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软包是硬茬

　　孙家迎亲的队伍人手不多，满打满算只有九人。新郎官孙华全托词身体不便，压根就没来。代为接亲的是孙华全的弟弟孙华安，年三十二，已成婚，生有一女两子。

　　其他八人里，一人是媒婆王大娘，剩下七人都是孙家小辈。唯一算得上值钱的，就是孙家牵来的牛车上套着的那头牛。也是因此，孙家这一行人整体动静不大。

　　邱荣贵迎上去后，带着孙家人绕了点路，尽量避开了早起的村里人。偶尔有那么一两个新联村的村民远远见到，只以为是邱家来了亲戚，旁的倒是没有多想。毕竟这一行人半点不带红，牛车上空空荡荡的没一件压车的东西，实在没个迎亲的样子。

　　远远缀在后头的邋遢男人邱荣兴脚下一转，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很快来到了大队长邱荣国家。

　　天微亮，大队长家的院门被敲响。

　　“谁啊？”大队长的媳妇儿吴腊花放下手里的活计，在身上擦了擦手，打开了院门，“你是？”

　　门外站着一个胡子拉碴的高大男人，全身上下裹满了煤灰，黑炭似的，认不出个人样来。

　　邋遢男人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嫂子，我是荣兴啊，锅子哥在家吗？”

　　“荣兴？快进来快进来，你锅子哥这些天一直念叨着你呢。这会儿正在堂屋喝茶，你来了他指定高兴！”吴嫂子惊喜地将邱荣兴迎进了门，这边大嗓门已经喊起来了,“锅子，快出来，你看这是谁回来了！”

　　“兴叔！”听到动静的邱正仁先迎了上来，“您没事儿真是太好了，悦悦可担心你了。”

　　“好孩子，叔没事。”邱荣兴说着，已经踏进了大队长家的堂屋里，迎面与邱荣国碰上。两人对视一眼，话都没说，先是拥抱了下。大队长感慨地用力拍了拍邱荣兴的背，倒是让邱荣兴有些不好意思了，咧嘴的弧度更大了。

　　新联村里邱姓虽然是大姓，但也是分亲疏的。当年逃难过来的邱家老祖宗们本就只是同宗不同族的难友，几代人传下来，真要论血缘关系，邱荣兴和邱荣国是几乎没多少的。

　　但真要说起来，这位大队长对原身邱荣兴来说才是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不说，邱荣国的人品是真的没话说，情分远超亲兄弟。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本就如此，真心才能换真心。

　　“你啊你啊！说你什么好！人呐，有一有二没有三！你这是第二回出事了，听哥的话，那下矿的活儿不能再做了。也是两世的人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咱村能缺了你一口吃的？”邱荣国老生常谈，只是曾经的邱荣兴听进去了却不能照办。

　　这会儿的邱荣兴心有戚戚焉地直点头：“不敢了不敢了，以前是我愚钝，这次是真的后怕，肯定听哥的话。”

　　“这可是你说的，我就当真了，做不到我也得逼着你做到。”大队长皱眉，“说说，具体是怎么回事？”

　　邱荣兴当即拉着老大哥的胳膊，把人往外拖，“这事儿说来话长，锅子哥，咱们边走边说，一会儿啊，这村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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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呦，两位亲家不急忙活。您们真是好福气，孙女嫁到了孙家可是改了命了。这人呐，一辈子也不见得碰上一次改命的机会，王婆子我都羡慕不来呀！”媒婆王大娘一进邱家就喜气洋洋地奉承了起来，张望着新娘子的方向，顺手就往怀里陶婚书。一摸二寻三搜，竟然没找着？

　　王婆子毕竟经验丰富，脸上神情只是一顿，便收拾了个妥帖，打住了接下来的话头，直接领着孙家人进了屋子，笑盈盈地道：“亲家公亲家婆，你们看这时辰也不早了，咱们都是诚心诚意来迎亲的，这趁早不趁晚的，赶紧让迎亲官进屋把新娘子接出来吧。”

　　董老婆子见孙家这一行人手上空荡荡的，心里已然不喜，目光便向门外牛车上张望了几分。崔芳梅更直接，身形灵活地奔出去扒在门边一看，顿时呸了一口，那话也是张嘴就来：“说的倒是好听，什么诚心诚意地来迎亲，就没见过你们这么空手来迎亲的，看不起谁呢？”

　　这话自然不是为邱丹悦讨公道的。

　　王婆子眼里带了几分轻蔑，场面话而已，还拿乔起来了。这婚事怎么来的，旁人不清楚，邱家人还不清楚吗？彩礼都收了，也说好以后不走动了，还指望在迎亲上面赚一笔呢？可不就是看不起你们老邱家的贱丫头么，自己先轻贱地找上门去的，还指望外人给脸了。

　　“行了，邱家不急我们自然也是不急的，等着天亮了，我们少不得还得跟村里人打个招呼，其他没有，喜糖还是有一袋的。”这是不耐烦地孙华全开口说话的。事到临头了摆什么谱，不过是花钱买个条件合适的女人回去生养孩子罢了，真当他们孙家来娶亲的呢!

　　“呵呵，是是是，婚事要紧，其他的咱们邱家也不在意。”邱荣贵打了个圆场，吩咐媳妇儿：“腊花，去给大家伙儿倒杯水，再拿点吃食招呼下。一大早的，这怕是摸黑赶路来的，指不定还饿着肚子，可是不容易。”

　　当下，两边的人才算再一次和和气气起来，垫了垫肚子，孙家人也没再折腾，回去后少不得胡吃海喝一番，这老邱家招待他们的东西，他们还真看不上。

　　“呵呵，新娘子来了。”算算时间，正信这会儿应该已经把人带着往山下走了，邱正贵赶紧把新娘子接了出来，一路送上了牛车。邱丹欣拉了拉她爹的袖子，得到确切答复，才皱眉坐了上去。

　　天光下，王婆子看着盖着盖头的新娘子那双白嫩嫩的手，心里闪过一丝疑惑，很快又揭了过去。

　　等到发现老邱家竟然是半件陪嫁也无之后，孙家这边的人态度更加敷衍起来，对低头坐在牛车上的新娘子也看不顺眼起来。这老邱家可真是好大的脸，刚刚到底是拿什么脸皮来指责他们孙家的？

　　做贼一般低调的送亲队伍跟着迎亲队伍来到了村口，一路上没惊动什么人。跟车的邱荣贵尽量放慢了脚步，注意着松茂山脚下的动静。这松茂山的下山路共有两条，一条在村里，一条在村口。
　　怕在村里引起动静，他们的计划本就是在村口借着拜山/神的由头让新娘子下车，神不知鬼不觉地交换新娘的，孙家人信这一套。等孙家把人带回去生米煮成熟饭后，再将邱丹悦跟人私奔过的消息散播过去，彻底往孙家嘴里塞口毒。

　　要说呢，这本是多此一举。按邱家人的想法，提前去石洞里抓个奸，从施启尧哪里要到钱，再把邱丹悦嫁出去也就是利用干净了。奈何人家孙书记心里有火啊！也是怪这孙华文家太得寸进尺，挟恩要挟多次，当年那点恩情消磨完后，可不就只剩下厌恶了。

　　三十六岁游手好闲大字不识几个的人还想要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说起来轻巧，费事儿可真不少，还担着风险。孙书记还真不甘心顺了这家人的意，也怕以后没完没了的，一直在想办法摆脱他们。邱丹欣这么容易从孙家、孙书记那里拿到这个名额也是在于此，她拿了这个名额可比孙华文拿，好安排多了。

　　孙文华重伤出事儿给他们家敲了个警钟，终于意识到了那么点不妥。眼见儿子废了，孙书记直接出面说了最后一次给他们擦屁股，总算消停不少，目标只定在了找个合适的儿媳妇传宗接代上。

　　哪怕是这，孙书记心里还是有跟刺的。真行，把他当拉皮条的了。

　　邱丹欣惯会看人脸色，这才安排了这么一出，说动了邱家人设计了邱丹悦和施启尧，讨了孙书记的好，没准还能给邱荣贵安排个工作。

　　不是要娶个高要求的媳妇儿吗？绿帽子戴戴好，免费送的！况且，孙家真以为这婚事不满意了还可以退？当那婚书是摆设吗？真闹起来，哪怕头上发绿，这媳妇儿捏着鼻子也得认了，否则举报个流氓罪，吃不了兜着走！可别指望孙书记还会给他们兜底！至于以后？谁管！

　　“慢着！”身后传来一道浑厚的中年男人声音，村里人哪个不熟悉。可不就是大队长邱荣国惯有的大嗓门。

　　嗐！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叫什么运气！邱荣贵心里暗骂一声，看向山脚方向的频率更高了。按理正信应该已经带着人等着他们的了，时间上绰绰有余才对，怎么到现在还不见踪影？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队伍停下，孙家人皱眉。

　　正在此时，只见牛车上的新娘子忽然掀开了红盖头，露出一张泫然欲泣的精致面容，委屈地哭诉起来：“爹，大哥还没找到姐姐吗？我……我害怕……我们说好了只是替姐姐拖延一段时间的呀……”

　　听到大队长的声音，邱丹欣立刻决定不再忍下去了。从昨晚开始，她一直心有不安，直觉会出事。眼看大队长突然冒出来拦住了他们，计划必须变了。她等不及了，她必须立刻先把自己摘出来，迟则生变。

　　至于心里，她只恨不得咬死蠢笨的邱家人。完全没有难度的事情，怎么到了他们手里就这么千难万难，还提前给人逮了个正着？明明出门前已经再三确认时间无误，结果到了这节骨眼上，竟然完全不见他大哥和邱丹悦的身影，让她骑虎难下，有口难言！

　　早知如此，她就该让大嫂代替邱丹悦上牛车才对！只是一来乱了辈分，二来崔芳梅惯是个不靠谱的，怕她露馅提前惹了孙家人怀疑闹出动静，三来这毕竟是个简单的事情，这才妥协地上了牛车！眼下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孙家人见到邱丹欣，均是眼前一亮，王婆子心里却是一个咯噔。她做媒人的，看人很有一套，自是不会记错人。这位新娘子哪里是邱家那个傻丫头，分明就是邱家的小凤凰，这是怎么回事？

　　见状，邱荣贵狠狠一拍大腿，懊恼极了，环视一周，对孙家人道：“亲家，真是对不住。悦丫头趁夜跟人跑了，我们一时没想开，让欣欣顶上，想着先拖一段时间赶紧把人找回来。这事儿都怪我们邱家没教好女儿，让我们家悦丫头做出那种伤风败俗的事情。你们放心，正信已经带人去追了，没跑远，一会儿就能追回来，肯定不耽误事儿。咱们邱家肯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什么交代？”孙华全眼神一转，跟人跑了的女人还想塞给他们孙家？幸亏提早发现了，这亏可大发了。他立刻下了决定：“你们邱家没亏我们什么，这新娘子也好好的在这儿。咱们时间紧，还是先赶路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邱家人一听，这哪行。邱丹欣更是心中一紧，随即火速道：“我爹说姐姐跟姐夫是签了婚书的，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王婆婆是见证人，咱们家哪敢随意换人忽悠孙家，那可是骗婚！”

　　明着说是怕邱家骗婚，实际则是在提醒他们孙家不能骗婚。

　　提到婚书，王婆子不吭声了，算是默认。这会儿让她拿出来她还真没有，毕竟没领结婚证，万一闹得这婚事直接不算数，她可没什么好处。毕竟这老邱家和孙家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好人，别害得她落了个里外不是人。

　　“悦悦跟人跑了？今天是悦悦的大喜日子？”跟着大队长前来的围观村民面面相觑，田婶心直口快地道，“怎么可能，悦悦昨天还说没有跟人相看的意思，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个婚事了。我说你们老邱家怎么回事，好事儿坏事儿都憋家里一个字儿不往外蹦的？咱村里可没人听到过一点风声。”

　　这话一出，众人看向邱、孙两家的眼神就不对劲了，连带着落在邱丹欣身上的眼神也有几分异色。欣丫头跟孙家可能结亲的事儿他们倒是有所耳闻，怎么突然又把悦丫头掺和进去了。这邱家人干事儿真是不靠谱，想一出是一出。大家也不是傻的，明眼人都看出来这里面是有问题的。

　　大队长神色莫测地看了身旁的黑炭男人一眼，随即问邱家人：“亲爹下落不明，亲娘重病卧床，悦丫头挑这个时间嫁人？”

　　邱荣贵脸色一僵，要不他们家怎么千方百计地想要绕开大队长速战速决呢？这就是个较真的主，别人或许碍于各种原因见到了也不一定多问几句，这位可不管这些。

　　“这婚事是早就定下的，那会儿可不是没出事儿吗？这孙家都已经准备好了，总不能不让人上门，坏了我们悦悦一门好亲。”

　　“早就定下了？跟谁定下的？”忽然，站在大队长身侧阴影里的男人说话了，随即他站了出来，露出完整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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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荣兴？”秋婶眼尖，失声喊了出来。

　　“秋嫂，是我。”邱荣兴点头，深吸一口气，语气沉重起来：“爹、二弟、欣欣……我命不该绝，爬回来了。只是我想问问你们，亲生爹娘都不知晓的情况下，悦悦的婚事是怎么定的？还有，我不信我们悦悦会跟人跑了，这一定是污蔑！请你们为自己说的话负责，收回刚刚的说辞！”

　　顿了顿，邱荣兴的脸色冷了几分，“孙家是吧？我是邱丹悦的父亲，你们算什么东西，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说要娶我女儿？红口白牙的，怕是在闹笑话！”

　　孙华全的脸色也不好看：“什么意思，这是要当面悔婚？我们孙家可是出了三百彩礼，另有物资若干，包括三丈布票。这份礼，不可谓不重吧？”

　　邱荣兴不以为然：“你们的彩礼给了谁就去找谁要人，我邱荣兴没收到你们一分钱，也没见过你们一面，可赖不到我们大房身上，少跟我偷梁换柱。”

　　大房跟邱家不和，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媒婆王大娘赶紧接话：“我说邱老大，话可不是这么说的。父母不在，长辈做主。这婚事可是你们整个老邱家都应下了的，这彩礼也是我亲手交到你们邱家人手上的，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邱荣兴扫视了邱家人一眼，问媒婆：“当时我和我媳妇儿在场吗？”

　　“这……”王大娘只得避重就轻，“家中长辈都在……”

　　“也就是除了我们夫妻二人，其他邱家人都在。那你就去找他们要人，与你们结亲的自然是二房的丫头，与我们大房无关。本来就都是适婚的丫头，干什么非得往我们大房头上套。欣欣啊，怕是你不厚道地想退婚，才把我们悦悦推出去的吧。这种事儿你以前总爱干，但婚姻大事非同小可，大伯可不能再纵了你！”邱荣兴一锤定音道。

　　在场众人皆震惊！这里头信息量可就大了，看这架势，大房是要跟邱家撕破脸了？

　　最震惊的莫过于邱丹欣了。她心里一慌，赶紧往山脚方向看去，从未如此急切地想要看到大哥的身影。大伯这是什么意思！他怎么敢把脏水直接泼到她身上，完全不顾她的名声。这还是那个一直宠她护她纵她的大伯了吗？

　　“婚书！有婚书的！”邱丹欣抓住这点不放，死活不能承认半分。

　　“哦？”邱荣兴淡淡地道，“我签字了？我媳妇儿签字了？悦悦签字了？再说了，婚书算什么，有结婚证？老哥，你给开介绍信了？还带强娶的不成！”

　　一连串的质问之下，邱家人也是反应过来了，老大这是要悔婚了。

　　“我可没有乱开介绍信。”大队长也觉得这事儿太过荒唐。

　　邱荣兴摊手：“什么都没有，捅破天了我也不认。”

　　邱老爷子站了出来：“胡闹！这事儿我跟你娘已经定了，你先回家休息休息，有什么话咱们以后再说！”

　　邱荣兴嗤笑，正待说些什么，人群后方走出一个单薄的身影。

　　邱丹悦从村里方向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咦，赶上了。欣欣，你们是在等我吗？没这必要，时间不早了，别耽误了时辰，快上车吧，妹夫身体不便，别让他久等。”

　　说完，邱丹悦心生不忍地看着妹妹，眼神复杂。

　　而邱家人看到活蹦乱跳的邱丹悦，统一都是被雷劈过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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