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奔

　　许多年后的高景行还是会想起那个元旦。
　　漫天飞舞的雪花，夹杂着些没有凝固的水滴。
　　今年的最后一场雪下的这么潦草。高景行如是想着，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路边办公楼上亮着灯光，新年倒计时在巨大的LED屏上闪烁。

　　“哥哥买花嘛？”脆生生的声音在高景行大衣角响起。
　　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眨着大眼睛，扯住他的衣摆。
　　他笑了笑，蹲下来，弯着身子，变得和她一样高。
　　他看到她花篮里装的花，不是玫瑰，也不是康乃馨，是一把毛线织的向日葵。
　　“妈妈说，要我锻炼自己，十朵向日葵都卖出去，就给我买礼物！”
　　小姑娘眼睛里的光一闪一闪的。
　　“哥哥买一朵吧，可以送给姐姐～”
　　高景行看面前小姑娘笑眼眯眯的，忍不住也笑起来。
　　“哪个姐姐啊？”
　　“你的女朋友啊。”
　　“噗——”高景行笑的更开心，“我没有女朋友啊，怎么办？”
　　“那，那，那就……”小姑娘纠结得眉头都皱起来。
　　“我买……”高景行话还没来得及说完。
　　“买一朵给自己吧！”
　　小姑娘还是笑嘻嘻的。
　　高景行有一瞬间的愣神。
　　“好。”他还是笑了，笑得有点勉强。
　　他买了两枝向日葵。
　　虽然他没有要送的人，但是想到让这个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多买了一枝。
　　反正也都是自己的，又不亏，顺便还能帮这个姑娘早点卖完早点回家。
　　他付完钱准备说再见。
　　小姑娘拉住他，凑到他耳边，说：“哥哥新年快乐，你会有姐姐的，要开心～”
　　高景行的眼睛有一瞬间特别酸涩。
　　“谢谢你，早点去找妈妈吧，不安全，新年快乐。”
　　“我妈妈一直在那边看着我的，哥哥再见！”说着飞奔跑开了。
　　高景行站起来，下巴缩进了围巾里。
　　嘴角在别人都看不见的地方弯了弯。
　　他一身的是黑色的，黑色的大衣，黑色的围巾，黑色的裤子和鞋。
　　只有洁白的雪落在他身上，还有手里不会枯萎的向日葵给了他不一样的颜色。

　　他笑了笑，一个人往前走着。
　　大屏上倒计时还有一个小时。
　　还早，高景行想。
　　他溜了一圈，才发现他原来早就没有了目的地，连去哪都不知道。
　　这个城市距离当年已经变了太多。
　　这五年来高景行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地方，已经没有再接纳他的地方。
　　那他回来干什么呢？
　　小孩的执拗罢了，他想再见一面的那个人早就不在这了。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步行道上，走着走着，眼泪就掉下来。
　　无休无止的。
　　冬天的风太凉了，他的少年他找不到了。
　　他压抑了五年的情绪，最后终于还是在这个大雪天统统释放。
　　他趴在河边的护栏上，然后泣不成声。
　　向日葵在他胸前捂得发烫。

　　河边没有人，大概都去广场看倒计时了。
　　高景行肩膀随着他的气息缓缓平静下来的时候，他听见有人在说话。
　　“嗯，今年不回家，我……”
　　“哥哥，买花嘛？”是刚刚那个小姑娘。
　　“我先挂了，妈。”
　　“多少钱啊？”那人问。
　　“十块，马上明年啦，就收你五块，五块一朵。”
　　“小孩，坑人啊，过年了为什么不收一块。”
　　“你才坑人，刚才我卖出去两朵，那个哥哥都没嫌贵！”
　　“我又不是那个哥哥。”
　　嗯，这个人很贱，高景行脑袋还埋在围巾里这样想。
　　“你！”
　　“成了，我也买两朵，行了小姑娘，卖完了，收工吧！”那人买了最后两朵向日葵。
　　“哼。”
　　“干嘛？我不买你生气，买了你还生气，幸亏哥哥我人好，不然我也生气。”
　　“哼，新年快乐！”小姑娘跺跺脚走了。
　　“哼，现在小孩都这样啊。”那人的声音听起来笑眯眯地。
　　“怪可爱的。”
　　那人声音小小的，“和他一样。”

　　他往高景行趴着的地方走，踩的雪地咯吱作响。
　　高景行条件反射一样，唰的一下抬起头。
　　“我丢，哥们儿你挺吓人啊，我……”
　　高景行抬眸向他看去的一刹那，他和他对上目光。
　　雪好像在这一刻下得更大，却更安静。
　　相逢是在无法觉察的一瞬间，两个人的心在这场雪里碰撞了一下。

　　高景行的泪又落下，“草你大爷。”
　　他抬手去擦，就几秒钟的时间，他被紧紧拥在怀里。
　　段子衿说：“我靠。”
　　高景行抹完眼泪：“靠你妈。”声音委屈的不行，但说着锋芒毕露的话。
　　“你咋还哭呢啊。”
　　高景行肩膀一抽一抽的，他不说话。
　　“宝宝，别哭，心要碎了。”
　　段子衿把高景行紧紧地，紧紧地搂着。
　　“你，你他妈，混，蛋，啊段子衿。”高景行哭得声音都断断续续。
　　“对不起。”段子衿把他松开去擦他的眼泪。
　　高景行别开脸，自己擦掉。
　　明明他们之间有一道五年的深沟，他以为这沟无法逾越，他对那里面的东西深恶痛绝，一步都不肯迈出，可段子衿就这样一步，他们又重新站在一起。
　　破碎的东西很难复原，但段子衿抱住他的一瞬间，他觉得所有的裂痕都在被修复，像他们从未分开过五年。
　　“我该说，对不起。”高景行眼睫毛上一颤一颤地抖落着雪花。
　　“嗯，没事，我先说了～”段子衿笑了。
　　高景行看着那双眼睛眯起来再睁开，睁开时闪烁着泪光。
　　第一次，他如此冲动地，拽着段子衿的衣领往下压。
　　直到他们之间彻底没有距离，呼吸紧密交缠在一起。
　　“砰！”烟花盛开在天空上，绚丽无比。
　　十二点整。
　　这是他们告别后的第五年，却是相逢的第一年，也代表着永远。

　　“为什么回来？”高景行眼里朦朦胧胧，像笼罩着一层雾。
　　“你呢，你为什么回来？”段子衿手指覆上高景行的脸颊。
　　高景行不说话。
　　“我回来，碰个运气。”
　　“还好，我运气一直都很好。”
　　段子衿抬头望着天空里的烟花，然后偏头，轻轻碰了高景行额头一下。
　　“新年快乐宝贝～”
　　“嗯。”高景行淡淡地。
　　段子衿笑了：“我发现我特别喜欢你，而且以后也会一直喜欢你，高景行，你走不了了。”
　　高景行说：“悉听尊便。”

　　路灯下两个身影挨得很近，漫无目的地走在步行道上。
　　“你就是那个买了两个向日葵的哥哥？”
　　高景行白了他一眼。
　　“换一下。”
　　段子衿说着拿过了高景行手里的两朵向日葵，把自己的给他。
　　“好啦，你送我新年礼物啦～”段子衿笑眼盈盈。
　　“几岁啊你。”
　　“嘿嘿嘿。”
　　两颗心又靠的那么近，连带着风都暖起来。
　　我亲爱的少年，这次，抓紧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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