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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杀
子时夜。
邪祟的嘶吼破风而来,小院外仆人此起彼伏的惨叫,交错杂乱的脚步声,利爪嵌入血肉中发出的令人胆颤的声响,由远及近,不绝于耳。
严君撷明显感到怀里的人陡然惊颤,蜷缩得更加厉害,呼吸急促。秦江竭力维持冷静,喃喃道:“来了,它们来了。”
等会场面太乱,严君撷会找不到他,肯定要着急,此处变数极大,万一四处找人时碰到了能看见严君撷的东西,那可糟了。
秦江自知时间紧迫,语速飞快地把他未来一炷香内将会躲藏的地方对严君撷梳理一遍:“稍后爹娘会带我逃往小院的后门,门锁开不了,娘会将我赶出院子……你一定要小心,若是碰到危险,便快点离开,我知道你离开梦境一定十分轻易……”
“秦润声,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严君撷脸都黑了。
秦江语塞:“我只是……”
没等他说完,秦父和秦母急匆匆地破门而入,秦父冲到床边,穿过严君撷的身体将秦江捞起,飞快地朝小院后门跑去。
“阿江莫怕,爹娘带你到别处去。”秦母抖得不成样子,却依旧努力柔声安慰秦江,生怕他被吓坏。
秦江搂紧秦父的脖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过去无法改变,他只是来寻真相的。
后门门锁坏了,任由秦父使劲推拉,仍然纹丝不动。
嘶吼尖叫声逼近,秦父满头大汗,一拳猛地砸向后门,木门发出一声绝望的闷响。
“爬墙,我托着你们,快!”秦父当机立断,把秦江塞到秦母怀里,跑到墙角蹲下身大喊,“快啊!”
“隽郎……隽郎,我们过去了,你怎么办……”秦母拉住秦父,泪流满面。
“我们之间总要活一个。”秦父红着眼吼道,“阿江先来!”
卧室漆黑一片,沾染了血气的,如杀人镰刀般锋利的弯月在天上冷眼旁观。秦江的视线定格院门,声音颤抖:“来不及了。”
下一秒,厚重的院门在黑雾猛烈的撞击下瞬间化为齑粉,不带丝毫停顿地冲向三人,黑雾笼罩着的那具森森白骨,就这样暴露在秦江面前。
秦江下意识要冲过去护住父母,却被秦父抢先一步。
他将妻儿推到廊下,锐利白骨贯穿胸口,连带着血淋淋的心脏从背后穿出,鲜血从体内喷涌而出,白墙地面洒满殷红。
“走……”
秦父艰难地朝母子二人的方向转过头,嘴唇每次开合都会涌出大股混合着碎肉的鲜血,始终吐不出一个字眼,不甘的眼神逐渐变得黯淡。
白骨抽回卡在胸口中的利爪,扑在秦父身上,黑雾将他们缠绕成为一体,啃食生肉骨头的声音从中传出,在他们耳边无限扩大。
“隽郎——”秦母眼见丈夫惨死,摔坐在地,歇斯底里。
秦江在秦母怀中拼命挣扎,想要挣脱怀抱,拉着她快点逃跑。
“快走啊娘,快走啊!”
秦江大喊,秦母却全然不入耳。
下一个便是母亲了,要带她快点离开,要快点……
浓郁的血腥气、贪婪的啃食声令他几近崩溃。
“娘——”嘶吼与秦江的喊声同时响起,秦母才回过神来,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抱着秦江要往小院外逃去。
白骨吃够了,开始找寻下一个目标。
眼见着白骨就要跟上,秦母停下脚步,把秦江推到门槛之外。
院外是另一片修罗场,却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秦母披头散发,双目黯淡无光,仿佛一下苍老了几十岁。她是个要强的人,起码秦江在这梦境中,从未见过秦母露出过脆弱的神色。
“阿娘待你不好,总是逼你背书。”秦母笑了起来,眼中满是悲哀、绝望,和不舍,她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白骨在院中四处飘荡,威胁低吼,它要循着气味过来了。
“不要……别这样阿娘……”秦江哀求着,想上前把秦母拉出来,双脚却如同被怪物的利爪死死抓住一般不得动弹。
“如今阿娘逼你最后一次。”秦母含泪把秦江推得离院子更远些,一字一顿,语气决绝,“活下去。”
说罢,毅然转身,冲上前与白骨迎面相撞,翻飞的白色衣袂上绽开朵朵残破的红梅。
秦江背后亦是一片狼藉,残肢断臂遍地都是,还有一只丢了半个大脑的邪祟在背后对其虎视眈眈。
眼前白白嫩嫩,静止在原地的“猎物”无疑是最好的猎物,它舌头奇长,绕腐烂的的嘴唇舔舐一圈,声音粘腻恶心。邪祟抓准时机,一扑而上,谁知却扑了空—— “猎物”不见了踪影。
方才差点被吞入腹中的秦江,此刻正缩在围墙边还算茂密的灌木丛中,透过交错的青绿警惕地观察四周的情况,手臂和后背擦破了大片皮肉。
可在生死面前,疼痛和悲伤不值一提。
他几乎要将自己卷成球,才堪堪让身子躲在其中。
“轰——”天空毫无预兆地响起轰鸣,震耳欲聋,紧接着便是泼瓢大雨,苍天终于流下悲悯的泪水。
四周鲜血淋漓,混杂着血腥气的雨水和泥土的味道包裹着秦江,竟奇异地令他归于平静。
闻着这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秦江莫名想起留在房内的严君撷。他并不知道严君撷身在何处,但莫名确信,他终会寻来的。
“秦润声,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分别前那句不服气的质问犹在耳旁。
严君撷一直作为一个保护者待在秦江身边,他那么厉害,能一招制服发狂的厉鬼,还能让晏青随万分忌惮,鲜少有人能伤他分毫。
但若出了事,秦江仍会下意识地想起一年前差点要了严君撷半条命的伤,不由自主地担忧起他的处境。
然而严君撷并不如秦江料想那般。秦江走后,他便被卷入另一层梦境了。
偌大的偏殿内,严君撷身着玄色常服,坐在堆满折子的书案前揉捏紧皱的眉心,宽大袖袍间隐隐涌动的纷繁复杂的暗纹,昭示着主人身份的尊贵和不凡。
他竟一时走神,着了梦魇的道。
严君撷身边只有一个身着白色轻甲的高瘦青年侍立于右侧,站姿随意,琵琶骨链松松垮垮地挂在腰间,散发着阴寒的气息,却又处处透着与周围森严环境非常不和谐的随意,骨链的手柄上刻着血红的篆书——“八”。
“老七。”严君撷强忍从心脏处传来的不适。
老七侧过身,等待主人下达命令。
“本座今日整日在阎罗殿批阅奏折,事务繁忙,不见客。”严君撷冷声道。
能让堂堂地府阎罗王走出多年未曾离开的地府,也只有早已转世的那个人了。老七了然,接过命令。
转瞬间,偌大的阎罗殿内只剩老七一人,他习惯性将脑袋向右微侧,余光所及是一片空荡。
本该站在那个地方的人早就不在了。
老七左右环顾,忽而嗤笑,不知是在笑自己痴傻,还是笑那人愚蠢。
秦江仍躲在灌木丛中,雨水寒凉,穿过皮肤,透进骨子里,似是要将血液封冻。
浓郁的血腥味令人作呕,哪怕有灌木丛的遮挡,喷溅出来的鲜血仍不可避免地落在秦江身上。
果然做梦和亲身经历还是有一定差别的,秦江心道。
当秦府除秦江以外的最后一个活人被利爪贯穿胸口,整个宅子只剩下一群邪祟四处游荡,寻找漏网之鱼,他便知晓,最后的时刻,终究是到来了。
果不其然,不消多时,邪祟发现他了。
秦江不可避免地与其对视,猩红舌头和青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乌黑长发在风中张牙舞爪,仿佛毒蛇吐信,取人性命。
秦江不忍直视,反正横竖逃不掉,不如眼不见为净,干脆闭起眼来。
腥风和咆哮扑面而来,掀开秦江四周的灌木丛,然而有人先邪祟一步,左手把秦江从地上捞起抱在怀里跳到檐下,右手向后甩出结印,直奔邪祟。
结印在邪祟身上炸开,巴掌大的结印瞬间以中印的邪祟为中心向四面扩张,覆盖整座秦府,万鬼哭号,邪祟灰飞烟灭。
这个人的怀抱与温暖、柔软等字眼丝毫不沾边,身上也沾染了淡淡的血腥味,秦江耸耸鼻子,闻到若有若无的桃花香。
待嚎叫彻底消失,那人才放开了秦江。
秦江后退两步,脚步还有些许虚浮。
他身材高大,以秦江此时的身高只能勉强及腰,看见那人玄色衣袍上翻飞的暗纹。
那云纹秦江再熟悉不过了,在严君撷常穿的衣物上经常出现,秦江心中忽而冒出大胆的想法,心跳如擂鼓,忽然不敢抬头了。
秦江头上早已歪到一边的发髻、沉默通红的耳尖,藏在背后的手指纠结成一团。
严君撷静默片刻,主动开口:“不是想目睹救命恩人的模样吗?”
熟悉的声音从头上传来,秦江瞪大眼,手上的小动作戛然而止,他能听见胸口处愈加密集的鼓声,比外头的雨声还大。
“严大哥?”秦江像是被人扣住后颈,僵硬地站在原地,不可置信。
严君撷视线从屋顶移开,眼中冷意犹存。
“嗯?”
“严君撷?”秦江换一个称呼,试探着再喊一回。
严君撷弯了眉眼,冰雪消融。
“……严知?”秦江也笑了,抬头一看,果真是熟悉的面孔,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是我。”严君撷不厌其烦道。
秦江呼气:“真好。”
“哪样好?”严君撷问。
秦江不答,视线在周围扫视一圈,入眼皆是猩红,脸上笑意减退。
“想做什么便去做,不必顾忌。”严君撷心如明镜,打消秦江的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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