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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踏上前去桑海的路之后,一行人中始终笼罩有一种压抑的气氛。桑海与楚地相距甚远,这一去与联盟本营的联系必然小到可怜。这一行人中除了天明和少羽是去儒家暂居隐藏身份、伏念在小圣贤庄主持大局以外,其他人的目的都只有一个:刺秦。联盟沉寂多时休养生息,此时终于要孤注一掷放手一搏,成败会对联盟今后的势力大小稳固与否有着关键的影响。虽然说是此事要见机行事,但是众人心里都明白这一去多半就是不归路,多少也都有了当年易水河畔的那一种悲慨的心境。
阴阳咒印的事件之后,天明好久才缓过来,但是仍然不时精神消沉下去,这么久以来一直没恢复到往日的天真活泼。天明的地位对于联盟来说是不可或缺的。荆轲之子,这个身份在世人的眼中代表着一种反秦的象征。不管这个孩子自己是不是与这件事有关,他的这一生都必然要背负着这个血脉所带来的重责。在楚地的这些时日,天明也听说了自己的身世,这倒是让他振作了一些。孩子的内心总是憧憬着英雄的,而得知自己身上带着英雄的血脉,让一直向往成为强者的天明多少开心了不少。只是那个不知何时会发作的阴阳咒印仍是他心中的一根刺,对英雄的向往和对自身的恐惧让他在这段日子中一直备受煎熬。
现在天明总是坚持要自己一个人呆着,坐在马车中,又不自禁地开始想各种事情,这让本来就不喜思考的他备受折磨。想到少羽,那个总是自称大哥的男孩已经是独当一面的项家少主了,但是在这些日子中却总是来劝自己,争强好胜和依靠的心思在他心里纠葛,让他仍是不想把自己内心所想的事情都倾吐出来。而月儿,温柔善良善解人意,却在机关城中不知所踪。想要变强,想要为了救出月儿而变强,这几乎是天明此时心中最大的愿望,但是月儿在身边就能对她说出折磨着自己的那些话吗?不会的,月儿是自己要保护的,那些难受的事情不要对月儿说。自己真正熟悉的人也只有这么多……还有大叔,自从那一剑之后,天明就没有再去见他。从别人那里听说大叔昏迷了,从别人那里听说大叔终于苏醒了。但是天明始终不敢去面对他,一直下意识地逃避着想起自己双手染满鲜血的样子。
这一路上没有什么人说话,天明不怎么习惯这种沉闷的气氛,找不到什么可以转移注意力的方法,思维总是不知不觉就转到了机关城中的那两天上,机关大厅中的情景一遍遍地在他的脑海中重复。安静压抑的氛围让他难受得想哭,但是又拼命压抑着自己不能哭,狭小的马车几乎让他窒息。本就不善压抑自己的天明终于忍受不住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总算占了上风。猛地拉开帘子,天明趁着马车歇脚的时候爬到了盖聂的车上。逃避才不是强者的作风,天明想着,要向大叔道歉才可以,有些话,只能对像父亲一样的大叔诉说。
盖聂被刺的那一剑其实并不深,只是流血过多,加上前段日子不断地伤上加伤又一直没有休息才造成了那几日的昏迷。对于这段时间的种种事情,他见惯了各种风浪变数,已经能够淡然地看这些了。各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无数的不安因子都在平静得表象中悄悄生长,没有人可以看穿一切看清所有人的动态与意图,所以所要做的只有以静制动随机应变,这是多年生活在危机重重的境地下养成的习惯。
相较来说,天明的事情还更让他担心一些。那个孩子是他这一生许下的不多的承诺中的一个,也是他这些年来奔波的唯一原因。不管是对故友的承诺、对那孩子本身的期望或是对自身梦想的一种执念,他都绝对不希望天明有什么闪失。这一次,那个一向开朗乐观到有些没心没肺的孩子居然会把自己关起来逃避,这让他不由得很是担心。
“大叔!”一声呼唤把盖聂从沉思中唤出,他睁开眼,看到天明正掀开车帘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
“大叔……”一向大大咧咧的天明看起来有些窘迫不安,踌躇了好一会儿才进到车里坐在了盖聂的面前,嘴里哼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盖聂等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天明,有什么事么?”
天明抬起头,眼眶竟有些,声音带着些哽咽地说道:“大叔,我……之前在机关城,我……”
“天明,”盖聂打断他的话,“那件事情并不怪你。”
“可是,我没有保护好月儿,而且还伤了大叔你……”机关城的那一日,恐怕是这孩子一路行来受到的打击最大的时候。
盖聂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其实这个孩子根本不懂什么反秦大业什么天下苍生,他未来的所有责任和束缚,全都仅仅来自于他的出身。他是荆轲的儿子,这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身份才是造成他小小年纪就颠沛流离就经历这些杀伐之事的所有原因。“天明,你说过你要成为强者。那么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成为强者吗?”
天明愣了愣,有些不明白大叔为什么要在此时提起这件事:“我……我要保护月儿!还要打嬴政还有卫庄那两个大坏蛋!”童稚的声音述说着单纯的决心,却仍是不明白其他人对他的期许告诉他的“真相”到底是从何而来。
盖聂此时难得的有些迷惘了,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希望这孩子马上成长起来完成众人的期望,还是能尽可能长得保持着这种难寻的纯真。他闭了闭眼睛,抬手抚了下天明的头:“……这样就好。天明,你要知道,越是强者身上的责任便越大。你将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大叔不可能永远陪着你。这次的事也是一样。你不能这样消沉着,强大并不代表着不会有遗憾的事情,但是作为强者,你的眼睛一定要看向更遥远的地方。”人怎么可能没有遗憾,盖聂的思绪飘远了一些,恍惚间看见了年少时鬼谷的夕阳。他的内心一直在彷徨,他隐隐觉得很多事是不正确的,却不知道正确的是什么。于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寻觅那点微弱的可能性,为了这点可能性他放弃了太多的东西。究竟遗憾不遗憾,后悔不后悔,连他自己也不能说得清。
天明抬头,眼中满是迷惑:“大叔,我……听不太懂。”
“无妨,你记着大叔的话,总有一天会懂的。”
“哦……”天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会儿,又说,“大叔,在机关城……”
盖聂知道这孩子仍是自责,出言抚慰道:“机关城的事情你不必在意。待寻到能解你身上咒印的高人便无事了,这阴阳咒印,也不会是那么频繁地发作的。若施咒的人不在左近你便不会被控制。”
“真的么?那太好了!”天明抬起的眼中再次放出了光芒。
盖聂点了点头,安抚地看了看天明,又阖上眼。
天明听到自己不会再突然失去意识伤害周围的人,又听得盖聂没有埋怨他的意思,心中郁积许久的情绪终于散开了。“那,大叔,我先出去了!~”看盖聂似乎是要休息的样子,便匆匆撩开马车的帘子跳下了车。车外阳光正好,天明觉得自己的心情似乎很久没有像这天气一样阳光灿烂了。四下里一看,正好见少羽正抱着臂站在不远处,看天明跳下车就走了过来。
“嘿,小子,这下不整天那么愁眉苦脸了?”少羽仍是作出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拍拍天明的脑袋,笑着说,“这么多天连大哥跟你说话都不理,真是反了啊~~~”
“谁是谁大哥啊!”天明一听这话就炸毛跳脚地把少羽的手拍下来,气急败坏地叫着。
“哈哈~”少羽大笑着制住天明,“你说谁是谁大哥,这回服不服?”
两个孩子笑着打闹成一团,多日的阴郁似乎也散了开来。
……
这一路上紧赶慢赶,不过几日的功夫就从楚国故地赶到了东海之滨的桑海城。
远远见得桑海的城门,队伍停了下来。伏念对众人抱拳道:“桑海已在眼前。进城后在下不宜跟各位一同行动,在下先行去小圣贤庄安排,各位仍扮作客商进城便是。明日便可安排天明和少羽进小圣贤庄。”
“一切有劳伏先生了。”高渐离抱拳回礼,“我等落脚有间客栈,若有变再行联系。”
众人收拾下行装后便分道入了城。
有间客栈是墨家故产,在桑海已有多年,此次早街道传讯众人要到桑海,一早已安排好了众人的去处。当下只由高渐离和雪女带着天明少羽入城住到有间客栈,扮作想将孩子送入小圣贤庄求学的客商夫妇,其他人便落脚于有间客栈在城外的小院落内。儒家小圣贤庄向来以有教无类、广收天下学子闻名,想将孩子送入求学的人比比皆是,是以这样的安排决引不起太大的注意。
却说伏念回到小圣贤庄后,就见师弟颜路迎了上来,眉间暗藏着些许忧色,说道:“掌门师兄回来的正好,明日李丞相便会到此了。”
伏念点点头,问道:“子房还未回来?”
“还未。不过早间收到过他的传讯,大体明日也该到了。但愿还能赶得及。”
“这些时日有没有什么变动?”
“小圣贤庄内倒是无事,掌门师兄不在的消息也没有传出,只用闭关读书的理由盖过了。只是……”颜路的忧色更深了一层,“近日桑海驻军大大增加,铁骑兵也在不断进驻。海上也……唉,怕是要有大事了。”
伏念默然良久:“这事避也是避不过的。不知我这次究竟是做对做错……也罢,只盼行事顺利,小圣贤庄无恙,日后本派学说也可发扬光大。”
师兄弟两人对看一眼,都在心中轻轻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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