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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娘
他眉宇间似乎有些不虞,巴陵公主浑然未觉。
菱婵却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笑容不变,神情却淡淡道:“申君果真与阿姐长得十分相似呢。”
巴陵公主骄傲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愉悦道:“他更像他父亲,倒与阿俭也有几分相似。”
菱婵闻言眼眸轻闪,唇角笑意不变,神色却暗淡了些。
她这番略有缄默神态,亦落入了王敕的眼帘,他不动声响的抿了抿唇,举袖背于身后。
此刻,真值晌午时分,日照梅林横映出几分疏影来。
巴陵公主便道:“这都午时了,我吩咐人在东堂摆了膳,我们先去用膳吧。”
菱蝉王敕点头应和,三人随即离开梅亭,步入东堂。
三人入席后,婢女们纷纷而入,将菜肴置满桌面,今日菜肴尤为的丰富,有蕨菜羹、雉醢、鲈鱼脍、炙羊肉等等需烧制费心的美食。
待布完菜,婢女们从侧面拿着酒壶想要给她们斟酒,巴陵公主却挥了挥手道:“今日不用你们斟酒,下去吧。”
领头的婢女诺了一声,将酒壶置于桌面上领着诸女婢退下身去,待到席间只有三人后。巴陵公主又挽起袖子亲自给二人各斟满了一盏酒。
她心情愉悦的端起酒杯道:“阿敕你此番回乡,母亲还未给你接风洗尘过,今日是个好日子,你阿嫂也在,我们一家人合该举盏庆祝畅饮一番。”
菱蝉王敕二人闻言,纷纷举起酒杯与她捧盏。
放下酒盏后,巴陵公主拉起王敕的手:“这两日是母亲最开心的日子。你能回来,母亲真的高兴。”
王敕正襟危坐,闻言举袖抬与膝前平静道:“母亲放心,我此番回来就不走了。”
巴陵公主连道了两声“好”,她心下高兴,又端起了一盏酒直接昂起头一饮而尽。
两杯酒下肚,她眼眶已经微红,菱蝉抬头注视了她一眼,被巴陵公主瞧见,旋即另一只手握住菱蝉的掌心慈笑道。
“蝉娘,你看我这儿生的好不好?”
菱蝉抬眸看了一眼王敕,举措自若的微笑称赞道:“申君,气质冲远,风猷昭茂,称得上当世郎君之表。”
她的夸赞直白而质朴,倒叫王敕微微抬眸。
巴陵公主闻言自得一笑,拉住王敕情真意切道:“你阿嫂说好,那便说明,我儿真的出色,不是母亲妄自夸赞。”
“你阿嫂可从未夸奖过旁的郎君,眼里只有你小舅舅,如今你当得起她一句气质冲远,风猷昭茂,实属不易啊!”
王敕敛了敛眉示意听进去了。
巴陵公主又道:“我这儿,自小我便没怎么亲手抚育过,一个人在西北,严冬酷暑,孤苦伶仃,为母的揪心,却连一面也见不到。”
“如今一回来,便是这般的相貌,这般的品格,叫我又是惭愧,又是欣慰。”
巴陵公主抚着他的肩膀,开始伤心起来。
王敕默默地听着,反握住覆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好似在体会着母亲此刻的心情。
“母亲。”
略带悲伤温情的气氛渲染了此刻,巴陵公主微微垂着眉宇闭了闭眼,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随即她扬起唇角笑了起来。
“今日高兴,不说这些。来!蝉娘”她给菱蝉也斟了一盏,红着眼眶笑道:“做嫂子的也喝一杯。”
“阿敕,也敬你阿嫂一杯。”
王敕闻言默不作声的看了眼菱蝉,端起酒盏朝她略一示意,随即一饮而尽。
菱蝉见状也端起酒来,回敬一盏。
气氛开始融洽起来,用膳到一半,三人皆用了不少酒,尤其是巴陵公主,她今日十分的开怀,连饮了不少酒,脸色也已经有些酡红。
菱婵刚开始还为她斟酒。眼见她越喝越多,想要制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如今她已然双目迷离行为举止带着些醉意。紧接着手上筷子一顿,掉在地上,随即整个人也趴在桌子上酣醉。
见状,菱婵便从袖中拿出帕子替她擦拭面庞。
王敕没喝几盏,依旧气定神闲,他本一动不动的见菱婵动作,思绪一动却突然出声。
“敢问阿嫂,名字中的凌,是否是凌阳的凌?”
凌阳是地名,他有些好奇,当日见面,这妇人防备之心甚重,是否连姓氏也是编的。
菱婵手上动作一顿,面容一愣随即缓过神来微微一笑:“是菱花的菱。夏蝉的婵。”
王敕注视着菱蝉微笑的脸庞。
到是没有骗他,菱婵。名字到是挺好听的。
此刻,巴陵公主已经酩酊大醉了,她听见二人的对话,仰起头眯着眼笑,带着些醉意的喃喃道。
“怎么,你阿嫂名字好听吧?菱婵....婵娘。”
她酒憨尽显扯着唇笑,突然抓紧菱婵的手叹息道:“我们蝉娘啊,跟我一般命苦啊。”
“你说说,这么标致神仙一般的人物,阿俭怎么舍得..”
她潮红着脸扭过头,伸手拍了拍王敕的膝盖,拧着眉疑惑的问道:“你...小舅舅怎么舍得...就这样..没了?”
王敕眉宇怏怏并不答话,她又抓起面前的酒想要喝。
“阿姐。”菱婵担忧的望向巴陵公主,抬起袖子将她面前的酒盏移开。
“莫要再喝了,喝多了伤身。”
“你呀,蝉娘啊。”巴陵公主将酒盏又夺了回来,看得出她已经醉的有些离谱了,此刻觑着笑似乎跟菱蝉撒娇。“我也就今天高兴,让我...多喝几盏。”
菱蝉劝不住,她又自顾自斟了一杯,闷了一口迟缓的抬起头,眼泪从她眼角划过,她又哭又笑道:“我的阿敕回来了,他以后再也不离开..我的身边...”
“我不是!..不是个好母亲!..我无能对不起他父亲..陛下叫我把他一个人..才十岁啊..就送到,送到西北牢关。”
说道悲痛时,巴陵公主趴在桌子上痛哭悲述。
“西北牢关的风很大,他怎么吃的了这个苦,我的心如刀割..心如刀割..你可知是什么滋味,蝉娘..我日日哭夜夜哭。”
“你不知。”她随即又笑起来,行为无度的用手指点了点菱婵,随机又猛然间好似清醒般又说道“不对,你知道。”
“阿俭死的时候,你也是.你也是日日哭..夜夜哭..你以为我不知道..我都知道!你夜间经常一个人哭..婢女们都告诉我了。”
她在菱蝉面前,神思有些不清明的说胡话,随后又埋首于双臂间趴在桌子上。
菱婵却被她说的心酸痛极,眼睫似乎有湿润弥漫开来。因王敕在场。她随即偏过头去,将五指紧紧攥拢,低着头拢着巴陵公主,依旧温柔的哄劝道:“阿姐,别喝了,你都说胡话了。我扶你下去歇息吧。”
巴陵公主听见声音,露出头来迷茫的看了眼她摇头道。
“我没说..我没胡话,我还清醒的很,你是蝉娘。我认得清清楚楚。”
她又转头看向王敕。
“你是阿敕。”她眼里王敕的面容有些模糊,看东西似乎有重影,便晃了晃头道:“不对,不对.你是阿俭。”
菱蝉忍不住眼皮一跳,心一滞。
酒精却麻痹了巴陵公主的大脑,致使她拉住王敕的手,目光婆娑的欢喜激动道:“阿俭,你回来了。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蝉娘一直在等你。”
“你们一定要相守一辈子啊。”
她醉眼迷离的说着,又把菱婵的手牵住,递到王敕掌心,合住二人的双手。随即又往前仰,倒下酒桌上睡着了。
菱婵脸登极煞白,心一颤,蹭一下抽出手掌。她目光一抬,与王敕四目相对。
屡屡的提起薛俭和方才巴陵公主错乱的行为,致她心下乱的厉害,低着眉随意的说了一句。“抱歉,申君,让你笑话了。”
王敕还没来得及感受那指尖的温度,那只手就随即抽开,他微微看着菱蝉摇摇头。
“与阿嫂何干呢,母亲喝醉恐是思念小舅舅了。”
菱蝉抬眸一瞬,随即立刻垂下来,注视着桌面,寂寥无言。
薛俭..薛俭..
今日实在是太多次的提及薛俭..
无人知,她的心痛的快要死去了。
巴陵公主说的话全是对的,她哭,她将所有的奔溃都掩盖起来,就像那看似快要愈合的伤口,挖开还是鲜血淋漓,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想让旁人看见,只能卑微的一个人躲在屋里偷摸哭泣。
哭自己孑然一身。
哭薛俭连尸首都捡不回了,哭他为什么这么早就死去。
哭薛俭为什么这么好,好到没了他。
再也没有人会陪着她去芦苇地里散着步看着风吹旷野,
搂着她的腰在夏季的莲花池澡中赤着足玩耍。牵着她的手漫步过彭城的大街小巷。
再也没有人会在冬日里暖她的手心,亲手给她穿靴,带簪。在夜间抵着她的额头亲吻她,附在她耳边说悄悄话。
再也没有人握住她的手,相视一笑。在同一块竹简上刻上二人的名字。
薛俭.菱婵.生生世世,刻在一块。
再也没有人会时时刻刻记挂她。每日每夜的深爱着她。
每每想起这些记忆,她心痛的快要死掉了。所以她不敢出去,不敢走那些走过的路。她害怕想起薛俭。
甚至,薛俭刚逝的那段岁月,有人指着她说闲话,说她命太硬克死的人太多。
她有些迷茫无措,居然真的怀疑自己难道真的是旁人口中,孤寡克亲的命,克死父母,克死外祖,甚至阿俭也是她克死的。
若不是心性坚毅,她真的撑不过那段时间,她有时候在想,在这世上,她到底是为谁活着.
如今,薛俭已经走了三年,她对薛俭的感情随着时间的流逝也起了莫名的变化。
是那种说不清也不道不明的变化,毋庸置疑的是她依旧深爱着薛俭。
但份爱,就像青鼎中的纹理,随着时间的变迁,形象已经不在鲜活,布上了锈斑,却依旧独一无二。是她永不能治愈的伤痛。
那些回忆,渐渐变得模糊,菱婵拼命的渴求着这些不要消失。努力的想将他的面容刻在脑海里。
但她却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即便是冰冷的面容也好。
她陷入薛俭二字组成的魔障中,心痛难遏,不能自拔。
王敕见她低着头垂视着桌面,一副神魂不在的样子,便不由问道:“阿嫂乏了吧。我扶母亲去歇息吧。”
菱婵被他唤了一声,回过神来,她唇已有些泛白,便敛了敛神色,低头感谢道“有劳申君了。”
“阿嫂客气了。”王敕撑着膝盖起身,低眉随口答了一句。
说罢,他便扶了扶巴陵公主的肩膀刚要走。
菱蝉不由的抬起头,缓缓的注视着那张略带熟悉的脸庞。
那眉像极了,那眼却不像,薛俭的眼神总是十分的温和,申君的眼神却总有些莫测的味道,但他们笑起来的神韵有几分像似,身形也像..
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刚要离开。
“申君!”菱蝉不由得开口叫住王敕。
让我最后再看一眼。
“怎么了?”王敕蓦回头。
菱婵盯着他的面容,仿佛依稀见到了当年那个冲着她含笑的郎君,顿时酸涩感侵蚀五脏六腑,她喉头动了动,随机又移开视线。
“谢谢你。”她偏着头苦涩的道。
谢谢你,让我最后再看他一眼。
她莫名的这声谢,叫王敕不明所以,却也并未做声,只神色斟酌的冷静道:“那我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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