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难养

　　夕阳已经隐没，车灯如巨兽的眼。陆凌在引擎轰鸣声猛然回头，被那远光晃得不得不闭了眼睛。车流带起的风在他身边呼啸，他闭上眼前最后的画面是一个黑影在他面前掠过。

　　天旋地转天翻地覆天昏地暗地全身一阵上下颠倒，加速度竖直向下又陡然拔升。尖锐的刹车声几乎要刺穿耳膜，伴随着耳边刮得呼呼的风声。陆凌几乎睁不开眼睛，他只感觉自己的胸背都贴着个热热软软的东西，那东西带着他就像立马上天又陡然入地，失重感让陆凌既头晕又泛恶心。

　　他挣扎了几次想要挣脱，却被那热热软软的东西捏得更牢，不过那种并不久远的熟悉感让他心里很快踏实下来。

　　是她。

　　是她就行了。

　　没问题了。

　　心头一松，陆凌干脆就这么闭着眼放松下来任她去了。

　　“小姑娘找死啊你！”

　　“眼瞎了吗！？现在是红灯！”

　　“差点把你撞死了你知道吗？！”

　　陆凌听到耳边不一而足的吵嚷声。他正想睁眼再看，冷不防又一阵乾坤颠倒，他被头下脚上地捂紧，鼻腔涌入一点儿馨香，抬手的时候抚摩到那一点温软，靠近的时候能听到有力的心跳，再然后，便只感觉腾云驾雾般地飞驰。

　　耳边的叫骂声、汽车引擎声、街市马路的人声很快远去，再过了一会儿，陆凌的身体突然一轻，然后被放倒在了地上。他足足晕了五分钟才爬起，然后笑着对俯身皱着眉看他的高离说道：“多谢相救……”

　　高离居高临下，淡淡开口：“我提醒过你，如果要出门，必须有我跟着。”

　　陆凌不好意思道：“唉，我不就是不想多麻烦你才想着自己试试的吗？何况我都这么多天闷在这屋子里了……”话说到这里，他突然抬头问，“不过你怎么会突然出现把我救了的？难道你一直跟踪我吗？”

　　高离没说话。她确实是一路跟着陆凌。他爬窗的时候她就发觉了，但是她不想让他觉得她有那个闲情逸致去管他的破事儿，所以除非不得不必要，她也不想在他面前露脸。

　　陆凌在本体世界里是有权有势的财阀集团公子，从小生活的环境让他知道事事需要谨慎小心，被人跟踪这么久而不察觉实在不是他的作风。然而这一切都是对正常的他而言，因为体型悬殊，视角、感官、一切的一切都已经不同，他愣是一路上都没发现高离其实一直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

　　“好了好了，就算你跟踪我，也是因为担心我，我得好好谢谢你。”陆凌见高离脸色不善，连忙急着辩解。

　　没想到他就这么一说，高离却微微红了脸，半晌扔下一句：“谁担心你了，我碰巧看到你而已。”

　　陆凌和她相处时间渐长，知道她刀子嘴豆腐心，便顺水推舟道：“那就是我俩缘分匪浅是不是？不过这样一来我也算知道这‘巨人国’可不是能随意走动的，今天我差一点就被碾成肉酱了。”

　　“就算不被碾成肉酱，你被发现了也会被抓起来关笼子里。”

　　陆凌叹息一声：“这倒是。我总不能奢望遇到第二个像你这样的好人。”他踌躇良久，终于问了他早几天就很想问的问题，“如果我们能交换身体，你能答应暂时和我换一下吗？”

　　高离愣了愣，像是对他的话表示不可理解。

　　陆凌又道：“如果你变得很小，而我恢复正常，我就可以自由走动了不是？这样我找起我的时空轮来也方便多了，等临走我们再换回来？”他向她摊开手掌，用这个就可以做到！

　　高离脸色沉了沉：“你疯了吧，说什么胡话。”她直起身子，转头朝房里走去，走到一半时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来，“你真的想去，我和你一起去，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些事要做，你多等我一天。”

　　陆凌本来就觉得自己是强人所难，如果是他自己的话，也决计不会同意“互换”的做法的，那无异于让自己置身于别人的股掌之中。不过听高离这么一说，他又起了些希望来：“你确定吗？真的有两千公里哦！”他已经查阅过资料，距这里两千公里的土地属于一个在这里叫做尼泊尔的国家，他就算不必翻山越岭，乘机前往那是必然的了，所以如果没有高离的支持，他就算能顺利从马路的这头跑到那头，也是无济于事的。

　　高离没回头，只是潇洒地挥了挥手。陆凌还想再说几句，她已经上楼去了。

　　第二日一早，高离将鸡蛋牛奶摆好，她自己一份，又用玩具餐具多盛了一小小份出来。天色都还没透亮，她已经换了出行的衣服，身边的背包里装得鼓鼓满满的。临出门的时候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转回去写了张字条，告诉陆凌她今天要晚些回来，吃的已经留出放好，然后把字条用杯子压在了餐桌上。

　　闷了一个星期的天像大大的蒸笼，高离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天色没亮不仅仅是因为时间还早，更是因为乌云翻滚、密云积压。她拿出手机看了眼，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些时候会有□□雨，建议市民尽量不要在那时外出。

　　高离还是启动了车子，朝她的既定目的地疾驰而去。如果真的要帮那个小人的忙，能早点确定回去的路，多一天都是好的。更何况只是下雨而已，应该不会有事的。她这么想着。

　　路程过半，高离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后视镜可以看到背包里有什么东西在动，然后从拉链的缝隙里伸出一只小小的手，将拉链撑开了些，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出来。

　　高离：……

　　陆凌：“早上好！”

　　高离将车子停在路边，转头说道：“谁让你偷偷跟着我的？”

　　陆凌只得赔笑脸。昨天高离在房间拿着背包往里面塞什么东西时他就知道她一定是要去什么地方，既然自己独行这条路是走不通了，那跟着她混总没错。就算她那房子不小，一天到晚也闲得要长毛了，但又怕她不肯带他一起，所以干脆先斩后奏得了。他算算时间，在这黑咕隆咚的包里应该藏了大半个小时了，此时就算他冒头，高离应该也不会赶他走了，这才欣欣然地从包里钻了出来。

　　“我不是出去玩的。”高离重新启动车子，一边说道，“还有，你这样也太危险了。什么都不说一声就藏在包里，难道你忘了上次躲在冰箱差点被冻死的事了？”

　　那次事件还是心有余悸，但是因此就足不出户也不是陆凌的作风，他义正严词说道：“被冻死也是死，待在屋里闷死也是死，倒不如跟着你，有肉吃。”

　　高离听他这么回答不禁笑了笑，这件事算是揭过了。过了一会儿她又道：“我都说了我不是出去玩的。等会儿我把你一起带上，你就给我好好藏在包里别出来，大概两个小时我就走。记住，千万别再露脸，我可不想你吓到人。”

　　陆凌好奇地问了声：“你到底要去哪里？”

　　他很快就知道了。

　　高离的车子开进了地下车库，她把陆凌塞回背包，拎了便走。

　　陆凌在背包里不见天光，隐隐听到电梯开合的声音，然后七转八弯地来到了一个什么地方。这里有一股消毒药水的味儿，透过帆布背包直冲鼻腔。高离本来走得飞快，但现在似乎刻意放轻了脚步，步速也慢了不少。她好像在某处停留了一会儿，再然后，传来门开了又关的声响。

　　背包被轻轻地放下，一个温柔却显得疲累的中年女声在说：“小离，你来了。”

　　另一个中气十足，听起来较为年长的女声则说：“小姐，你来了啊！”

　　“有好些天不来了，姑姑最近的身子如何？”

　　高离的姑姑高琴说道：“还是老样子，只是插针插得太多，血管都没弹性了，每次都要试个六、七次才能成功。”她说话很轻，有气无力的样子。

　　另一个年长的女声说道：“太太这些天吃得愈发少了，几乎一整天都喝不了半碗粥，这么下去可怎么办……”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那年长的女声开口：“既然小姐你来了，我就先出去了，等你走了我再替你。”

　　不一会儿便传来关门声。又静了片刻，高离才轻声说道：“对不起，姑姑，根本没有合适的肾源。”

　　高琴轻笑：“怎么每次来都要自责，如果真的能找到，那才是万中无一的幸运。我要是有这个运气，也不会得这个病了。”

　　高离说道：“姑姑，你都是为了我操劳过度才会得病的，这都是我的错。”

　　高琴佯作生气：“说什么呢，你这么说我可不高兴了。”她的语气急了点，说完便猛烈地咳嗽起来。

　　传来拖动椅子的声音，轻轻的拍打声，想是高离在为她姑姑顺气。

　　陆凌在包里憋得慌，他偷偷拉开一点儿拉链朝外看去。

　　他们果然是在医院的病房里。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分成两隔间，背包被放在外隔间的椅子上，高离和她的姑姑则在内隔间里，窗帘半拉着，离得有点远，看不到他们在干什么。

　　既然这里没什么人，陆凌便放心地从背包里钻了出来。他抬头朝窗外望去，只见天际的浓云黑沉沉地压下来，虽是大白天，但和夜晚已经没什么却别，病房里还开着通亮的顶灯。

　　高离倒了杯温水递过去：“喝点水吧，姑姑。”

　　“好。”高琴点头接过水杯，却冷不防杯子从她手中滑落，弄湿了被角，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呀！”高离连忙上前帮忙擦拭，“我让护士换一条被子过来。”

　　“没事，只湿了一点儿而已。”高琴忙说道，“她们够忙的了，隔天就要给我做透析，这里这么多病人，要没什么事儿就别麻烦她们了。”

　　高离用纸巾将洇湿的被角吸得半干，说道：“那我去找一把扫帚过来把玻璃碎片扫了。”起身离开房间的时候她瞥了眼背包，拉链拉得好好的。

　　病房的门重新合上。陆凌蹑手蹑脚地朝病房隔帘的里间走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