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江湖]思君集

作者:李不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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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藏锋【十九】


      “做梦”两个字喊出去的时候,我嘴里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仿佛有某个狞笑着维护游戏秩序的人,用食指摁上我嘴唇,强行勒令我噤声。

      “你不睡,别吵着别人。”

      这么一句低语忽在耳边响起,我顿时头皮炸麻,眼皮一跳,忽瞧见西南处的某片天空缺落一块,露出一小片黑色。

      我死咬着牙,捏着袖子,在心里笃定、确信地一遍遍告诫自己:我在做梦。

      我从前听说过同引梦术梦境相关的,尽是些批评或恐惧的词句。梦里的人和物都是可触及的臆想,却有可能将做梦的人永远牵绊在里头,现实中的本人则一辈子都醒不过来。

      我既中此招,则说明刚醒来时的那片黑暗才是真的,那才是现实,才是真实的华山。

      被黑暗笼罩着,不透一丝光亮的华山。我几乎能猜到,在操控梦境的这种邪术之下,华山是一个怎样昏沉且必死的场面。当此之时,我既然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便要赶紧想办法冲出去才是。

      我急切地想寻出解梦的法子,当即推开面前这个聒噪的段无澜,转身往回跑。梦境都有边界,以做梦者或深刻或热爱或恐惧的地方为基础;我跑了半晌没摸着边,最后御剑飞到长风驿外边,看见门派界外有一条隐隐发光的线。

      我越过线去,眼前一黑一明,身边的风景迅速变回鸣剑堂,抬头时又看见姓段的。

      他也愕然,问我怎么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

      我盯着他两年前盛气凌人的眉眼。心想,原来我的梦里,只是一整个华山和一个段无澜。

      我回了神过来,再去看梦里这个段无澜时,目光一下子柔和了不少。

      左右这会子寻不到破梦的法子,不如先走先看,先顺了这个梦境的意思。

      他正提着一只手掌在我眼前晃,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一口喊我一句小畜生。我没搭理他喊我的那几句话,想着他什么时候喊我大名了我再理他。

      梦境里这时的时令大约是寒冬之后,他虽然是个有强健体魄的习武之人,四季都简单地长衫外衣,风吹了几轮却也渐渐手指被冻得发青。

      我心中一动,想要把他的手捉到掌心里捂着。手抬了一半却忽然想起来,这人现在……还不喜欢我。

      就像是我真情切意地养了几个月的小鸡崽,同它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某天起来却发现它忽然变回了蛋。

      段无澜闹不见我的回应,觉出我情绪不对,低了声音,倾身来拽我:“今日这是怎么了?”

      我吸吸鼻子,又忍回眼底的泪,心底扑上一阵潮水般的涩然。

      我挥挥手,道:“没怎么,回去吧,你不冷么?”

      说这话的时候我自己也打了两个哆嗦,下意识地往他身上凑了凑。他温暖的腰侧被我颤抖地挨上,顿时绷了起来,却没有推我。倒是闭了嘴闷声同我走了一段路后,才淡淡地问:“真在怄气?”

      我被问得莫名其妙。虽然了解到这时候是我刚过完十六岁生辰的当口,却也是两年前的事,根本记不清此前发生过什么让我生气的事——不,与其说记不得,不如说前几年这会我跟姓段的还苦大深仇,几乎每一天都在生气,所以不知道他具体指什么事。

      于是我想了想,顺着话“嗯”了一声:“是啊,气着呢。”

      放到从前我断不敢这么理直气壮地同他讲话,但此时毕竟心态不同;望着这个既对我讲过情话又与我烧过干柴烈火的某人,我着实再难剩什么爱意之外的心境对他。

      哪怕他此时与我无情。却是与两年后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嗓音;靠在身边时,一样的令我安心的温度。

      他默默又走了会,再开口时令我愕然。

      他说:“少吃一只鸡怎么了?”

      我一愣,心想怎么又扯回鸡身上了。皱着眉回忆半晌也忆不出个所以然,只好硬着头皮跟他话赶:“那多吃一只鸡怎么了?”

      他也把眉头攒起来了,却没骂我,再开口时语气发躁,有点在教训猪的意思。

      “我都说了你喝的药同鸡肉犯冲,怎么死活不信呢。”

      现有的信息又多了喝药这一条,我脑子里灵光一现,终于想起来当时发生的、现在正在回历的是什么事情。

      十六岁那时候我正个性独立得要死,成天里总想着我那个杳无音信的爹,什么话也听不进,天天跟段无澜两天一小闹三天一大打。段无澜倒是不怕我凶,基本是我怎么来脾气他就更胜一筹,于是经常是我落败下来。

      但是他怕我哭。

      吵过几次最狠的几次架我其实都不太记得了,如今在他的提点下我倒是想起来一回,是一件令我如今想来颇为哭笑不得的事件。

      这件事其实有个前提,就是我在同他怄气的前半个月,一个人出去时因一些野外的变故受了不轻的伤。当天就在门派山脚下的镇子里摸了间药馆,问诊抓药准备回去煎。

      回去时被他嗅间血腥气,于是问我伤情又问我药方,却在看过方子后说了句“什么野鸟大夫”;随后自己另去门派的医药阁取了一堆闻起来就奇苦无比的药材,熬了一锅我见一次吐一次的东西,什么也不解释,就硬逼着我喝了小半个月。

      于是我单方面与他逐渐积攒起深沉的怨仇,后来临近生辰日,我寻思他但凡对我好一点我就同他清了这笔怨;可我只跟他提出过生辰要吃烧鸡,他竟然想都不想,直接一口回绝,又补道:“多大人了,过什么生辰,你看老子过过吗?”

      我当时也没吭声,心里一直闷着气。生辰前一天他倒是试探地问过我,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要过也不是不行。我那会子烦得紧,一看见他就火从心起,冷着脸说有什么好过的。

      他于是也就真的没了动作,放任我翘首以待的那一天随着枯燥的练功和练功逝去;我心里失落怅然了一夜,第二天上午出去买菜时瞧见肉铺前一对温馨融洽的爷孙,老人满脸慈爱地问孙子要不要吃肉,小孩就开心地喊要。我看着看着眼泪忽然就下来了,菜也不买了,一路哭着回了长风驿,把空篮子摔在段无澜身上就跑了出去。

      那天我踩着剑几乎飞遍了华山,掠过誓剑石又路过听雪楼,风吹得眼睛发涩生疼。最后被一截横生的梅枝拦了一道,跌在鸣剑堂后山,扑了一身的雪。

      想起这件事,再回忆起我醒过来的地方,这大概就是这个梦境的起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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