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引-凤阙

　　隔着白色纱幕我看到峥疯狂的朝棺材扑去。
　　“让开！你们统统给我让开！他没有死！他不会死的！里面的人不是他！不是他！”府中众人忙挡住他，无奈碍于楚王身份不可动武，只能步步退守，但峥步步紧逼，眼见就守不住了。
　　“停下！”萧嫣红快步而出，“大人尸骨未寒，尔等如此喧闹，不怕扰了大人宁静吗？”
　　萧嫣红的突然出场怔住了所有人。
　　“都退下。”萧嫣红挥退众人走到峥的面前。
　　“你是什么人？”
　　“嫣红见过陈王。奴婢是叶府副主事。”萧嫣红略略施礼说，“大人仙逝，满朝文武敬仰大人生前为人皆到府致哀。今日陈王登临叶府，本是叶府的荣幸，但陈王适才的作为是否有失尊敬？”
　　“你是管事的，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在哪里？”峥激动地抓住了嫣红的手吼道。
　　“王爷，在北漠之战中我家大人为救王爷身负重伤，皇恩浩荡，命人送叶大人归京。怎奈叶大人伤势沉重，于昨夜撒手人寰。”
　　“你胡说！她不可能死的！她到底在哪里？这里面躺着的绝不是她！”峥的眼睛睁的通红，强烈的怒火从眼中喷涌而出。
　　“陈王。您还没有听明白吗？”萧嫣红毫无畏惧的直视峥的愤怒，“叶敬之大人已经死了！他走了。”
　　“她走了？”峥颓然放下一直紧抓着萧嫣红的手，“她走了，走了···”
　　“皇上驾到-”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在群臣的簇拥下轩辕帝一身玄色戎装走进灵堂。
　　“今日清晨，朕行至灞桥忽接到叶太傅仙逝噩耗，实在令人痛心。”轩辕帝凝视着灵牌，犀利的目光直透白纱，他似乎看到了我。“小七，叶太傅是为救你而身亡的，你给他上柱香吧！”
　　峥仿佛并未听见轩辕帝的话，依旧呆呆愣在一边。
　　“小七！”轩辕帝加重了语气。峥这时才反应过来，呆呆的上前进香。
　　“为表彰叶太傅的为大雍所作之贡献，朕决定追授叶敬之为一等宁国公，谥号文忠。”
　　“谢万岁，吾皇圣明。”灵堂上下一片山呼。
　　“咱们走吧。”我转身离开。

　　“咯吱-”我走进云姑的卧房，只见云姑在闭目打坐。
　　“姑姑。”我走到桌旁坐下，扫了一眼搁在一旁的包裹。“真的要走吗？”
　　“云姑在族中已无所用，自当离去。”自我决定要嫁给轩辕帝后云姑一直极力反对。百般劝说无效下云姑以离去相逼。
　　“你还是不懂我的心思。”我摇了摇头，“也罢，总有一日你会明白的。”
　　“宗主-”萧嫣红在门外。
　　“云姑，我先走了。”我朝她点头示意，“什么事？”
　　“启禀宗主，皇上和众位大臣皆以离去。”
　　“嗯。今日之事，你处理的不错。”
　　“多谢宗主称赞。”
　　“云姑要走后，你暂代女史之位吧！”回到房内，我疲惫的倒在摇椅中。
　　“宗主，嫣红才疏学浅恐怕难当此任。”萧嫣红推辞道。
　　“收你那日我便说过，你要值得我收。”
　　“是，嫣红领命！”
　　“我命你派人去叶尚书府上传话之事，怎样？”
　　“已经办妥了。”
　　“嗯。我今日便会回叶府，今后你就留在这里，有事随时到叶府来找我。”
　　“属下遵命。”
　　“嗯，你下去吧。”
　　“属下告退。”
　　“是秋菊吗？”我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小姐，今日就要回府，可要打点什么？”
　　“不必了，横竖那里不是长居之地。”
　　“奴婢明白。”
　　我倚在摇椅上默默冥思。
　　“小姐，真的就这么让云姑离开吗？”
　　“她是自由的。”
　　“可是小姐，您舍得吗？”
　　“无关乎舍得。是我留不住。”我谁都留不住，仿佛真的是诅咒，我身边的人总是一个一个接二连三的离开。
　　“您不开口，怎么知道云姑不会留下？她那么疼您，只要您坚持她一定会改变心意的！”秋菊坚定的说。
　　“不，我开不了口。”我微笑着替秋菊理顺被风吹乱的衣襟，“云姑疼惜我胜过一切。如今她选择离开，是因为她觉得我正将自己推入万丈深渊。我又怎么忍心逼迫她亲眼见证她所最不愿意见到的呢？由她去吧！也许终有一日她会懂我，那时她自己便会归来。”
　　“嗯。”
　　“好了，咱们该走了。”我拉着秋菊走出房间，走过游廊，穿过花厅，最终离开叶府。

　　“小姐，到了。”我掀开窗帘放眼望去，一扇朱红大门威严紧闭，上端立着一块鎏金匾额，上书‘叶府’。叶府，我刚从一个叶府出来现在又要迈进另一个叶府。人生真的是在打圈圈。
　　“秋菊，你去应门。”
　　“是。”
　　“吱呀—”一声，沉重的大门缓缓推开。
　　“大小姐吉祥！老奴恭迎大小姐回府。”我起身出轿看见何冲跪在轿旁。
　　“何叔？快起来！”我忙将他掺起。
　　“刚刚没多会儿老爷吩咐下来说您要回来了，奴才还以为是做梦，没成想这会儿子，您真真到了！”何叔看到我就乐得合不拢嘴，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在叶府了。记得在叶府与丽夫人对峙的那段时日，他是为数不多敢真正站出来维护我的人。这份感念之情是我永生不能忘怀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原以为这次回来该是一个儿都认不得了。幸好有你在。何叔还是这般的健壮矍铄！”
　　“不行了···老了。”何叔笑着连连摇头说，“倒是小姐出落的越发标致了。”
　　“咳咳-咳-”秋菊不满的咳嗽道，“何叔，小姐你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我呢？”
　　“秋菊丫头！”何叔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真的是你！哎呦，都长这么大了！”
　　“可不是，要不这么多年的饭可不都白吃了？”秋菊挤了挤眼调皮的说。
　　“呵呵···”
　　“好了。咱们进去再聊吧！”
　　“对对对，老奴糊涂了。小姐，请，老爷在大堂等着您呢！”
　　“嗯。”
　　一路行来，所有婢女，奴仆看见我一律面带移色，皆跪拜行礼却不知该如何称呼。行至大厅只见父亲和丽夫人端坐上首，右边第一张椅子坐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大约十二三岁光景，我迤逦上前叩拜。
　　“若兰见过父亲大人。父亲大人安好。”我俯身叩拜。
　　“嗯。”父亲的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平淡，找不到丝毫情绪，仿佛我只是外出游玩而归。
　　“若兰见过丽夫人。丽夫人安好。”我轻移步子转向丽夫人浅浅俯身施礼。
　　“好。若兰回来了。”丽夫人的脸上堆上不自然的笑意。时光果真眷顾这个美丽的女子，多年不见，她的容貌并未有多大变化，性情也依旧。她是个顶不会隐藏情绪的人，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毫无保留的展示在脸上。我可以毫不费力的看出她笑容的僵硬以及眼中努力不带掩饰的不满和厌恶。她真的不够聪敏，竟然不知道眼睛才是所有情绪的聚集地。这么一个不聪慧的女人，却成功的俘获了我的父亲。当初她对我的刻薄，父亲是知道的，面对她的无理取闹，父亲从不责难而是要求我必须服从忍让，因为她是我的庶母，长幼有序，父亲是这么告诫我的。父亲宽容的纵容她的一切要求，并让整个叶府都和他一起服从于他对这个女人的爱。多么悲凉，我美丽无双，聪慧伶俐，温雅贤惠的天仙母亲的地位就被这么一个心胸狭窄，任性刁蛮，刻薄庸俗的凡俗妇人所取代。谁能说这不是命运的嘲弄呢？
　　“这一定是明林吧？”我笑着转身看向那个少年。他有着丽夫人美丽的眼睛以及父亲宽阔的前庭，他长得更像丽夫人。在我打量他的同时他也警觉的打量着我。
　　“明林，见过你姐姐。”
　　“姐姐好。”迫于父亲的话他起身行礼但眼中始终充斥着天然的排斥。
　　“多礼。”
　　“爹——爹——，我听说···”一个轻巧的身影跃入大堂，看到我后立即止住了脚步，一脸新奇的看着我说，“原来是真的？你是姐姐？”
　　“你是嘉敏？”望着她纯净如水的眸子，我的脸上泛起淡淡的涟漪。
　　“嗯···”她兴奋的直点头，“姐姐回来真是太好了。以后就有人陪我玩了！”她笑的一脸天真，惹人怜爱，然而正是这灿烂的笑容打碎了我对于叶府所有的幻想，剥夺了我对父亲仅剩的期盼。这清澈的笑容可以清晰地倒映出她这么多年饱含关爱，无忧无虑的生活，同时，我也看到了一个瘦弱的女孩穿着肥大的不合时宜的俗艳衣服呆滞的立在风中，空洞无力。
　　“姐姐，你这些年都上哪去了？怎么也不会来看我们？”她翘首看着我撒娇的摇着我的手。她的无忧，我的艰难，鲜明的对比血淋淋的展现在我面前，说不愿是假的，但我不恨，有的只是羡慕。她似乎是另外一个我。那个父母健在，备受宠溺的我。
　　“因为姐姐生病了。父亲送我去一位神医那里养病。”我微笑着回答她。
　　“生病？什么病？那姐姐您现在好了吗···”她似乎还有很多问题但是被父亲打断了。
　　“敏儿，你姐姐刚刚回来，先让她休息一下。何冲，带大小姐下去休息。”
　　“是。”
　　“姐姐，那我一会儿过来找你玩。”我转身微笑答应，同时也扫到丽夫人一脸紧张的神色。
　　出了大厅，我凭感觉一路向东而行，我以前住的芳菲阁就在叶府的最东面。院中有一大片花田，但因为我的不受重视，终年无人打理，总是稀稀落落的，说不出的荒凉。很快就来到了芳菲阁，抬眼望去，满目嫣红，遍地兰草，精致美丽的如同水晶琉璃的世界。
　　“这里？”
　　“小姐，您走后二小姐就搬了进来，这些年一直是二小姐住在这里的。”何冲解释道。
　　“芳草萋萋，而今真是实至名归。”我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何叔，你随便帮我找间屋子吧！”
　　“小姐，老奴知道您喜静，先前命人把北边的漱心斋收拾出来了，您看怎么样？”
　　“嗯。”

　　“姐姐——姐姐——”嘉敏在楼下大声叫道。自从我回府后便一直独自待在漱心斋，嘉敏便成为这漱心斋唯一的常客。今日她约我陪她一同去龙华寺还愿。
　　“催催催催催！怎么这般急，不就是去寺里上香嘛！”秋菊一边利落的帮我收拾好发髻一边愤愤不平的抱怨。由于不喜欢丽夫人，秋菊对嘉敏也无甚好感。我几番劝说都未能使她对嘉敏有多大改观。
　　“好了。”我起身牵起她的手说，“她本就是个急性子。你就不要怨了。”见我这么说秋菊便噤了声。
　　一阵颠簸终是到了龙华寺，算来我上次来龙华寺还是去年。那日我第一次见到了长大后的嘉敏，在不知姓名的情况下我却立即将她与丽夫人联系了起来，现在我和她并肩立在龙华寺前，不能不说真的是世事无常。
　　“姐姐，姐姐。快走！”一下车嘉敏早已一骨碌跑到前头去了，正在前头催我。
　　“二小姐的体力也忒好点了吧。平日这些个燕窝人参还真没白吃。”秋菊掺着我愤愤不平的说。
　　“呵呵···怎么你眼馋了？正好我平日里顶不爱吃这些东西，搁在那也是霉着，回头让人炖了给你吃。包管你跑的比嘉敏快！”我调笑道。
　　“小姐！你又戏弄我！”秋菊斜了我一眼，“你明知我不稀罕那些个劳什子。我呀还是喜欢滄宁居的莲子粥···”忽的她停了下来。“小姐？”
　　“秋菊，你很喜欢滄宁居，对吗？”看着秋菊我痴痴的问。
　　“秋菊喜欢那儿是因为那儿是我们的家。”
　　“秋菊，我送你回···”我伸手抚摸她的面庞。
　　“不！”‘扑通’一声秋菊跪倒在地，我的手空落落的停在半空中.
　　“小姐，那儿是家是因为小姐在，小姐不在了，那儿就只是一个弃园。”秋菊璀璨的目光跳跃着坚定的目光，“小姐，不要扔下我。”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我将她掺起说，“既然当初我将你带出叶府就绝没有半道将你丢下的道理。只是我要走的路越来越难，我不想你如我一般幸苦。”
　　“小姐，你知道我不怕苦的。”她坦然的看着我。
　　“姐姐。你们快点呀！”前头的嘉敏许是等急了，便跑过来找我们。
　　“来了。”

　　“咦？姐姐。你怎么不拜佛？”跪在软垫上的嘉敏忽然回头问道。
　　“我不信佛。”我笑着摇了摇头。
　　“那可不成，不管信不信横竖都进来了，总是要拜的。”嘉敏起身拉我，将我按在软垫上说，“爹说，不管佛祖灵不灵都应该许个愿，心中有个念想总是好的。”
　　“父亲？”
　　“姐姐，快许愿啊！”嘉敏冲我眨了眨眼而后闭上眼一脸郑重，口中开始念念有词的念叨。受她感染我也闭上了眼睛，可是许什么呢？我要什么呢？以往每次庙中进香都是为倾诉对母亲的眷恋。这还是我头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进香祈福，我有些手足无措了。愿什么好呢？真的不知道，那么就愿一切安好吧！我俯身叩拜刚毕，嘉敏便将一个签筒塞到我手中。
　　“这？就不必了吧。”我笑着要将签筒递还给她。
　　“愿都许了，怎么能不求签？看我都求好了，姐姐快些求，一会儿咱们一块儿去解签。”嘉敏的手中赫然躺着一支长签，上隽一朵桃花，那是‘桃花劫’，桃花虽长于明媚春日但花骨单薄，是薄情之花，据说抽到‘桃花劫’的女子会一生为情所误，坎坎坷坷。望着她满目的笑意仿佛真如桃花一般绚丽。
　　“姐姐。快抽呀！”我很想让她把这支签放回去，再抽一次，可是终没有开口，换支签就能保证比这更好吗？签可换，命却是换不得的。我重新闭目摇动签筒。‘啪’的一声，一支签落地了。
　　“姐姐，你看是只燕子哎！”我缓缓睁开眼睛，嘉敏递到我面前的签上一只飞燕折枝而立。‘帝王燕’，我笑着接过收入袖中。
　　“走，姐姐，咱们解签去。”嘉敏拉着我朝解签处走去，我微笑相随，与此同时，我将右手伸入袖中用内力将那支‘帝王燕’化为乌有。清风拂过，一片白色粉末细细落在风中。
　　“大师。”嘉敏恭敬地将签递给坐在解签处的和尚。那和尚粗粗看了签文不带喜忧淡淡开口：“此签喜忧参半。桃李艳丽，姑娘的喜事不远了。不过桃花薄幸，女施主的情路必定坎坷，所以万万当心。”
　　“大师？”
　　“女施主不必多虑，桃花虽薄幸但终有嫁却东风的一日，只要心诚情真，总有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日。”
　　“多谢大师。姐姐，你的签呢？”
　　“啊？哦，我也不知道，许是丢了。”
　　“怎么会丢的？才这么几步路。我们找找。”
　　“算了不必了，只是一支签罢了。”
　　“奇怪，怎么会没有呢？统共就这么点大的地方。”嘉敏疑惑的四下探寻。
　　“许是落下被人拾去了吧！”秋菊开口解释道。
　　“啊？”嘉敏偏头看着满眼的可惜。
　　“想来是那支签与我无缘吧。”
　　“那也未必。施主既能求得此签，必是此签的结缘人。不知施主可记得签图？”正当我想要离开时一旁的和尚开口了。
　　“我记得有一只立在枝头上的燕子！”嘉敏心急脱口而出。我看到那和尚神色陡然一震，诧异的看着我不过很快露出欣喜的神情。
　　“女施主天生华贵，日后必定举世尊贵，福泽绵绵。”
　　“谢大师吉言。”我施礼道谢。

　　“大师，那是个什么签，这般金贵？”嘉敏问道。
　　“那是‘帝王燕’。自古得此签者必为天定龙凤。抽到这支签的上一位女主人还是前朝的元熙皇后。此后四百年间没有一位女子可以抽到这支签。”
　　“元熙皇后可是前朝的开朝皇后！那姐姐你？”
　　“嘉敏！”此处人多眼杂我担心嘉敏口无遮拦立即将她喝住，转向那和尚，“大师说笑了。我只是一个凡俗女子罢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施主心如明镜，自当明了，贫僧告退。”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后转身离去。

　　“姐姐，姐姐，那和尚说你是天定龙凤哎！”嘉敏凑到我耳边小声说。
　　“你听他胡说！他唬你高兴呢！”
　　“ 谁说的，我觉得他说的挺在理的。他要是唬我们开心那为什么不把我的命解得好些？”嘉敏不依不饶的说。
　　“这样你才会信啊！如果两个都是上上大吉你不怀疑吗？”
　　“好像是这样，不过我还是觉得他说的不错。你想想姐姐，那支签四百年都没人抽到过，如今你抽到了，不一样说明你有福分吗？”
　　“有福分的是那支签。我只是碰巧撞到。你看，最后不是还是没有到我手中吗？”我笑着拉着嘉敏往外走去。
　　“唉-真可惜。要是姐姐你当初抓紧些，指不定咱们家就有了个皇后了呢！”
　　“傻话！”我笑着揉了揉她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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