧。

　　肖念无措地站在一旁。

　　刘帆看看李萧龙，又看看肖念，甚至看了下窦欲达。

　　李萧龙走过去，小声地：“张巡，你怎么啦？”

　　好一会儿，张巡都没回答。刘帆跟着过来，坐到了张巡的左边：“有什么你就和我们说，别闷在心里。”

　　“对啊。”肖念上前一步，“都是朋友。”

　　张巡仍低着头，有阵子李萧龙觉得他不会说什么。但张巡突然深呼吸一口气：“这是她喜欢的歌……”

　　刘帆试探地说：“刘柳姐？”

　　李萧龙抬起头，这才注意到歌曲正在放：“i never wantd to be some kind of friend……”

　　“我上次问过她，她喜欢什么歌，她说的就是这个，还唱了两句给我听。”张巡说。

　　刘帆看了看肖念，肖念也这么回看，好一会儿，没人说话。

　　张巡继续说：“……之前我听到她喜欢，专门跑网上查这是什么歌。因为之前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个歌，也不知道哪里有卖这个磁带。当时我觉得，估计找不着了。没想到现在，突然在这里就看到了，一下就到了我面前。我一点都没想的，一下就出现了……”

　　“……我之前没注意到过她有男朋友，他其实就在我们隔壁班，我怎么没注意到呢？这学期调位置的时候，我还特别开心，觉得以后能和她隔得近一点了……”

　　他越说越迷茫、混乱，也许是太久没说出这些，想说出一切，但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窦欲达转身，朝卧室门口走去。

　　李萧龙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去哪里。

　　没过一会，窦欲达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杯水。

　　“给他吧。”他递给李萧龙。

　　“喝点水吧。”原来是去接水。李萧龙俯下身，担忧地递给张巡。

　　张巡接过来，喝了几大口，刘帆轻轻地拍他的背：“慢点。”

　　张巡喘口气，变得平静了一点：“对不起，这两天我心里实在不好受，刚刚听到那首歌，心里一下就……”

　　刘帆靠着他：“哥们，没事，说出来就好。”

　　肖念也说：“对。”

　　李萧龙看到水杯空了，拿过来：“我再接点水吧。”

　　李萧龙跟着窦欲达出了卧室。

　　饮水机在阳台，李萧龙接着水，叹口气。朋友的沮丧在他眼前闪动。

　　“你心情也不好吗？”窦欲达看着他。

　　“嗯。”李萧龙茫然地，“这不是他的错，也不是刘柳姐的错，但是大家都不开心。”

　　“有时候是这样。”窦欲达思索着什么。忽然，他的手轻轻地伸过来，按住李萧龙的。

　　“啊。”李萧龙低下头，原来，水已经接满了。

　　李萧龙捧着水杯，小心翼翼地不让水洒出来。

　　“……对，所以不要太伤心。”他推开门前听到朋友门说。

　　他推开门，看到张巡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但看起来心情放松很多。

　　“来，喝第二杯。”李萧龙语气轻松地。

　　“你当填鸭啊。”张巡开玩笑地抱怨着，但紧接着，“谢谢啦。”

　　他们都小声地笑起来。刘帆边笑，边小心地问：“窦欲达，刚刚那首歌能再放一遍吗？”

　　窦欲达转过头，录音机的音乐，已经消失：“《purple rain》吗？”

　　张巡挠挠头，没刚刚那么难过了：“对，就刚刚那一首。我想再听听。”

　　磁带被倒带，咔一声后那首歌再次重启。

　　收音机发出的声音朦胧的，听不太清歌手在唱什么。但李萧龙很快就被吸引，刚刚因为注意力在张巡身上，他没仔细听。但现在他听着，感到这首歌里蕴含着某种痛苦、同时又充满怀疑的快乐的东西，让心脏震颤。

　　他抬起头看着那只收音机。尽管它很小，却迸发着强烈的力量。

　　窦欲达在收音机旁倚着桌子，偏过头，也静静地听。

　　忽然，窦欲达朝李萧龙望过来。他敏锐地发现别人的查探的目光。

　　当他发现看他的那个人是李萧龙后，他的眼睛稍稍睁大了，神情也放松了一些。

　　李萧龙瑟缩地移开目光，有点为出神地偷看他的朋友不好意思。

　　他重新沉浸在这首歌里：歌手已经停止了演唱，只有大段的吉他扫尾声。

　　听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

　　现在窦欲达应该没看他了？

　　但就像开在高速公路上的汽车，自以为没有对手，但点亮灯的一刹那，那些隐藏的汽车，飞快地显现出来。

　　他立刻与窦欲达的目光相遇。

　　窦欲达仍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但那目光似乎没有谴责的意思，甚至友好、轻柔。

　　他看着李萧龙，似乎是在观察李萧龙脸上的一些东西。李萧龙的突然抬头他没预料到，甚至稍稍愣了一下。

　　很快他若无其事地侧过头，看着他的收音机、磁带、笔。

　　李萧龙的目光胆怯地靠着朋友的脸：那高高的鼻子、沉默的嘴唇、垂下的眼睛。

　　没几秒，窦欲达抬起了眼睛，那目光迟疑了一会儿，游移着朝向李萧龙。那打量、仔细的目光，就像李萧龙那样，从脸颊、鼻子、耳朵……

　　李萧龙屏住呼吸，心脏似乎被抓紧了。

　　“……其实，你也可以试着看看其他的人。”忽然，从旁边，传来刘帆的声音，“是吧，萧龙？”

　　李萧龙猛地回神：“什……？”

　　刘帆转过身，刚刚他似乎在和张巡说话：“天涯何处无芳草嘛，你说对不对？”

　　李萧龙含糊地：“嗯……”

　　肖念接话：“你可以喜欢其他女孩看看。”

　　“世界上有六十亿人呢！”刘帆说。

　　张巡握着杯子，轻轻地转，似乎在思考着他们的建议，又似乎在神游，没人能说得准。可能这个问题困扰他很久了，他说出来时，语气很茫然：“……但什么是喜欢啊？”

　　男孩们都怔住了。这个问题谁能回答呢？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说话。

　　“窦欲达，你一定知道吧？”张巡肯定地说。

　　所有人看向了窦欲达。

　　要是他不知道，这里就没人知道了。似乎每个人都这么感觉。

　　窦欲达好像有点惊讶，被这么突然叫到。

　　他从靠桌子的姿势，到稍稍坐正：“每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

　　很难说，这个回答没让人失望，听起来像敷衍。

　　“那总会有预兆吧？”刘帆插嘴，更像是自言自语。

　　“不如看电影呗，会有讲这方面的。”肖念说。

　　“看什么电影？”张巡说。

　　这似乎难住了肖念：“和感情相关的？《大话西游》？”

　　“最后至尊宝不是离开了吗？怎么学？”刘帆反问，想了想，朝张巡说，“或者亲一个女孩试试看？”

　　“哪里来的女孩？”肖念嘀咕。

　　“总会有喜欢你的吧？”刘帆说。

　　“你怎么知道人家喜欢你？”肖念认真地说，“每个人的感觉不一样。”

　　可能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刘帆转移话题：“李萧龙，你怎么想？”

　　李萧龙正大脑一片空白，没想到叫他：“呃……”

　　朋友们都看着他，等他提出办法。但刚刚他什么也没想。而对着这些信任、专注的目光，又不能不说什么。这是因为他们是朋友，也是因为一种微妙的、存在于各人心里的自尊，它可以表现为一切形式：谁敢晚上晚一点回家，谁游戏打的更好？随时随地考验着各个男孩，并成为他们评估彼此的基础。现在，它具化成了这。

　　他结巴地：“我……”

　　李萧龙鬼使神差看向窦欲达。

　　窦欲达注意到他求助的目光，站起来问：“歌放完了，你们还要再听一遍吗？”

　　“是吗？我都没注意到。”刘帆转过头。

　　“张巡，你还要听吗？”

　　“不用了。”张巡摇摇头，他真诚地对窦欲达说，“谢谢你了，窦欲达。”

　　窦欲达微笑了一下：“那我就把磁带拿出来了。”

　　刘帆转过头：“哎，我们刚说到哪儿了？”

　　不用其他人说，他一拍脑袋：“哦，是喜欢！”

　　李萧龙紧张起来，不过刘帆没注意到他。他似乎已经想出了主意，迫不及待地对张巡说：“张巡，实在不确定喜欢是什么的话，要不然，你先接触一下女孩子，相处试试？”

　　李萧龙悄悄地松口气。

　　张巡有点懵地，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怎么接触？”

　　“这还不简单吗？你身边都是啊，我们班上的。”刘帆说。

　　张巡苦恼的语气：“不要。”

　　说到班级，他可能想到了刘柳姐。一下他们都明白过来。

　　刘帆意识到了这点，安静了一会，又开始：“或者你搭讪？”

　　“搭讪？”

　　看到其他人看他，刘帆很得意：“对，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在街上和女孩子搭话。”

　　张巡坚决地摇摇头：“我不要！”

　　“你怕是吧？”刘帆看穿了地说。

　　张巡猛地窜一下，声音大起来：“谁怕啊！”但很快，他语气弱下去，“但就我一个人的话……”

　　刘帆积极地：“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啊！我们都可以陪你去！”

　　“行了吧你。”张巡嘀咕道，“只要不是你上阵，你就最积极。之前查成绩的时候也是，你知道你数学分数了，就唆使我去看我的。”

　　李萧龙趁他们吵的时候，悄悄走到窦欲达旁边。

　　“谢谢啦。”他感激地、笑嘻嘻地说。

　　窦欲达没说话，用手指轻轻地弹了一下他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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