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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能再见的
他们最终也还是没能在一大早就坐上船回到北江，因为王意满忘了告诉沈翊，这个地方每天其实只有一班船会往返北江，问了老板娘，才知道从这里发船的时间在下午两点。
昨天下了一天的小雨，今早起来天居然就放晴了，沈翊想着，反正现在也走不了，就将他和王意满昨天换下来的湿衣服铺在窗台上晾了晾。
昨天没开窗帘，沈翊不知道，其实打开窗从这里看出去，不远处就是那片蔚蓝的海。几只海鸟乘着翻白的浪滑翔进林子里，远远的就能听见几声悠扬的鸣叫。
“翊哥。”王意满打开门走进来，手里拿了个纸盒子，“我问老板娘要了个纸箱子。”他向沈翊示意了一下床头柜上放着的那堆人骨，“我们把……队长，装在这里面吧？”
沈翊没有立马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了句:“你问老板娘要了那么多东西，没遭她嫌弃么？”
王意满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挠了挠头，有些局促地道:“其实，我以前待在这座岛上的时候，见过几次这个老板娘，她虽然嘴巴刻薄，人也挺势利，但给过我几次吃的，也算帮过我。嫌弃，就嫌弃吧，毕竟我这脸，正常人看了都害怕。”
沈翊看着他的笑容，微微点了点头，道:“嗯，我知道了，就用这个装吧。”
他们收拾好了东西，一起下了楼。王意满刚想去柜台退房，就被沈翊叫住了。他将手里的纸箱子递给了他，示意他帮自己抱一下。
沈翊走到柜台前，说了句:“老板，203退房。”
老板娘听见人说话，眼睛也没从她的小电视上挪开，她伸手一捞，捞过一张表格，提着笔一行行找下来，不知看到什么，手顿了顿，然后顶着一头泡面卷发抬起头来，在看见沈翊的那一瞬间，犀利的眼神都软下来几分。
她还记得这人昨天来时，怀里抱着一团不知道是啥的东西，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她当时只觉得他有点奇怪，却没怎么太注意他，只注意到了那个脸上有疤的丑八怪。那人长得是真吓人啊，还有点像之前他们这里的一个疯子，当时她就随口啐了句，没想到那个丑八怪没什么反应，倒是这个人的眼神，实实在在的是把她吓到了，以至于现在看见他还有点犯怵。
怎么的呢？昨天那丑八怪要啥不都给了？还要来找她麻烦？她看了眼沈翊身上的衣服，想着，难不成是收了他们几百块钱上门兴师问罪了？
她摸不清沈翊的意图，正头脑风暴想得正欢，突然就看见沈翊笑了一下，将钥匙递到了她眼前。
那笑容算不上友好，可也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于是她一边看着沈翊的脸色，一边狐疑地接过了钥匙。钥匙是接过来了，可这人却没有要走的意思，老板娘有些不耐烦了，语气不怎么好地操着一口带着口音的普通话问沈翊:“干嘛？嫌衣服贵哦？是那个丑八怪非要买的！又不是我非要卖的！”
“他有名字，不叫丑八怪。”沈翊开口道，“是为了保护别人才受的伤。”
老板娘愣了一下，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沈翊:“关，关我什么事？”
“确实不关你的事，我只是想告诉你，等会儿204的客人下来后，你可以查查他的包，会有收获的。下次，别再看外表区分好坏人了。”
沈翊撂下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走到王意满身边，接过纸箱，对他笑了下，说:“走吧。”
王意满点了点头，看了老板娘一眼，跟在沈翊身后出了门。
坐在车上，王意满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沈翊:“翊哥，你刚才，跟老板娘说什么了？”
沈翊看向他，目光带着温柔的笑意:“没什么，跟她说了句谢谢。”
“就这样？”王意满疑惑。
沈翊点点头:“谢谢她照顾了你，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结果终归是好的。”
王意满看向他，就差把“感动”两个字写在脸上了。他欲言又止，最终郑重其事地说了句:“翊哥，你真的，真的真的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
沈翊失笑，手指不自觉地在纸箱侧面摩挲着，回到:“你自己才是。”
王意满的头低垂了下去，语气里透露出失落，轻声说了句:“我不是……”我是个骗子。
王意满抠了下自己的手指，忽而抬头，语气有些焦急:“翊哥，我已经决定和我妈搬家了。”
沈翊一怔:“这么突然么？什么时候搬？”
“不算突然了，没回来之前就想了好久，如果我还能活着回来的话，我就带我妈搬离这里，去其他地方重新开始生活！”王意满道，“本来是没打算告诉任何人的，但是我想告诉你！翊哥，我把我的新号码给你，以后你如果有任何事情需要用到我，我一定都在所不辞！”
沈翊看他这副赴汤蹈火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欠了自己多大人情似的，有趣的同时，又不由觉得心底有些暖暖的。他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瘦骨嶙峋的肩膀，道:“干嘛说得这么慷慨激昂的，这是好事啊，带妈妈去一个安全美丽的城市生活吧，有想好去哪里么？”
王意满点点头:“去坎城。”
“坎城？没听过。”沈翊思索了一下。
“是南方一个小城镇，我妈小时候带我去过，我太外婆在那边生活。”王意满说。
沈翊轻点头:“那也算半个老家了。”
王意满不知想到了什么，似乎很开心，笑得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就在这一刻，沈翊似乎又看到了七八年前刚进警局的那个青涩的年轻人。他挠了挠头，对沈翊说:“翊哥，你想不想听队长以前的事？”
他以前的事？
沈翊看了眼腿上放着的纸箱子，只要他安静下来，就能感受到他沉甸甸的重量，那些尘封的过往，如今就算他不去刻意想，也都一点一滴地回溯进他脑子里，而比画面来得更猛烈的，是情感。
那种名为爱的感情被一点一点地唤醒，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于心底发酵，逐渐侵蚀他仅剩的理智，让他开始迷茫，到底消失的那些记忆，是杀死了完整的他，还是真正治愈了他，让他好歹这几年过着看似风生水起的生活。
但沈翊还是点了点头，说自己想听，想听关于他的一切。伤痛也好，悲伤也罢，至少他都应该好好地记住，再也不要忘。
王意满说了很多，从办公室的日常说到大小案件，直到他们下了车，坐上了回北江的船，他都没有说完。
日光熹微，洒在平静的海面上，他们没有进船舱，站在甲板上，天地间都是海鸥的鸣叫声，它们追随着船只，渴望从富足的人类那里得到一点裹腹的口粮。
猎猎的风声裹挟着王意满的话语，却只传进了沈翊一个人的耳朵里。
那些熟悉的故事情节带着陌生的细节在沈翊的脑海中回忆重组，沈翊才发现，自己的生活中其实充斥了他的身影，一回头就能看见，一抬头就能看见，甚至，一睁眼就能看见。他的余光里一直都有人，从来，始终。
他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以至于王意满说完了都没发觉，也忽略了王意满最后那句寓意不明的话语。他说:“翊哥，你一定不要忘了队长啊，总能再见的。”
当然了。当时他想，等自己也不再留恋这人世间，总归是能再见的。
他们回到北江市区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了，沈翊没有让王意满跟着，给他打了个车送回了家。而他自己，却抱着一个比他身体还宽的纸箱子，站在路灯下的林荫里踟躇。
他竟然一下子，失去了方向。
本来一心只想着去看看他，但是看见他躺在那样的环境里之后，就义无反顾地想带他回家，可是现在回来了，然后呢？他该怎么办？该去哪里？
抱着一堆白骨回警局，说这是七年前遇难的刑侦队大队长，要求把他葬进烈士陵园么？还是以普通人的身份下葬，只有他知道就够了？又或是，联系他的家人……
沈翊拿出手机，看着通讯录里周寻的联系方式陷入了沉思。最终他还是没有选择拨通这个号码，而是戴好口罩和墨镜打了辆车。
车辆停在北江分局门口，沈翊抱着箱子走了进去。
路行舟在听见沈翊说这是杜城的尸骨时，是震惊的，但震惊里又参杂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看着沈翊视若珍宝地怀抱着那个箱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局长。”沈翊叫了句正在发呆的路行舟，“还能做DNA鉴定吧？”
路行舟被他的声音惊得反应过来，看了眼那个箱子，又看向沈翊，欲言又止了一阵，才说:“是王意满和你说，这是杜城的尸骨？”
沈翊点点头:“是，他说是他亲自埋的，但我觉得，还是请法医做个DNA鉴定比较好。局长，局长？”沈翊看向又发起呆来的路行舟，疑惑地问道，“局长，你怎么了？有什么不方便么？”
“哦！没有，没有。”路行舟不着痕迹地抹了把冷汗，对沈翊说，“我马上找人送去法医那边做检测，沈翊，天色不早了，你就先回去吧。”
沈翊点了点头，说:“还请局长在结果出来之后第一时间告诉我。”
路行舟:“这是一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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