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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出小1
六月朔,贞献孕七月。今上登基初皇太后便远赴清宁寺庙苦修,为国朝与先帝祈福。而今起意荣返禁中,皇后与邓、薛等嫔御皆在操持忙碌。严夏酷暑,衍王与今上特地挑拣荫凉的水榭避暑对弈。今上显然意不在黑白棋,无精打采,更不曾筹谋布局,很快便露出颓势。而衍王更聪颖,他状似困倦,一手撑肘憩息,醒来时手臂一颤,将整个棋盘的走向一概打乱。四目相接时俱笑,今上莞尔道:“初四孃孃便回宫了,阿兄定然十分欢喜。真想不到孃孃还舍得回来,从前便嗜好佛法,一住便四载有余。”
衍王端起一侧的镇暑瓜果,“母亲是挂念爹爹,终究放不下他。”今上笑而不语,“先帝舐犊情深,疼惜孃孃与子侄们,我等便只有为国朝鞠躬尽瘁才能报效了。”一阵儿童的嬉戏声响,见有垂髫的女孩儿拿着一段纸鸢断线疯跑,而后一群娃娃追赶她。沈黔才要出言喝退,见今上摆手,“是贞献家的定襄罢?她长高了,这女孩儿家当真是年年都变样。”
舜午又调转跑回去,将纸鸢线交给最后的娃娃,他顿时手舞足蹈,像逾越众人抢到了稀世珍宝,亏得他眼一骨碌转,便伸开双臂摇摇晃晃地高喊,“爹!”不等今上答应,衍王先是含笑道:“这是誉王?”今上哑然失笑,遂将他抱起来,“怎地不在书麟阁待着?这样炎热的天儿,也不怕中了暑气。”
说着抬手指向衍王,欣然引荐道:“宜福,快叫伯父。”他却摇头晃脑,咬字不甚清楚,只觉得艰难而不易,“豆腐?”内人们掩唇笑弯了腰,今上点他的额头,“是伯父。他是爹爹的兄长,你该称呼伯父。”香气漂浮恍惚,只见着薄罗衣裳,镶紫罗兰襕边的贞献远远走来,“妾还道她们疯到哪儿了,不想是找官家掩护。”
香缨为她提裙登阶,今上忙搀在她胳臂上,掏出随身的绢子给她拭去微略的汗,“晌午阳烈,暑气重,你纵使要出来走动也不该是此时。”她不忘却尽礼数,尤向两人叉手施礼,“官家圣安,殿下安康。”衍王垂眸,将轮椅略转,显是不想直视她的仪貌容态,“淑妃娘子金安。”他扶她先落座,“我猜定是宜福嚷着要出来,你拗不过才就范。”
她眉眼弯弯,“那官家可就猜错了。今日逢命妇进表道贺,均是为三日后殿下荣返做豫备。娘子们一腔赤忱,概留在坤宁为圣人排忧解难,圣人体恤妾,说如今皇裔是妾最大的差事,这些繁文庶务便不劳驾妾。妾如今是禁中第一闲散人,平白呆着亦无趣,倒不如瞧瞧小孩子玩闹呢。”衍王将解暑的冰镇瓜果推到远侧,莞尔笑道:“官家,孃孃居所可定下了?”
国朝太后无非就惠康与惠安两殿,太后是先帝皇后,合该是居于惠康。“依臣愚见,孃孃一向喜静,惠安毗邻水榭与竹影,自是再适合不过。”如此举动无疑是在提高宣仁太后的地位,她曾仅拜婉容,还是几经追封,最初生今上封美人,无多日便薨逝。今上与贞献面面相觑,最终他沉然道:“阿兄糊涂了。历代皇太后向来入居惠康,我们孃孃亦理当如此。”
六月初四,众人具服,今上具通天冠、白罗方心曲领云龙赭袍。皇后具青祎,腰饰深青蔽膝。挂白玉双佩。嫔御具直领对襟式褙子,两侧盖霞帔,皆戴不同式样的花冠。见太后仪仗,低等嫔御早已跪拜,帝后迎到近前,却不意今上并不曾自矜帝王尊贵,仍按照寻常家子来顿首,以手抵额,以额触地,道孃孃懿安,闹得嫔御尽拜,贞献亦从速跪下身来。太后命内侍搀起他来,遂又命免却诸人礼数。今上殷勤在侧搀扶,她的视线却掠过一干人等,直截了当地落在贞献身上。饶是她这样凝视,贞献却只能颌首低眉,未敢擅自抬首与她平视。帝后敛声屏气,均朝她目不转睛处眺去,只是她不戳破,两人却也静默。赵太后却噙笑道:“她便是淑妃?”今上颔首致意,命戴一年景头冠的女殿头赶紧搀贞献过来,“孃孃慧眼。”
贞献欲再拜倒,却听太后笑道:“快别跪了。双身子的人可经不起折腾。孕中添了累,届时生产也要吃苦。官家替老身送她回去歇息罢。”贞献震惊,太后离宫起驾佛堂时她尚未受册,如今怎地倒对她青睐有加,还半句未曾问候正经儿媳。崔寿衡了然,“孃孃疼爱,妾代淑妃谢过了。官家送顾娘子回书麟阁,有妾送孃孃回惠康就好。”赵太后又觑向衍王,两人相视后微笑,算作是母子间的一番默契。“不劳圣人。臣与孃孃多年不见,请官家容臣亲自送孃孃回殿歇息。”母子亲情固最要紧,一个过继得来的养子怎比得生养恩同的亲子,今上不由得傥然,只道:“孃孃一路奔波劳累,是该好生休养两日。请阿兄先送孃孃回殿,我随后便到。”
如此,嫔御们只好施礼恭送,她走后薛福惠诧异道:“太后怎地看起来更赏识淑妃?我们圣人张罗前后,将她回宫的诸事料理的有条不紊,她为何不嘉奖一字半句的?”荣淑郡君叹息,“圣人总是费力不讨好。老人家爱个儿孙,她厚待淑妃不乏这个缘故。谁叫顾娘子诞两子,现如今又逢妊娠。前些日圣人请佛僧入禁中布道,不知是哪个狭隘而短浅的僧子大言不惭,说她命中多子嗣,是尊贵无极的命数。”薛福惠大大的鄙夷,“什么破僧烂佛!做甚要信这些玄虚?圣人大好韶华,又与官家般配福气,生十个嗣子都轻而易举!瞧瞧顾娘子那病秧子的德行,谈哪门子的多子?我祝愿她别搭命在生子关头!”
一旁的邓贞端静若罔闻,并不理睬她们的口角与谩骂,薛福惠一贯对她嗤之以鼻,“哟,这会邓娘子倒只字不提了。您平日对淑妃甚有微词,今朝见太后悦赏淑妃便动摇了?怪不得人家都议论,说邓娘子最擅见风使舵、左右逢源,论起见机行事咱们可都攀比不得您。可惜啊,当真可惜,阿姊这般会奉迎,却独不受官家圣眷。休提召你进御,亦或留宿婵月,便是你上赶子去紫宸求官家赐见亦从未得逞过。”
邓贞端袖下粉拳狠握,矍然抬手,薛福惠却讥笑道:“身在顾门,却委身于圣人座下。同出家门的顾淑妃对你弃而不顾,甚至在御前公宣你的真实身世。父亲早亡,你是寄居旁人家中,却妄想翻身做主家,还企图压制人家正头的娘子,当真是痴心妄想。”肖娘子忙拽她的衣袖,薛福惠却扬脖傲然道:“顾娘子拼凑贤德名声才举荐了你,然而人若不晓得自己的份量,无异于痴子做槐下梦,最终不过是自取灭亡。”
啪一声,一掌严厉掴下,差点便掼倒薛福惠。她是武将虎女,打架斗殴最是拿手。可算有了由头教训,她攀起两边的大袖,“贱妇!我今日便教你领教厉害。”场面哗然而嘈杂,两群人手扭打起来,薛福惠不管手轻脚重的,直往人家面颊上抓挠。只内人披肝沥胆,在前头挡拦,反倒多捱她几巴掌。她更切中肯綮,将人推搡倒了就是踢踹,不忘得意喊着:“弱如柳絮还敢跟我叫板!王法,今儿我便是王法!”
最终这桩事被前后禀给今上与皇后,恰逢今上刚送贞献回书麟,“互殴?她们失心疯了?”皇家嫔御不说循规蹈矩,便是疏朗活泼亦要有尺度。如今竟像似市井泼妇一样叫嚣殴打,怎不使得天家颜面有损。自然是两厢挂彩,人已鞫到坤宁殿了。今上意欲起身,贞献亦扶腰起来,“妾想一同去。”他握她的手,满心抚慰,“你别担忧。我最清楚薛氏的那副粗蛮德行,定是她出言不逊在前。都七个月了,不好随意挪动的。”
贞献深吁口气,“事涉邓娘子,说不准与妾亦有牵扯。恳请官家允妾同去罢。”最终他违拗不来她的坚持,便搀她乘软轿一同到坤宁殿。两人均哭天喊地,指责对方的过错,皇后听得心烦气躁,“放肆!真是放肆!今日太后殿下荣返,原本是皆大欢喜。你二人竟然闹出这等丑事,一个是顾氏育养的簪缨贵女,一个是资历最厚的武将世家女!你们两个合该是有分寸的,怎地非要动手殴打?”
黄门禀报官家到,两人便哭嚎不休,如丧考妣,便似谁哭得更凄惨便占理一般。贞献见邓贞端以袖遮掩面庞,便知她定伤了面颊,而薛氏虽露着手掌的破损,蓬头垢面,却面泽红润,实不像是自损八百。
今上欣赏二人惨状,竟然笑出声来,“子童,昔见白、陈两家争妇,不想我禁中亦有高人,从前竟毫不显山露水啊!”崔寿衡是万分笑不出的,她瞧着今上一副看热闹的模样唉声叹气,“官家快别说笑了!如今该怎样收场,还请官家示下。两位娘子各执一词,邓氏系淑妃外姊,薛氏乃先帝赐给官家的蕃邸妾室,妾是横竖做不得主了。”今上反倒不慌不忙,好整以暇的端详两人,“起了这等嘈杂事宜,总该有宗缘由。”
薛福惠不耐,颤抖着手指着邓贞端,“全是邓氏逾矩!她先掌掴妾,妾原为自卫才不得不动手啊!官家要为妾做主,妾好生冤枉!”而在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本事中,便算是贞献本人亦非常敬服于贞端,她扯谎诓骗从不须打腹稿,张口就可滔滔不绝,侃侃而谈。果真来了,她仍以袖遮掩半边脸颊,露出乌青的侧颊与破损了皮的下颚,“官家容禀,的确是妾莽撞,一时血愤冲头方掌掴薛娘子,然而事出有因。”
不等薛福惠截断她的话,她便高声继续陈述,“薛才人羞辱淑妃以及我顾氏门庭,妾便即刻身死亦要阻拦。薛娘子对淑妃怨愆尤重,还提及淑妃病弱,大抵会折损在生子关要。另外,薛娘子还道圣人数日前遣僧侣入禁中布道施讲,有僧人预言淑妃乃多子命格,薛娘子却嗤之以鼻,言称顾娘子虽则生两子、并有官家龙裔,却不配多子命格绮谈。自然,其中还有对圣人将生十位皇子的祝愿。”
崔寿衡面青心恼,这薛福惠平日粗蠢也就罢了,还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今上侧首凝睇贞献,见她正低螓首,眉梢眼底竟残余着笑意。他略清一清嗓,将这位沉溺于臆想还原当场的壁上观拉入局中,“淑妃。”她矍然回神,郑重其事向帝后拜手,“妾亦预祝万岁、千岁早得嫡子。”
当真是驴头不对马嘴,今上无奈摇首,“今日孃孃返回禁中,宫中禁动刑罚,本是为太后殿下祈福。你二人倒挑得好时候,朕念及孃孃姑且不能严惩。就罚她二人抄录佛家典籍,一人百遍,一月之内交坤宁殿。”这对贞端来说并不算难,然而对胸无点墨的薛福惠来说却是晴天霹雳,她险些当场厥倒,“官家!妾不识字、更不通笔墨啊!哪怕官家行杖、罚妾去顶缸,这都成的!求官家换个罚法。”
贞献忍笑辛苦,连双肩都抖动起来,今上只好侧身挡住,未免崔寿衡见了要发难,“你住口!从前在潜邸你就好舞刀弄枪,如今还没忘那一套花拳绣腿!你快些睁眼瞧瞧,你下的重手!邓氏险些破了相!”
薛福惠咧嘴哭起来,这下是当真无望了。今上又觑贞献,“淑妃还不打算告退?”贞献遂深吸一口气向皇后矮膝,“妾告退。”两人并肩出坤宁殿,方听她扑哧一声掩藏不住,“遇到阿姊算是薛娘子的晦气了!她张口便可混淆视听、颠倒是非,从前连妾都奈何不得。薛娘子是个痛快的性子,自然要吃她的亏。”
她明眸善睐,他却纳了闷,“你莫非不是为邓氏前来?我还道你不忍邓氏受辱,怕牵累顾氏清正门庭才特意来旁听。”她笑着摇头,“不管是官家圣裁亦或圣人独断,她均会占上风。只倘或您不在场,她大抵会换话锋。”他固然对女眷的唇舌不感兴趣,却仍旧问:“愿闻其详。”
贞献抬眸,笑吟吟看他,“圣人不会理睬所谓对我的攀污。可圣人清楚薛娘子的性情,知她向来口无遮拦,横冲直撞。假使官家不在,邓娘子大抵会指责薛娘子质疑圣人至今无嗣。她掌掴薛娘子并非为妾,更非为圣人,只为她自身。薛娘子既是出言泄愤,想挫辱她的亦不会少。”
今上偏头打量她,“你便这般知邓氏处事?”贞献感慨道:“斗转星移十三年,我与她同一屋檐,瞒一时或可,一世岂能?她寄人篱下,却安享阿娘的疼爱。但她心中并不将自己当做顾氏的女眷,她立志要嫁最显赫的门庭,只求体面尊荣超过妾,仅此而已。”
在甬道前她微笑道:“官家还要去惠康拜望殿下,妾便不送了。”处置这糟乱事宜倒叫他忘却了正经事,他颔首致意,“义则,你亲自送淑妃回阁罢。”她会意,于是略微欠身,目送他的软轿先离去,才顾首转道返回书麟。
惠康殿。或是衍王正讲一桩乐事,引得太后不迭发笑,见他来便指向一侧的盖碗,“四哥来得倒巧。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啊,官家是如何明断的?”今上忙揖手道:“孃孃取笑臣了。”内人敬茶给他,揭开来瞧是一碗荔枝膏水,“夏日炎炎啊,那些热汤茶我是万万饮不得,不知可合官家的意?”
今上在侧落座,捧碗的手四平八稳,一滴也不曾掉,“母亲所赐,儿自然欣受。”太后又拿出一黄木宝匣,“男戴观音女戴佛。这玉佛是当初聘与你爹爹时孝懿太后给的贺礼呢。这寓意极好,平白搁置亦是无趣,劳烦四哥儿交给顾娘子。”这话急转骤下,连今上都骇住了,“顾娘子?”
太后扶额,“有孕的淑妃不姓顾?嘉庆啊,她姓甚名谁来着?”嘉庆自幼陪侍,见今上有意解释便只是笑,“她的确姓顾,名贞献。只是儿未曾料想孃孃待她这般好。这等尊贵的物什,怕是子童亦未得过一件。”太后正摩挲着玉佛,“不想四哥更偏心圣人一些。想当初孝懿太后更赏识王娘子,我在身侧是半句话都搭不上。没想到了四哥这儿反倒颠倒过来了。也好,可惜这金贵的物什天然认主,断然要给孕妇戴才更添福气。孃孃这个岁数不爱与谁论妻妾之别,你若心疼圣人,你从库里挑些金镯玉器赠给她罢了。”
今上赧然,双手接过命张弘典妥善保管,“今日您第一次见贞献,怎对她赏识至此?臣是艳羡了。”太后偏眼瞧他,“真没出息。天底下焉有和自家娘子比较的?亏你还是圣天子,这点肚量可要招人嘲笑了!我是讲缘分的,从前寿衡在我跟前侍奉,我并未觉她怎样。今日见顾娘子,却觉她本该是我家的媳妇。缘生缘灭,因果轮回,怕是跟四哥儿一时讲不清。”
静默良久,太后笑道:“倘或提这个,你们爹爹便是先例。我十一岁由他爹爹赐婚入蕃邸,逾五年册圣人入主坤宁殿,与先帝相敬如宾十一载。王娘子是他东巡时知州所献的女子,并非簪缨门第,仅是商贾家的女儿。然而承蒙先帝厚爱,先帝曾数次起意立庄王为皇储君,若非谏官宰相肯死谏相阻,竟不知今朝我们身在何处。夫妻伉俪,男女倾慕,原不在相识前后。”衍王始终笑而不语,似乎彻骨的欢爱与心愉已淡没于他的视野。
陪同太后叙话半时辰,两兄弟终得以告辞,容太后好生憩息。今上莞尔道:“孃孃此次从清宁寺回京,心境似乎豁达许多。”衍王则仅当做平常事看待,“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勘破了世事,自不该烦恼。参禅拜佛已使得她心境澄明,如今随心所欲不逾矩就是。有了岔子臣与官家皆会填补,其实孃孃是个很会享福的人。”
晚膳后。贞献正绕阁走动,见黄门禀说官家到,她才停顿了脚往阁外探看。他将她扶稳,“御史台一如既往喋喋不休。若非宫门下钥他们便走不成,怕还要唠叨两个时辰。”两人到内寝安坐,她缓慢抚平他紧皱的眉头,“官家当真辛劳。”张弘典奉宝盒,他放到案几上,“你瞧瞧。”原是块玉佛,也无甚好稀奇的,然而他忽有兴致赠她,她却不能叫人家扫兴,“今儿是什么日子?官家好端端的怎赐妾一块玉?”他挥手摒退站桩的祗应人,“我知你不缺玉器,这是孃孃给你的。说有孕的女子戴着会吉祥如意。”
她不掩惊讶,“妾还不曾正式拜望过太后殿下,殿下便将这等厚礼赐予妾,作为晚辈,妾惭愧之至。”今上亦咂咂赞叹,“大抵是你这仪貌颇合孃孃的心,除此之外我想不出第二个缘由。她今日还提及皇考的王贵妃,说爹爹与她相逢日迟,却与她情深意笃,我与阿兄均无言以对。”
贞献果真好奇起来,“妾亦有耳闻。据说她是先帝挚爱,钟情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甚至份例与用度都要越过殿下。”他忽而察觉什么,猛然凑近道:“你很羡慕?爹爹待王娘子是很好,我待你便不好?”贞献忙向后缩去,一臂撑在身后,“官家怎地扯到这儿?妾与王娘子又不同。”
论严肃端正,他要拿乔做样从不曾败过,“譬如?”这一时要考校,怕她亦失了神智,答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贞献却乐陶陶笑道:“譬如王娘子只诞育庄王一子,而妾即将给您生第三子。譬如王娘子会请求先帝升迁他父兄的官职,而妾断然不会。是以比起王娘子,妾是否好得多?”
他搂她的腰身将她放倒,轻啄她的丹唇,诱得她闭紧了眼帘。他又吻她光洁的额头,“果真如是。”
翌日,后妃于惠康行大礼,正式参拜太后。盖因昨日缘故,邓氏只能遮面前来,且皇后刻意命高娘子隔在她两人中间。七人拎裙到殿中才要以手加额拜倒,太后却预先道:“你们这些小辈孝顺,我却也体恤你们辛劳。这稽首颇损耗精神,来这么一遭,是钗也晃了,簪也跌了,反倒失了本该有的意味。今日不妨就以常礼相见。”崔寿衡这才察觉,惠康殿中还有太妃装束的女眷列座,太后比手引荐道:“这是王贵太妃,万太妃。”
这是长辈的爱重,故不好推辞。崔寿衡谨慎守度,从深叉手施礼道:“妾崔氏谨携禁中嫔御恭请太后殿下金安、王贵太妃慈安,万太妃淑安。”嫔御们照猫画虎,跟随皇后默颂了一遍。赐座过后太后方端详一圈,看到邓贞端时心有恻隐,“昨儿是听闻有些争端,只不想闹成这等模样。可宣医官看过?要不要紧?”等不及崔寿衡替她辩解一句,邓贞端亦摇摇欲坠地跪坐下来,泫然若泣,悲惨莫名,“殿下……”荣淑郡君遽然攥住薛才人的手腕,以目示意她万万不可。
赵太后唉了一声,“淑妃,这邓娘子可是你本家姊妹?”顾贞献循声起身,向正座叉手一礼,恭敬而谦卑应道:“回禀殿下,邓氏系妾姨母所出,是妾的表家阿姊。”太后哦一声表示答复,“既是一家子姊妹,昨日坤宁殿你亦前往,怎地不劝请官家严惩薛才人?我瞧着你阿姊可伤得不轻。”
薛福惠心中暗喜,昨日禁中纷传太后赏识淑妃更甚,今日便当众下她脸面。“昨日口角妾并未亲观,而后殴事亦未参与。见伤痕数多少并非检证错失良策,有官家明断圣裁,妾岂道阻。”太后颔首笑道:“瑞娴,你当初若碰上将门虎女该当如何?”见相貌,昔日的王贵妃似乎并不大,跟太后也不像是同辈人物,据说她短先帝十五岁,如今倒像是真的。
王娘子掩唇笑道:“您净笑话妾。妾是个手无缚鸡力的弱女子,还能怎样?无非是钗掉簪歪的奔到福宁殿去,特请先帝替妾挡灾拦劫了!”太后捧腹大笑,不迭拊掌,“堂疏,人家一分弱质,你可学得会?”万娘子抱拳表示敬意,“行动如弱柳扶风,妾纵使学得来,怕先帝还要斥妾东施效颦,这西子捧心的做派啊,也就瑞娴最擅长!”不想先帝的嫔御们竟这般和睦,尤是太后先反应,“顾娘子坐。我们随口提一句笑话,不好累你一个有身子的站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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