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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你的眼睛所看见的我
室外吹起了风,时不时有一些树枝挨蹭着玻璃。
不甚清晰的影像在昏暗的室内闪烁着暗淡的光芒。
文艺片,战争片,搞笑片,高高低低的声音和各不相同的背景音乐。
窗帘拉的紧紧的,沙发旁的立式台灯也关上了,身上盖着柔软的毛毯,手边摆放着食物和水。
这是一间专门用来放映电影的房间,房间里只有投影仪闪动的光影。
里香的面容在不同的色彩中呈现出不同的样子,却都带着寂静的阴郁。
她脸上的表情总是这样,对外少有真心实意的天真明媚,想到她时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常常是静静的微笑,很容易让人忽略她的年龄。
也许是因为心智过于成熟吧?
分明还是一个小孩子,却没有什么少年的气息。
这种冷漠甚至可以说是冷酷的表情出现在小孩子身上,十分不合时宜而怪异,
就像恐怖电影中有着小孩外表的鬼怪。
总会让人下意识地感到恐惧。
但吉田宽文并没有感到什么害怕的情绪,就和目睹夜晚黑暗走廊上站在自己家门口湿淋淋的女孩一样,没有任何被吓到的表现,
他气定神闲的过分,这会儿正支着下巴看电影。
祈本里香一言不发。
女孩柔软的额发在脸上洒下零碎的阴影,碎玻璃一样的绿色眼睛默默地注视着幕布。
虽然第一句话就是“爸爸死了。”但是她现在的样子并不像是想到了死亡之类的话题。
她只是掀起眼皮看着电影,然后把自己晦暗不清、古怪难言的思考藏在了这样的目光后面。
有点像在跑神儿,可确确实实是在看电影。
只是缺乏参与感。
影像一帧帧地闪过,这女孩几乎没有触动。
被收养孩子长大后与亲生父母重逢后相视哭泣,她给予冷漠的回应;高洁正直的勇者年华老去举国哀悼,她抬眼无动于衷;一直活在欺骗与残杀中的罪者被接触到的正常生活吸引,她予以轻蔑的哼笑。
她的表情始终没有太大的变化。
过分一点、可以被评价为惯于巧言令色、在任何场合露出的表情都绝对合适合理的里香,现在却严苛过度,不允许任何不发自内心的情感流露到表面。
她的目光停留在人们的欢笑,面庞冷淡的像冰一样,散发出一股固执的生硬气场。
直到第五部电影,石头开花一样罕见的,祈本里香的表情终于有了轻微的动容。
前所未有。她微微睁大眼睛。
女孩指着向母亲递钱的女主角:“为什么要给她钱?”
【为什么要给她钱?】
明明一直到刚才都没有什么感觉。
从头到尾是居高临下的审视的目光,一点儿也没有融入电影。
但现在里香脸上的困惑和难以理解几乎要溢出,多到五官快要无法承载,牙齿不自觉的紧紧啮合。
好像一只不知为何突然应激的猫,四肢紧紧抓住地面,拱起脊背,发出尖利的叫声,浑身上下的毛都竖了起来。
欢乐的颂歌从音箱中飘飞,这渐渐响起的背景音乐踩着电影中的雨声,“欢乐”自天而降,宛如暴雨中突然现出影子的暖黄灯光的商店,带着非现实、飘浮一般的喜悦,温柔地慰藉痛苦。
母亲的眼睛和幼时所看到的重叠。
望着母亲的笑容,女主陷入了一场幻梦。
祈本里香在电影外说着:
“她完全只想着自己,对她的女儿不管不顾。上不上学无所谓,回不回家无所谓,忽视她的心情和想法,不问她饿不饿,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也没心情了解,甚至比不上邻居花在狗身上的心思。”
“不去养育她,等到女儿长大了,又毫不羞愧的伸手讨要金钱。”
“她根本不配这个身份,女儿对她可有可无。”
【根本没有把那女孩当成自己的孩子。】
电影中,妈妈很瘦很冰冷的手指在拿钱的时候与她相碰,女主遁入了回忆的温房,落进幼年时母亲的怀抱。淅淅沥沥的雨声渐渐响起,温暖的臂弯让她忍不住想要闭上双眼蜷缩身体。
只要被她紧抱着,所有痛苦就会远去。
背景中音乐放慢了脚步,如同母亲温柔的抚慰,让人沉浸于非现实的宁静中。
“这种幻觉……”
完全是现实的反面。
模糊不清的带着温暖色调的记忆,与积年累月冷淡与忽视相比只占了区区百分之一。
就好像特浓的苦咖啡掺了手指尖沾上的那么一点点的糖,去喝的时候根本不会感觉到。
但女主角就为了这么一点点压根儿察觉不到的甜味儿,向妈妈敞开了钱包,要里香说的话只能联想到被拴住的小狗。
而母亲理直气壮,甚至毫无愧疚。
妈妈怎么可以这样呢?
既然没有给予孩子选择是否出生的机会,就擅自将她带到世界。
那就要负起责任。
因为那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块肉、一个动物幼崽,而是尚未长成的人类。
图一时爽快生下孩子然后又不耐烦的用简单粗暴的方式养育她,是大人却比孩子还像个孩子。
说到底这种人为什么要生孩子?他们以为孩子是玩具吗?
所有的母亲在训斥小孩子的时候经常会用到“生你的时候我遭了多大的罪”、“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一生下来就把你掐死”,但里香想要不是你非要生孩子你会遭受这种痛苦吗?我让你生我了吗?这么痛苦你到底为什么要生啊?别说你的痛苦了,我生下来积年累月的痛苦又怎么算?它们在你的眼里不值一提吗?
至于父亲,哈,算了吧,在上生理课的时候里香就知道他在生孩子的时候没有出半毛钱力气,小孩子十几厘米的头不会从他的□□里冒出来,胸口也不会分泌乳汁去喂养婴儿,没有痛苦也当然不会有什么感情,里香一点不会有多余的希冀,自然就不会因此而伤心,只觉得恶心又讨厌——催促着女性生下小孩又没有承受一丁点痛苦,后来连养育小孩这个分享了女人生育权力该有的义务都不承担凭什么啊?
有时候听到什么歌颂父爱如山的歌,里香就在心里翻白眼:骗鬼呢,谁信谁是白痴,别想哄我给这种垃圾花大把的钱养老。
她认为父亲只要滚得远远的尽好一个提款机的职责就好了(他甚至连这点都做不好,真是一个没用的男人),最好是在拿出了所有钱之后在哪个不知道的地方一头撞死。
她连尸体都不想帮他收。
里香对那个男人没有爱,有的只有一点点居高临下的鄙薄和打心底的轻蔑,以及憎恨。
因为妄图彻底得到妻子的一切而被毫不留情抛弃的,寄生虫般的恶心男人。
如果说她对母亲的恨包含着不知几分被抛弃的故作不在意的自尊,那对他就是彻头彻尾的宛如仇敌。
里香讨厌男人。虽然她平等地厌恶每一个大人,但尤为地讨厌男性。
扭曲的家庭环境让里香从小就有了敏感的特质,她的眼睛能够看到的比其他人更多,大脑能够轻易解读出人们周围静谧的空气所包含的意思。
尽管这样后天得到的“才能”能够让她在这广阔的泥潭中生活的更加如鱼得水,但她也经常因此而呕吐。
男人的大脑和下半身一样肮脏,还偏偏喜欢炫耀,看向女性的目光永远带着挑拣货物的打量,有时候里香都觉得那种目光不像是在看同类,好像女人在他们眼里已经自动贬为了家畜,或者展示柜里的商品。
最让里香厌恶的,就是她的父亲。
说的恶毒一点,平常她会想他下班的时候会不会在哪个地方死掉,但在快要忍受不了的时候,里香曾周密的计划过怎么让那个男人去死。
他会喝酒。醉醺醺地躺在沙发上的时候会什么都抛之脑后。如果用偷偷攒下的鱼线捆绑住四肢,挣扎的时候就会更加难以挣脱,或者辅以药物,使用厨房的刀具,这样就算是凭借小孩子的力气,也可以将他杀死。
他看到里香,会叫妻子的名字,里香完全清楚他的心思,小时候还会无计可施的被他掐住脖子按在地上无法呼吸,但现在她已经学会了应对方法,保持冷静掌握好语气的话,脑里浮现的话语随便说几句就能让他痛苦的不能自已,那时候他会完全陶醉于自己的痛苦中,表演得极为卖力,忏悔啊寻求原谅啊这些话一边说一边哭,那样子也不会有一点防备。
平常就喜欢演出一副深情的样子来博取他人的怜悯和同情,在家里又会显露出专横和恶劣的本性。说不定他还乐意被他眼里的妻子杀死,好像这样就藉此再次与她产生了牢固的联结,再次换得了值得炫耀的资本,并且因此沾沾自喜。
做出假象玩弄别人,这正是里香所擅长的。
仔细思考的话,可以选择的工具也有很多。细长的剪刀,切菜的菜刀,粗糙的麻绳,细细的铁丝。
每一样都可以。哪一样都可以。
这样带着快意地在脑海中描摹,一遍遍打磨反复。
可是每到最后,她都会从挨挨挤挤发出细小鸣叫的心底生出一丝不甘——
【就算是伪装成自杀,也没有万分的把握可以完美的掩人耳目。】
【被发现的话,我的未来一定会不可遏制地滑向深渊——但我凭什么要为那种人付出自己的人生啊!去呆少年院?忍受别人的指指点点?在档案上狠狠留一块污点?】
【他配吗!下三滥!】
这下他死了,除了一点点幻想成真的荒诞感外,里香可以说是分外的轻松。
事实上,在奶奶包含着厌恶与憎恨的注视下得知这件事的里香,思考的也只是“爸爸死了奶奶也讨厌我,未来该怎么生活啊?”这种有关金钱的现实问题。
她的爸爸也不过是底层小职员,并不是像妈妈那样阔绰一点的中产阶级。她在查出绝症后干脆利落的离婚并带走了所有自己的资产(好歹还留了下个房子),维持正常生活的也只有爸爸的那点工资,而他显然把相当一部分钱花在了喝酒和风俗业上。
这样想着,漫无目的的走着的她被雨淋了一身,思考着,思考着,心底古怪地生出一股勃然的怒火。
不只是因为她现在狼狈又浑身发冷。是因为里香越是思考就越是发现,迄今为止自己度过的时光里自己得到过最多的就是来自血缘亲人的冷眼和咒骂,他们从未为她考虑过!
究竟是哪个蠢蛋说的血浓于水啊?
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呀?这人真的有父母吗?哪有被踩着脊柱跪在地上还要毕恭毕敬觉得“他爱我毕竟血浓于水嘛”的啊?简直不可理喻。
电影里的雨下的更急了。
音乐突然加速了鼓点,是一种威严而充满急迫感的曲调,伴随着男高音的独唱,母亲迅速地转身离去,
宁静的令人安心的幻觉倏地破碎,留下的碎片加剧了女主的痛苦。
积极,自信,这一遇到母亲就自动消失的状态,此时此刻就像完全剥离了她的灵魂。
这是亲情和血缘的毒素,会让人从内到外的腐烂。
她感到无比的胆怯,脸上呈现出惶惶的恐惧,她害怕妈妈的怒斥,害怕她生气,也害怕她转身离去;她好像又变回了孱弱的贫瘠的小孩,剥去了长大成人的外衣,失去了一切自保能力,没有力气阻拦也没有勇气追赶,不知所措又张惶地望着母亲的背影在无人的街道上瑟瑟发抖。
妈妈像她的噩梦,像她的天敌。
孩子出生就被剪掉的脐带,此刻依旧绕在她的脖子里。
里香感觉一阵窒息。
她一边无法呼吸,一边心里烧起一团恶毒的火。
这团火一刻不停的灼伤,炙烤着肺叶和食道。胃里空空荡荡,但有其他东西填满了胃囊,翻涌着、滚烫的顺着内壁向上攀爬,让她如梗在喉,几欲作呕。
她紧紧的攥着毛毯,就好像在幻想中紧紧的掐着脖子,五指用力陷进皮肤,如此才能保持清醒。
【为什么要给她钱?】
(为什么不能摆脱她?)
【为什么不先转身?】
(为什么恋恋不舍?)
【为什么留在原地?】
(为什么如此痛苦?)
吉田宽文看着她。这时候他依旧是一副举重若轻的姿态。
颜色沉重的眼瞳从略长的细碎的刘海中露出来,光滑的凸面倒映着脸色苍白的里香。
他似乎是有点微笑唇,嘴角的弧度十分微妙,不笑的时候也像在笑,让人辨别不出他是否真的是带着笑意。
“她们小时候一起滑过雪。”
他说,那时妈妈坐在硬纸壳粘接的箱子里,让女孩坐在她怀中,然后一起从斜坡上滑下去。
风呼呼地吹,扬起的雪沫轻轻砸到脸上。
耳边是交错的呼吸,妈妈戴着柔软手套的手抚摸她的脸颊,一种保护的姿态,又帮她轻轻地拂去。
两个人都露出了笑容。
“……”
里香感到一阵荒谬,她想高声质问“什么啊就因为这些?!太搞笑了吧?!”但是最后一句话都没能说得出口。
从胸腔中蔓延的酸涩快速上浮,堵住了她的嗓子眼,嘴唇有点发抖,然后像是被用力拉扯缝合线一样紧紧抿住。
电影就快要结局,变幻的光影笼罩着空档的放映厅,照亮两个人的面容。
靠在双人沙发两边的人都在看着幕布,因此没人能看到里香的表情。
她在流泪。
透明的泪水在眼睛里汇聚,顺着脸颊的弧度落下来,仿佛坠落的烟火消逝在夜幕中。
灰色的毯子盖住肩膀,遮挡住下巴,里香皱着眉头哭。
泪水包裹的眼睛倒映着电影中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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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的是妈妈,冷漠的是妈妈,拥抱的是妈妈,抛弃的是妈妈。
爱你的是妈妈,不爱你的也是妈妈。
……
可你爱她。
你爱她。
插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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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内容依旧没能写到卷标,争取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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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终于能修改啦!新增笨蛋恶魔……战争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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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鹰和虎杖碰一起绝对会感觉在对比中感觉心灵得到了慰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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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笑点
战争:我才不蠢,我才不蠢!(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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