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恋

　　“你怎么样了？还好吗？”月沛臣眉头紧皱，神色担忧。
　　我茫然地看他，一下子无措起来。刚刚他都看到了，都看到了，可为什么他还要和我说话？我是人不人妖不妖的怪物啊！
　　“洛凝……你究竟怎么了？”他拉着我，不停地追问。
　　“你不要管我！”我挣开他的牵制，冷冷说道。
　　“洛凝——”
　　“你也知道我是什么样子了？刚才娘说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他忽然双手锁住我的肩，脸微下垂，直直望进我的眼睛，“可以不放在心上吗？我是对天发誓的，不是对你娘！我不介意你是什么样子，只要你还是沐洛凝，我就不会轻言放弃！”
　　“不介意？”我冷笑，双手握拳放在他的眼前，“这具身体，就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你居然说不介意？月沛臣，就算你要骗我，也该说些让人相信的吧！”
　　他敛眸摇头，更是激动道：“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明明就可以相信！洛凝，你该知道这一切不是你的错。”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我的错！”我目光坚决，看向地面上某一个点，“我总有一天要报仇的！”
　　“你——”他望着我，怔怔地说不出一句话。
　　“我不会就这么算了！我要他们生不如死！血债血偿！”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口，我竟然觉得自己原来是这么的残忍，可以如此决绝地践踏一个人的心。我变了，完全变了，我不会再去济世救人，不会再轻易相信爱，我不再是那个善良单纯的女孩，现在的我，只是一个充满仇恨的女妖。
　　他一步步后退，脸色苍白，声音显得疲惫而沙哑，“我明白了。”
　　我别过脸，不敢再看他。

　　不多时，山外似乎有人在叫喊：“易凌仙！你给我出来！”
　　是谁？这个声音很陌生，似从来没有听过。
　　“你再不出来，我就让陆子遥生不如死！”紧接着就传来一阵凄凛的悲叫声。
　　是陆子遥？！
　　我急步走到洞口，侧耳聆听起来。
　　“你不出来是吗？”
　　“啊！”
　　“沐姐姐，我求求你，你在哪里？你快出来！你再不出来，子遥就要死了！”
　　原来他们真的被抓住了，可是娘不是说，他们不会有事的吗？
　　月沛臣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后，他伸手摸了摸冰冷的山壁，问道：“洞口呢？我们出去。”
　　“可是娘说——”
　　“你会听你娘的话吗？”他语气淡漠却无比肯定，“他救过你，你会见死不救？”
　　不错，他是了解我的，了解得这么深，就连我自己都自叹不如。
　　我开始默默在唇边诵念咒语，不一会儿，山壁的洞口就若隐若现的浮现出来了。

　　“易凌仙！你还不出来是不是？那你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远远的，我就看见一个身着灰色长袍的男子悬空而立，他的手心正有一团蓝色光球在不停的旋转。他的神情戾狠，目光更是藏不住一点怨恨。
　　他看着地上身受重伤的陆子遥，嘴边又抹上了一丝笑。这笑，犹如地狱使者的呼唤，安静，却尤为的诡异，带着灭亡的暗示。他缓缓举起手上的光球，忽然又狠狠丢下。
　　在那一刹那，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连忙用气带出月沛臣的佩剑，毫不迟疑的对准光球抛去——
　　光球打在剑壁上豁然发出耀眼的光芒。
　　“你总算出来了。”他转过头看我，又淡淡地笑起来。
　　“沐姐姐！”慕葵被绑在树干上，她看见我来，欢喜地大叫。
　　我朝月沛臣使了使脸色，他忙跑去将慕葵的绳子解开。而那人看在眼里却也没有阻止。
　　我走过去，用余光看了看陆子遥的伤，转身问道：“你是……易思承？”
　　他一阵大笑，对着秦慕葵说道：“看来你扮我还扮得挺像的。”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我没空和他在这嘻嘻哈哈。
　　他落下身子，像是很疑惑地在我面前徘徊几步。忽然，他伸手一张，我腰间本系着的玉牌竟到了他手上。“怎么样？这块玉，小姑姑还喜欢吗？”他抚着方玉，不愠不火地说道。
　　“那一天是你？”原来萧逸风根本就没有出现过。
　　“不错，都是我。”他得意洋洋地说道，“没想到我跟踪你那么久，你居然一点都没发现。实话告诉你吧，殊翌是我师父，而我正是他的三徒。”
　　“你……胡说！”陆子遥身受重伤，还好身旁有秦慕葵扶着，这才渐渐站了稳，“我从未……有过三师弟……”
　　易思承不看他，继续说道：“前世恩仇我都不想计较，我只想和你做笔交易。”
　　“交易？”我眯起眼睛打量他。这个人很不简单，笑容常挂嘴边，喜怒哀乐不显于色。我爹与他有灭门之恨，他居然可以毫不计较，还要和我谈交易？
　　“吴越之主乃我义父，我要你助我攻打南唐！”
　　“不可能！”我想都没想就答道。吴越如此小国，居然还想妄得天下，真是不自量力。
　　“是吗？”他不禁冷笑。
　　此时，狂风凛凛，乌云漫天，地上被卷起的沙石混沌于天地之间。苍茫一片中，有具身体徐徐降落。白色的素雅衣袍，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在他的腰间还别着一根翠绿的玉箫……
　　他是……萧逸风？
　　“师兄？”陆子遥也不解喃喃道。
　　他的脸色苍白，就连嘴唇也毫无血色。他的眼睛紧紧闭着，犹如在沉睡，睡了上千年。我紧紧地看他，思绪万千，却怎么都吐不出一个字。
　　“你不想过来看看他是死是活吗？”
　　我怔怔地踏出步子，可身后连忙有一双大手把我拉住。我回头看，是月沛臣，他沉着脸，正对我缓缓摇头。
　　“怎么？怕了？”他挑眉问道。
　　“你想我怎么样？”我定下心，平静说道。
　　“你与李煜交情应该不错，我要你埋伏在他身边，按时给我提供南唐的军事情报。如果吴越可以顺利攻占金陵，我不但还给你萧逸风的身，就连他的魂我也一并找来给你。”
　　“还有呢？”我不信他能给我的就只有这么一点。
　　他又笑，“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把殊翌的头砍下。”
　　“你……居然想轼师？”陆子遥激动道。
　　“有何不可？”他看向陆子遥，嘲弄的笑没有一丝保留。“他对徒弟惨死都可以见死不救，他有什么资格做师父？二师兄，师父他早就不信任你了，他什么事都不和你说。你知不知道？自你偷偷将两个妖孽救走，师父就已经把你逐出师门了。你现在居然还在为他说话？真是蠢得可笑！”
　　“不可能！”
　　“不要说不可能，师父至今还没有收拾你，是因为……”他顿了顿，转而对着我笑，“他去了姥山。”
　　“姥山！”我失声叫道。难道他去对付我爹？
　　“不错！”他坦然承认，“他带了天决道场上千弟子前去姥山就是要对付你们两个。只不过……觉彦那老家伙早他一步把你派下了山。呵呵，怎么样？要不要我替你报杀父之仇？”
　　不，不可能的，爹不会有事的！虽说我离开之前他还虚弱，但他毕竟是妖……不对，上次在霍山，爹似乎不是殊翌的对手……
　　爹不能死……他不能死！
　　我甩了甩头告诉自己，我不能再乱想了！我要回去！我必须马上回去！
　　不再理会易思承的嗤笑，我转身就走。可才跨出几步一棵苍天大树莫名地移动到我的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
　　“你现在还不能走，除非你先答应我们的交易。”
　　“不可能！”我将真气凝聚在手心，对着大树一发功，整棵大树就在我面前四分五裂爆裂开来。
　　“真是敬酒不喝喝罚酒！”易思承愤恨地说着，双手对着四周一挥。天色骤然黑暗，空气中更是有一种阴冷之气油然而生。
　　鬼是不需要光的，天色越暗相对的鬼气就会越重。现在天空中没有一点光亮，简直就已经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一个一个泛着阴绿色的身影在我们周围移动起来。
　　“啊！我怕！”慕葵忽然大叫起来。
　　“躲在我身后……不要看！”陆子遥的声音依旧显得吃力。
　　我伸手婉转一托，一簇艳红的火焰自我的手心幽幽亮起。光亮虽不大，但却依然惹得那些鬼不敢上前。
　　“易思承，你就这点把戏？只会让你的家人在这里献丑？”
　　他不受我所激，冷冷一笑，“我会让你知道！”
　　突然间，寒风又起，我手心的火焰摇摇晃晃，最后还是暗了下去。
　　有一股强大的灵力笼罩下来，压抑着人喘不过气。我看见半空中那些散乱浑浊的色彩参杂在黑暗里尤为的虚弱，可是这些都是妖魔各道的灵力。它慢慢地被黑暗吞噬，使夜色变得更为沉重。
　　原来，易思承并不是自己吸纳妖魔灵气，而是借助于鬼。鬼魂本就是个消亡体，它自然可以接受任何妖魔神兽的精华。惨死的易家众魂，就是他最好的守护神。
　　那些飘移的身影开始对我们进攻。
　　他们一个个伸出硕长的指甲狠猛地朝我抓来，我微一弯身，躲过其中一个的攻击，顺手就从地上捞起一片树叶。树叶一碰上我的手就无限的繁衍开来，不一会儿就成了一条翠绿色的长鞭。我对着它念咒，火一下子就窜了起来，带着通天的红光。
　　我不停的挥舞着火鞭，可红色的火焰燃到了鬼的身上，居然安然无恙！
　　秦慕葵已经害怕得又哭又叫，还不停地喘着气。这个办法不行，如此下去我们会全军覆没的。擒贼先擒王！我倾声一跃，飞到易思承面前，伸手就是一掌。他没有料到我会突然出手，硬生生的退了好几步。
　　趁着他还来不及还手，我上前一步，一把钳制住他的颈项。
　　“叫他们住手！快！”
　　易思承没出半声，眼光锐利，忽地从手中变出一把小刀来——
　　我一惊，来不及转身，只听到“啪”的一声，一柄长剑正中小刀的刀柄，划伤易思承的手指，直直地向前飞去……而我们的身后正是——
　　“不要！”我失声大叫，可那把剑就似着了魔，狠狠地扎进了萧逸风的身体……
　　一瞬间，他的身体开始腐烂，化成了脓，流出了水，骨骼咯吱咯吱作响，不一会儿就断成一片，撒落满地。
　　我愤恨地吸起地上掉落的小刀，抵住易思承的咽喉。殷红的鲜血滴落下来，顺着刀锋，染上了他素雅的长袍。
　　“你不要杀他！”四周的鬼连忙停下攻击，其中一个年龄颇大的急忙对这我叫唤。
　　易思承并不惧怕，看着我的眼睛，平静道：“是他的剑，不是我的刀。”
　　我看向月沛臣，用一种复杂的神情。只见他嘴角淌着血丝，眼神坚定，没有一点点后悔。
　　他本意是想救我，还是要毁他？不自觉地，手里的刀握得更紧了。
　　“不！不要！我求求你，你不要伤害他！承儿只是希望你能助他统一天下，你也是姓易的，难道你就不想光宗耀祖吗？”又是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她急急地冲上来，想要夺走我手中的剑。
　　“娘，你别过来。她何时把自己当过易家人？”易思承叫住她，冷冷说道。
　　“住嘴！你们少拿一家人来糊弄我，我们是一家人吗？哼！我现在只想走，你们若是聪明，就乖乖让开！”我不想再想这些是是非非，我很累，我只想确定我爹是不是安好。
　　我拖着易思承来到月沛臣身边，“你怎么样？”我淡淡问。
　　“没……没事。”正说着，他就吐了口鲜血。
　　我皱起眉头，却什么都没有说。
　　“让开！”
　　那些鬼怪害怕我真的伤害易思承，都很自觉地退开，让出了一条路。
　　易思承扯了扯嘴角，不紧不慢的说道：“易凌仙，别说我没提醒你，今天你若是不和我合作，来日再见我们就是敌人，师父与你的恩怨，易家上下四十几条人命的仇恨，我都会算在你的头上！”
　　“少废话！你以为我会怕你？”
　　“好！记住你今天的话！我易思承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我拖着易思承走了几步，那女鬼又叫唤起来：“你能走，可她不能走！”她指着秦慕葵，“她是我们易家明媒正娶的媳妇，是承儿的妻，她不能走！”
　　我看向慕葵，此刻她正唯唯诺诺的躲在陆子遥身后，连头都不敢探出来一下，只听到有个声音支支吾吾地说道：“我不……我不要留在……这里。”
　　陆子遥轻咳了几声，替慕葵说话：“还未成亲……怎能算夫妻？”
　　一群鬼霎时没了话，易思承叹了口气，懒洋洋地说道：“若是二师兄喜欢，那就让给你好了。”
　　这句话无非是想调侃陆子遥，我冷哼一声，也不说话，直直走出了鬼魅的包围。

　　走出林子，天果然明亮起来。
　　“你逃不掉的。”易思承忽然说道。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刀背上的血渍已经干涸，我微一用力，又用新的鲜血流了下来。
　　“我不信。”他脸色因为疼痛稍变了变，“你要的东西还有一样在我手里。”
　　还有大周后的魂魄！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筒递在我的面前，“你只要放我走，我就还给你。”
　　“杀了你，我照样可以拿走。”
　　他又笑，说道：“你以为我会这么笨让你随便就拿到？”
　　慕葵见现在鬼魅无踪，胆子又大了起来，她从易思承手里抽回小竹筒，喃喃道：“这么东西这么重要？”这个翠绿色的竹筒是完全密封的，她翻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开口，于是准备放在地上用砖块来砸。
　　“丫头……你别胡来……”陆子遥一边咳嗽一边说道。
　　“是啊。”易思承不顾喉间的刀刃，凉凉说道，“你要是这一砸，南唐国后的魂魄可就这么被你砸碎了。”
　　我忽然间明白了，这竹筒的开口，是他用意念来封住的，也就是说他只要不撤去意念，这个竹筒就永远打不开，竹筒毁，魂魄也会亡。
　　我放下刀，退了一步，“好，我放你走。”
　　“这是放虎归山，你……”月沛臣说道。
　　我扬了扬手，阻止他再继续说下去。
　　易思承爽朗一笑，嘴边默念几句，就缓缓的升起了身子，渐渐飘远。
　　我看了他一眼，走过去将变回原型的竹筒捡了起来。“我答应过盈岚的，我要带魂魄回去。”
　　“你在怪我？”
　　“不……没有。”我否认。
　　“可是你——洛凝，你怎么了？”
　　我的头很晕，身体也开始摇摇欲坠，我踉跄了几步，勉强道：“没，没什么……”
　　“你受伤了？”他走过来，脸色担忧。
　　“没有，我只是——”下一秒，我就狠狠地摔了下来。
　　月沛臣连忙扶住我，急急问着：“你到底怎么了？”
　　他的声音很缥缈，似乎来自另一个世界，我只感觉自己的皮肤渐渐褶皱，全身没有力气，就像被人夺去了灵石那样……
　　“怎么会这样……”我喃喃地问自己，可终究寻不到答案。
　　“啊！沐姐姐！你怎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怎么回事？”
　　身体被腾空抱了起来，我被靠在了一个温暖的胸膛。
　　“我带你回姥山，我们去找你爹，你会没事的！”
　　我听见他这么说着，然后一切就像是回复到苍茫，什么都没有了……声音……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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