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

　　为了通风，窗户一直都留了个小缝。此刻窗外的寒风灌入，云凡脱在床上的外衣让他不得不打了个寒颤。
　　“哥，穿上穿上。”梓晨红着脸回头，一件一件把衣服丢给云凡。还在回味刚才的感觉，云凡抱着衣服愣了愣。
　　“哦哦。”挠挠头的云凡慢慢穿上衣服。梓晨倒在被窝里，背对着云凡，面对着窗户。又突然撑起来，用小小的手指碰了碰云凡裹在手臂上的纱布说：“哥哥，疼吗？”
　　“嗯，会好的，别担心。”云凡说着，手臂在半空中挥了挥，似乎在说自己没事。“睡午觉吧，下午还要上学呢。”
　　“嗯。”
　　少年躺在被窝里，小孩慢慢靠过来。云凡伸手挽住梓晨，朝着自己这边拉了拉，他能清晰感觉到左小臂上一股疼痛感。不用力的话没啥事，用力的话还是有点疼。看来下午是骑不了自行车了。
　　路上，梓晨挽着云凡的右臂，在路上慢慢走着。天上毛毛细雨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洁净无暇的天空。阴阴的天气，白云像是蓝天的翅膀，漂浮。不知道去哪，毫无目的，让人羡慕。
　　“晚上我可能回来晚一些，没自行车。”在江小的校门口，云凡嘱咐着梓晨。小孩点点头，朝着学校跑去，另一个大一点的身影也朝着里面跑去，云凡没看清是谁。
　　云凡估摸着时间也不早了，快步朝着川中走去。学校里早已干枯的爬山虎在墙壁上留下了一条又一条暗黄的藤蔓，寥寥几片绿叶是最后的生命。
　　走进已经来了一大半同学的教室，班主任在讲台上。云凡到位置上坐下，几乎同一时间传来了旁边胡浩的说话声。
　　“下午选班委耶。”胡浩一只手遮住前面，一边靠近云凡的耳朵小声说着。
　　“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云凡摆摆手。
　　“干嘛不去呀？”
　　“嫌麻烦，我做作业时间还不够呢还去管着管那？”说着云凡摊开语文书背着上面的古诗词。
　　胡浩拉开了点距离：“我觉得挺悬。”
　　“悬啥？”
　　“就是说你可能要当选。”
　　“为什么？”
　　“看班主任的心情咯。”
　　上课铃声的响起，教室内交头接耳的声音逐渐扩大。在铃声消失之后也随之消失。班主任拍了拍讲台：“这一学期，我们换几个班委。”
　　面无表情的班主任环顾着班上每一个同学。
　　“班长就先不换了，还是梁艳同学。副班长的话……”话语声停顿了一下，好像不知道选谁比较好。
　　白迅趴在桌上，用手捂着嘴小声吼了一句：“田云凡。”
　　“就田云凡吧。”
　　班主任点点头，殷切的眼神朝着云凡这边望了过来。还在背着诗词的云凡猛然抬头，只能微微点点头，微微带着笑容。云凡慢慢转头，脸上凝固的笑容对准了坐在后排的白迅。
　　课程紧张，这学期的生物和地理还要结业考试，下午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上课。从假期的放松到开始学习，这状态不是短短一天就能调整过来的。对云凡是这样，对梓晨也是这样。
　　讲台上的班主任操作着电脑，播放着‘开学第一课’。梓晨在桌子上翻着新发的课本。好多字都不认识，虽然都有拼音，读起来也挺困难。
　　昏昏欲睡，好想哥哥。
　　中午那件事情还在梓晨脑海里挥之不去。梓晨舔了舔嘴唇，从大牙到门牙。有一颗大牙，下颌的，很松。舌头向前顶一下都能让牙齿九十度垂直于牙床。但就是不下来。
　　之前梓晨换牙的时候一直都是等牙齿自然脱落，自己拔下来的话，很疼的。
　　无聊的时间里，就等来了下课的铃声。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就像以往一样。天上时不时飞过的小鸟，擦肩而过的行人，揣在兜里的钥匙随着梓晨的走路动作上下翻动。
　　开门，换鞋，喝水（云凡的杯子，时至今日两人几乎共用一个杯子了）。来到卧室放下书包，梓晨扑进被窝里，云凡习惯的位置上。脸颊与被子紧贴着，云凡身上那种让人安心的清香。梓晨躺在被子上，就好像被云凡抱住一样。
　　自觉自觉自觉！
　　梓晨心里默念着，准备学习！
　　今天好像没作业？也对开学第一天哪来的作业。
　　该干嘛呢？
　　爸妈还没回来，电脑自己也玩不明白。出去吧。带上心爱的滑板，来到小区下面的坝子。
　　“你好啊，又见面了。”
　　还没多久，背后传来了触碰的感觉。
　　梓晨猛然转头，看着同样滑着滑板的大小孩：“你是…付…”
　　“付雨辰。”
　　两个滑板慢慢处于同一水平线上。
　　“我经常看你出来玩呀。”
　　云凡在喧闹的教室里。‘喧闹’，似乎与平常的安静不符合。主要是在五分钟之前班主任宣布了今天不用再上晚自习。
　　云凡也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只是脸上不自觉的微笑有点暴露。
　　梓晨梓晨梓晨。
　　激动的心跳，一股一股迸发的血液。如果是平常，云凡会在下课前五分钟把今天背的单词或者语文诗词复习一遍，但是现在，云凡收拾着书包。在下课铃刚响的那一瞬间冲出教室。
　　学校外面的路边摊，距离再远一点的小超市，路上一排排门店无比熟悉又快速略过。一排排的行道树，底部被刷上了新的白漆。跑过桥边，今天的河水泥沙有点多，呈现出淡淡的泥土色。
　　“也没有太常。”梓晨摇摇头，朝着前面加速。
　　“你一般什么时候出来呀？”付雨辰赶上来。
　　“无聊就出来。”梓晨一直朝前，没有变换方向。
　　“周末呢？还是放长假？”
　　“我哥不在的时候，就出来。”梓晨还是只朝前。两人慢慢远离小区的方向，在坝子的另一端。
　　“那……你有电话吗？”
　　“没。”
　　“聊天账号呢？”
　　“也没。”梓晨突然用很小声的语气。
　　“什么？”付雨辰没听清，耳朵凑到梓晨嘴边。
　　梓晨又突然大声吼道：“没有！”
　　“哎，那以后能遇见就看运气咯。”
　　两人此刻处于坝子边缘，再向前就是大街上了，不得已梓晨转了个头，付雨辰也跟着转了个头。
　　云凡匆匆跑回家，开门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
　　鞋柜上没有梓晨的鞋，卧室里书包却在。稍加思索，蹲下看看床下，果然是出去玩滑板了。看着乱糟糟的床铺，云凡能想象出梓晨在上面滚来滚去的样子。
　　滑板……一般都在小区的坝子玩的吧。拿好钥匙，下去找人。
　　坝子上的人有些少。不是周末的话，小孩都在上学。
　　梓晨和付雨辰转回来，云凡没带眼睛，此刻隔着大半个坝子他看人都是黑点。梓晨看见小区门口那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穿着黑色的羽绒服，眼睛眯着尽量往这边望，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
　　两个小黑点朝着自己跑来，云凡首先排除是梓晨。直到黑点越来越近，到了云凡能看清楚的距离。梓晨跑在前面，带着滑板冲过来，至于后面的人，云凡没看清。
　　少年张开双臂等待着小孩。
　　梓晨滑到很近的距离，三两步跳上去抱住云凡：“哈，哥哥今天怎么回来了？”
　　云凡手托着梓晨，颠了两下：“长胖咯~。”梓晨在云凡怀里扭了扭：“哪有！”头埋在云凡怀里。
　　感觉到小臂上的疼痛，云凡稍微松开手：“下来下来。”放下梓晨，拍拍手，“回家吧。”
　　“哦，拜拜。”梓晨回头，朝着身后的小孩挥着手。
　　“辰辰？”
　　“哥？”梓晨抬头，看见云凡正望着付雨辰的目光
　　“你们认识啊？”云凡走上前给付雨辰打了个招呼。
　　“哥哥好~”付雨辰鞠了个躬。
　　“不用这样。”云凡笑了笑，“我带梓晨先走啦，以后找你玩。”
　　“嗯。”
　　云凡回头拉过梓晨的手朝着电梯跑去。
　　“你们啥时候认识的啊，我都不知道。”电梯内，云凡按了下十二楼的按钮。
　　“前几天。”梓晨撇了撇嘴。
　　“新朋友呀。”
　　“哥你不是也认识吗。”梓晨偏过头，心里不知道为什么一股委屈的样子。不过表情没有流露，一脸沉着。
　　“哎呀，他家里开早餐店的，以后带你去吃。”
　　“不去。”梓晨摇摇头，嘟着嘴。
　　“好好好，不去，以后我做给你吃。”
　　梓晨没接话，手挣开云凡的手掌，拉着袖子口。
　　“今天没作业是不是？”云凡拿另外一只手按在梓晨头上。
　　“嗯！”
　　“哈，我们也没晚自习。”
　　“嘻嘻。”梓晨被云凡拉着手，温暖的手掌握住整个小拳头。冰凉的指缝里略过缕缕温柔。
　　刚开门，电视声萦绕在客厅里，传入两个孩子的耳朵。
　　电视里是体育栏目。“爸。”“爸爸！”
　　“回来啦？小云今天没晚自习吗？
　　“没。”云凡笑了笑，拉着梓晨的两只小手转圈。
　　“我去做饭。”
　　田江川起来拍拍手。
　　“妈妈呢？”梓晨被云凡拉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在田江川进入厨房前一步问出话。
　　“今天不回来。”田江川的语气很平静，只是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的框框声音。
　　“今天也不回来吗？”云凡补了一句。周盈这几天都没回来。
　　云凡陪梓晨在客厅里，两人依偎着。小孩舌头舔舐着那颗松动的牙齿，这几天不自觉得就有了这种习惯，舔着舔着，牙齿松动的感觉慢慢扩大。
　　在口腔里翻滚，与其他牙齿碰撞，发出哒哒声，它掉了。空空荡荡的牙床让梓晨很不适应。手放在嘴前，吐出一颗白色的牙齿。
　　“哥哥。”梓晨举着牙齿放在云凡面前。
　　“掉牙啦？我看看。”
　　“啊——”
　　梓晨张开嘴，口腔对着窗外，自然的光线映在嘴里。云凡仔细看了看，左侧下牙空了一个，像是堤坝缺了一个口。
　　“丢掉？”云凡拉过梓晨的手，把手心里的那颗牙齿用食指和大拇指捏起来，在梓晨面前晃了晃。
　　“嗯！”
　　梓晨记得周盈说过：上牙掉了扔房顶，下牙掉了扔地面，这样新牙长得快。
　　之前掉其他牙齿的时候，周盈也拿去扔掉了，到现在梓晨掉牙的时候都自己去扔掉。
　　两人走到洗手间，小小的窗户大开着。
　　“丢咯。”云凡高高举起手，做出丢东西的姿势。
　　“嗯！”
　　快速扔出，梓晨立马挤到云凡身前，踮起脚尖看着窗外，试图寻找下落的牙齿。
　　“看不见诶。”梓晨摇摇头，回头一脸失望的对着云凡。
　　看着云凡双手揣在兜里，本来想拉手的念头也渐渐消失。好像看出了梓晨的心情，云凡伸出双手放在梓晨腋下，高高举起。
　　“我今天还有作业，自己玩吧。”举了几下，云凡甩甩手，回到房间。
　　“好~”开心的小孩跑到客厅，一会又到厨房看着田江川做饭。
　　客厅里，云凡摸出揣在兜里的一颗方形的东西，在手里把玩。一会举起来对着日光灯看看，一会捧在手心里。
　　在柜子里找出塑料布，云凡小心翼翼的包裹起这个白色的方形，准备放在那个亮紫色的盒子里。
　　少年站在椅子上，在顶高的书架上寻找着自己小时的回忆。盒子已经蒙上了一层灰，亮紫色转变成暗紫色。不大，巴掌大小，三指厚度。
　　盒子里一些小物件：一颗海螺、一个小陀螺、几张卡片、一个手链、一个色彩绚丽的书签。还有一个拇指大小的，恐龙形状的塑胶玩具。
　　每一件，云凡都忘了怎么来的，自己收在里面有什么用。不过，既然是自己收在里面的，那一定是有什么美好的意义。
　　小心翼翼的把手上那颗放进盒子里，再瞟几眼，关上。
　　“吃饭了！”熟悉的叫人声音。
　　“来了来了。”云凡跑出卧室，餐桌上几个简单的菜式。梓晨坐在旁边拍着自己右边的椅子示意云凡坐在这里。
　　“好无聊~”
　　卧室里，吃完饭的梓晨坐在云凡腿上，看着云凡在预习课文。
　　“你语文书呢？”云凡排排梓晨的脸颊。
　　“嗯……”
　　梓晨跑过去，在书包里翻找着。
　　“这里。”
　　“我看看…”
　　云凡翻开语文书，指着上面的一首古诗：“今晚把这个读熟。”
　　“哥哥~”
　　“不读那就睡觉。”
　　“哦。”
　　梓晨丢下书，躺在被子上。
　　“被子盖好。”云凡背对着梓晨，头也没回，手上的圆珠笔与纸声的摩擦声，伴着梓晨入睡。
　　天色将晚。
　　云凡伸了个懒腰，回头看见已经睡着的梓晨。被子也没盖，小嘴一张一闭的，嘴角有些晶莹。
　　“噗…哈哈。”云凡笑声笑了出来，上前轻轻把梓晨滚到床边，掀开被子又把梓晨滚进去。
　　“别着凉了吧……”云凡看了看时间，梓晨好像睡得有点久了。
　　走到卫生间上个厕所，云凡望了望天空，不是很暗。月色能映出漂浮在天上的白云，它们是如此孤独，飘无需索。月亮旁边有一颗小星星，云凡眯着眼盯了好一会才确认那真的不是飞机。
　　云凡探出窗，肩膀悬在半空，朝着天空挥手：“好久不见。”窗外的寒风不这么欢迎自己，努力把自己逼回室内。
　　“咔嚓。”
　　客厅传来开门声。从放钥匙和脚步声来看，是周盈。
　　“妈。”云凡走出卫生间。看着周盈慢慢走到客厅，带着帽子。
　　“小云啊，这个点不是在上晚自习吗？”周盈抬头看看时间，看看云凡。
　　“今天不上。”云凡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倒了点水。
　　“早点休息吧。”周盈的声音透着疲惫。
　　“嗯，我进去了。”云凡点点头。看着在自己床位上睡得正香的梓晨，云凡叹了口气，“又没刷牙。”倒在梓晨旁边，钻入被窝。
　　梓晨翻了个身，抱住云凡。
　　“没睡啊？”云凡轻轻问了一句。
　　右手边的小孩香甜的睡容，少年伸手抚摸着柔嫩的面颊。
　　早晨起来的时候，梓晨鼻腔里的呼气声引起了云凡的注意。
　　“感冒了呀？”云凡捏住梓晨的鼻子，“让你昨晚盖被子的。”
　　“忘了。”梓晨嘟起嘴难受的摇摇头。云凡扯过一张纸，放在梓晨鼻前。呼呼的擤气声发出。
　　“走之前喝点药吧。”云凡丢掉纸巾。
　　“哥…”
　　“不苦！”梓晨话还没说完，被云凡打断。
　　不一会儿，云凡端着一杯板蓝根。
　　“喝！”
　　梓晨接过，闻了闻味道，好像还行。咕咚两三下喝掉。
　　“挺好喝。”梓晨喝完咂咂嘴。
　　“中午回家再看看还流不流鼻涕。”
　　“嗯。”
　　学校总归是没什么话说的，班上闹腾的气氛与班级上挂着的横幅格格不入。
　　“下学期就是初三咯~”胡浩在桌上与云凡聊着天。
　　“我觉得你还是担心一下这学期比较好。”
　　“再说咯，开学考试不是下周才来吗。”胡浩转着笔。
　　‘嘭’
　　课桌倒下的声音。桌上的课本散落，两个男生缠斗在一起，撞倒了一个个课桌椅凳。几个男生冲上去劝架，女生们捂着嘴叽叽咕咕的议论着。
　　“怎么了？”胡浩问了问跑到一旁的白迅。
　　“简单的口角。”白迅回了一句，随后也冲进了劝架的队伍。
　　两个男生被一群人分开，直到班主任走进教室。
　　云凡讪讪坐下，后排靠窗的桌子凳子散落一片，地上的书本装点着铺满灰尘的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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