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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小姑娘局促地坐在会客厅里,双手有些不安地缴着微微泛旧的背包带子,余安一进来,她惊慌地站了起来,跟黑葡萄似的两只眼珠子瞪圆了一下,遂垂着头盯着自己脚尖,红着耳垂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
余安没有想过她这辈子还会见与她有着一半血缘关系的人,直到她踏进来之前她都觉得那是上辈子的事情。
原本就不会联系的人突然找上门,她隐知可能不是什么好事情。
那姑娘模样单纯,茫然无措中带着某些视死如归地坚定,看得余安一阵心软,示意她坐下,轻声问:“你怎么找到我的?”据她所知,她妈妈从跟夏平离婚之后唯一的一次交集是他偷窃未遂伤了人被人投了狱那一次。
“前两天,镇子上达叔家里办酒席,遇到一个姐姐,她说认识你。”小姑娘口齿清晰,就是声音很小。
“谁?”她眯着眼好奇道。
“婶婶说是达叔家小儿子的女朋友,好像叫饶思雅。”
这方天地确实太小了!天南地北的人总能通过某个人再认识某个人。
她突然就好奇那些谈恋爱脚踏几条船的渣浪是怎么做到不翻船的。
余安温和地对她进行了一番询问。
明明快十八了却还才只有十四五的个头,一个人昨天放了学借着借宿在同学家的名目偷偷跑出来的,一个人坐了三个多小时的大巴,胆子大到找到了个黑网吧开了个通宵,天一亮就出来找她来了。
余安倒了杯水递给她,“那吃饭了吗?”
她扣着手指头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等我一下。”然后跑到办公区域收罗了一堆饼干面包小零食什么地堆在了她面前。“先垫一下吧,晚一点再去吃饭。”
“谢谢。”她小心翼翼伸手去拿面包。
蓝白相间的条纹衬衫领口软绵绵地塌着,微皱的七分袖袖口不见了一只纽扣,一条只露了一角的红痕像流星刹那消失在了眼前,余安心下骇浪层层圈圈,越荡越大,终究是没忍住掀了它。
“被打了?”余安捏着她细小的手腕一手捞着衣袖,看着她惊慌失措地眼睛。
那里有无尽的黑暗,幽幽延展,像一只能吞噬一切的猛兽将她的心卷得一阵一阵地疼。
她明明只是一个陌生人。
“…姐姐。”这个称呼她时常在苏涛嘴里听到,却不如苏涛叫来听得自在。
“我习惯了。”见余安松了手,一丝苦笑在蚊蝇声中溢漫开来。
余安的冷静缓缓溃败,她好像看见了那个被她藏起来的自己。所有人都以为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么多年没有人在面前提起过关于夏平的只言片语,就像她原本就该姓桑,原本就是一个生长在春天里的孩子一样。
她是否会被人问一句:疼不疼?
心比伤口更疼吧。
“我能帮你什么?”那些苦难,究竟还是有人没有逃脱。
夏琳很聪明,怕余安不信任她还偷偷拿出来了户口本,不得不说,她很勇敢,经历过事故的孩子心思敏感又极有主见。
她走的时候,眼中带着异样的光芒,那是卸下了背上的大石换来的轻松感。余安身上现金不多,私人从财务那又支了一千块钱给她,并让苏涛开车将她送到了汽车站。
余安转头看着从窗外洒进房间里的阳光,被窗外枝条分割出了棱角分明的形状,硬邦邦的折射在地板上,她就那样坐在那里,看着手中那张关乎着夏琳命运的借条和一张身份证复印件,征征出神。
有些记忆死灰复燃,来势汹汹。瘦弱的舅舅抱着她一直跑一直跑,然后把她藏进稻仓的情形,还没有去皮的稻子尖锐地钻进了衣服裤子里,她记得烟头烫在她的大腿上妈妈哭得红肿的眼睛,至今还有好几个消不掉的淡淡疤痕,她还记得妈妈额头的淤青和嘴角的鲜血……
有些人并不配被称为父亲。
而生命中那些让她忘记了疼痛的人,就像是夜空中高悬的明灯,温暖而又明亮。
她相信那些敢于爬出泥泞的人,一定会活得很好,就像她和妈妈一样。
她突然很想找人聊一聊,什么都好。
医院大厅里来来去去的人川流不息,这是一处人声鼎沸却看不见笑脸的地方。已临近中午十二点了,大厅里还有人排着队在缴费,穿过大厅她轻车熟路的上了住院部大楼三楼。
桑医生的办公室里没人,问护士站的护士说可能是巡房去了。
他的办公桌上散着两张化验单,她扫了眼,无甚兴趣,坐下后便支着头点开他电脑里的纸牌无聊地拖来拖去。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他才带着风进了办公室。
他很意外的看着他工位上坐着的人,略微疲惫的眼眸染上笑意,“你怎么来了?”
她将椅子无聊地轻轻来回旋着,转了个身对着他,耸了耸肩,“想你了呗。”
桑余辉在旁边扯了个凳子坐下,从白大褂上口袋里取了只笔伏在桌面了在一份病历病上边写边问她:“和顾玉理吵架了?”
她怏怏地答:“没有,跟他有什么可吵的。”这理所当然的口气,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他又在下边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单子,挑着眉道:“那还有什么事能让我的妹妹情绪这么低落。”
鼓噪地思绪如云海翻涌,万般滋味,从何说起?又为何要说?芸芸众生,谁还没点子上头的情绪。
最后她只趴在桌子上,撒着娇道:“我饿了,哥哥请我吃好吃的吧。”要吃好吃的把堵在胸口的东西咽下去。
写着病历的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好,想吃什么?哥哥给你买。”
他眼角的笑意染淡了他的黑眼圈,微微泛干的皮肤连细纹都有了,她全然不觉他也是三十出头的人了,只怪夜班这种东西真的很伤脸。
余安觉得医生这个职业表面风光又高尚,但同时又很高危,累死的医生不是没有,要是遇到医闹就更危险了,善良的人对凭着一腔热血在生与死之间奉献着的人,总会肃然起敬。
桑医生配上白大褂给人感觉温柔又沉静,就是能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她记得他中午是有午休的。
她突然拎起了桌上的包,站起来道:“算了,突然不想吃了,我亲爱的哥哥,我先走了。”说完拍了拍他的肩,带着任重而道远的死相走了。
桑医生的话匣子还没打开,就被任性地关上了,他摔了笔,对着她背影吐槽道:“哪是想我了,这是专门给我添堵来了。”
有个小护士正好进来签单子,羡慕道:“桑医生,你们兄妹感情可真好。”
医生望天,无话不说那才叫好呢。
六月的太阳异常的凶残,余安憋在蒸腾的车子里一动不动。
她今天誓要做点什么才能化解这无处安放的情绪了。
一旦下定决心,坐正点火绝尘而去。
巷子里的风,奔流着的河,都是这般决然的姿态。
小城外,凤阳山。
她闷头爬过一段又一段数不清的石阶,弯弯曲曲,宽宽窄窄。山顶炙热的阳光被山风吹得不再灼人,细风凉丝丝地钻进了汗湿的衣裳里,目之所及已是一览众山小的视野。
这里的氧气清新浓郁,她贪婪地闭上了眼睛,似乎想把身体里的污七八遭都排出来,当然也包括脑子里的。
舒服!
睁眼时,过去的在过去,脚下的在脚下,旷野和星河拥她入怀。
下山时才惊觉山人多情侣,两两和四四,她是光棍独一根。
囧......
只没想到多年前这里盛产幽会的男女,多年后依然如此。
“山神奶奶就藏在山里,她会把进山来的人的难过委屈不开心通通都吃下去,所以下山的人都快乐无比。”
当时她拉着顾玉理站在山脚下说这句话的时候,那天是他妈妈又又又又一次缺席了他的生日。
犹记得他当时铁青着脸仰望着青山之高说道:“快不快乐我不知道,但下山的时候,别指望我扶你。”
后来,他背着她上山,她扶着他下山。
其间,顾玉理咬牙彻齿地说:“照片你要敢不还我,我就让你的山神奶奶把你变成奇丑无比的老太婆,再给你戴一朵奇丑无比的大红花,嘴边上还有一颗奇丑无比的大黑痣。”
那张照片上,顾玉理是个梳着辫子穿着大红色牡丹旗袍的花姑娘。
“那不是媒婆吗?”她趴在他背上笑得惊了一林子的鸟和花花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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