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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随着时日过去,夏朝年岁渐长,不再偷溜出宫,而是明目张胆地踏出宫门,圣上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随他去吧。”成辉帝笑着摇摇头。
他面容慈和,言语中饱含宠溺,轻描淡写地揭过这一状。安公公不敢细看,只低头应诺,静候一旁。
时年正乾二十八年,夏朝十三岁。
国师庙前。
一袭华贵蟒袍的夏朝束好衣袖,手上一杆红缨枪,于殿门前一侧舞得虎虎生风,刺眼的日光下是锐利的枪尖,与那耀眼的身姿。
红缨枪扫过,溅起一地尘埃,落在他的皂靴上,有汗珠落下,又浸湿地面,投下小小的一片阴影,日斑点点,映入他的琉璃般的瞳孔中。
宗明衍摩挲着手上的白子,眼睑微动,不着痕迹地向窗外投去一瞥。
自从那日后,这位殿下便时不时地过来,自顾自地练着枪,听闻夏朝不喜读书,因此圣上特令免了他的功课学业,于是他便得了闲,撒了欢地到处逛。
“叩。”
白子落于空荡的棋盘上,宗明衍起身推开殿门。
“你想同我比划吗?”
夏朝听见动静,侧头笑道。
“不可对大人不敬!”
青峰皱眉,声音冷漠,手上长剑已然出鞘半寸,一如既往地警惕无情,并不因为“熟客”而宽待些许。
夏朝不以为意,他随手擦了把汗,红缨枪挽了个枪花被他一手持着斜斜收于身后,说:“朝廷有令?”
“叮叮。”
屋檐下悬挂的三清铃摇晃。
宗明衍略一颔首,向山下行去。
山脚下正有一驿卒急行而来,马蹄飞踏,驿卒高声道:“请国师下山——!”
“起身。”
驿卒恭敬地呈上烫金的信函,正是圣上亲笔所书。
“赵州大旱,州郡存粮已尽,饥荒不休,百姓隐有作乱之像,请国师护佑。”
夏朝抿了抿唇,攥紧了红缨枪。
这几年来,大事小事不断,无一例外皆是请宗明衍下山,乱象四起,民不聊生,内忧外患,却仍然仰仗国师,信奉仙人的无所不能。
他只觉得悲哀。
青峰驾车而来,掀开帘子于一旁等候,宗明衍收好信函,没说什么,踏上了马车。
“我也去。”
夏朝一手撑于车撵上,纵身跃上马车。
“你——!”
因他的进入,原本宽阔的马车顿时变得窄□□仄起来,青峰当即便想将他请出来,却见车帘落下,遮住车内一切。
“行车。”
宗明衍冷淡说道,他轻拂衣袖,显露出一些空隙来。
马车缓缓前行,偶有缰绳的破空声,地面不算平坦,时有坎坷颠簸,宗明衍稳居于车内,身形未有丝毫动摇。
夏朝半掀开车帘,京城以外的景象大不相同,退去了那些如花繁华,黄土遍野,人烟稀少,街道冷冷清清,百姓的神情麻木而消沉,身上所穿皆为破旧的布帛,一片萧瑟之景。
他定定地看着途径的每一处,这就是如今的大承,他要亲眼看着这真实的衰败。
“殿下以为如何?”
宗明衍淡淡问道。
“气数将尽。”
夏朝直言,丝毫不避讳自己的皇子身份,他问道:“国师,如何渡人?”
马车内静悄悄,宗明衍没有回答他。
仙凡有别,红尘难断。
道路旁逐渐出现衣衫褴褛的百姓,聚集于一处,皆是面黄肌瘦,骨瘦如柴,眼睛暗淡如尘,听到马车声时他们不约而同地抬头看来。
“叮叮。”
悬挂的三清铃晃动,发出声声脆响,刹那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古朴的三枚铃铛映入眼帘,他们眼中生出点点亮光,向马车跪拜而下。
“国师大人。”
更有人以手捂面,当场流下泪来。
这是大承最大的仰仗,世世代代的百姓供奉着这三枚铃铛,那小小的铃铛便是从九天之上落下的希望。
夏朝默默地注视着这些枯瘦的背影,将这一幕铭记于心,而宗明衍掀开车帘,走向那些流民,有灵力穿拂流淌,托起众人,挺直了那被压弯的脊背。
一袭白袍当先走出,其后是紧紧跟随着的众人,他们不敢靠得太近,只是隔着一段距离,虽然激动却并不嘈杂混乱,目中饱含热切。
宗明衍神色平静,他的白靴踩在黄土上,不染尘埃。
青峰驾车缓慢地跟随于一旁,这样的场面他见过无数次,只是每每看到仍然感到沉重,同时愈发地敬仰宗明衍。
真正的慈悲仙人当如是。
夏朝沉默地走在最后,他看见牵着瘦弱孩童的妇人,骨骼纤细,面颊深深凹陷,发丝枯黄,头巾脏污不堪,孩童衣衫残破,身形摇摇欲坠。
宗明衍一路不疾不徐地径直来到赵州内,府衙大小官员早已等候多时,见他前来便恭敬地跪拜而下,以额触地,不敢冒犯。
但宗明衍并未多加理会,他来到田地上,昔日肥沃的土地如今贫瘠一片,裂出深深的沟壑,干涸枯败。
有无数精纯的灵气从他身上逸散而出,浸润而下,滋养大地,浓郁的灵力使这萧瑟景象消退,逐渐显露出些许绿色生机来。
田地上的裂痕最终愈合,种子迅速破开泥土长出小小的麦芽,而后经由灵气灌溉,于刹那间开花结果,稻穗自动脱落而下,整整齐齐地堆在一旁。
浓浓的麦香气息扩散开来,百姓们无不惊喜非常,他们不错眼地看着那堆积起来的麦粮,神情激动。
一茬又一茬,无数稻谷铺满此地,于短短的几个时辰内便从一地荒野化为丰收,这就是仙人之力。
州郡府令立即上前,就地开始分发粮食,宗明衍立于一旁静观,这些由他带来的粮食,被逐一分给难民,由于在他眼皮子底下,官吏不敢克扣,只提着一颗心仔细谨慎着。
流民们攥紧了粮食,这沉甸甸的分量便是他们的着落,一时间哽咽难言,再度跪拜而下:“国师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并不懂得华丽的辞藻,只是最朴实地说着心中的敬仰与信奉,但这并不僭越,大承开国便与仙人结誓,举国上下莫不尊崇国师。
夏朝只觉得手上的粮食重于千钧,一束稻米便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看着超然世外的宗明衍,他在那头,遗世独立,而他在流民中,在他的护佑之下,不过是一粒凡尘。
天色渐晚,官吏们赶制帐篷运送而来,有不可见的灵力笼罩于此,隔离冷风寒霜,一个个火堆架起,带来团团温暖。
夏朝立于田野上,他抓了把土壤,松软而富有生机,其上稻谷生机勃勃,颗粒饱满,说:“何故?”
“灵力。”
宗明衍指尖点出,有灵力萦绕。
“若除灵力外,有何法?”
“无法。”
夏朝一顿,低声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倘若大旱二次三次、十年百年后,还会有宗明衍吗?又能仰仗仙人之力到几时?
宗明衍不为所动,说:“我为国师。”
“此法可推行否?”
“资质难见。”
夏朝叹了口气,多少年才出这么一个宗明衍,资质天生,难以改变。他不再多言,在这田野间漫步,远处被安置妥当的难民们其乐融融,火光照亮了他们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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