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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川
自上次受伤之后,我去沙滩总是会穿着拖鞋,就算下海也不例外。
姐姐开始忙碌起来,白天很少在家。我有时夜里一两点醒来,枕头旁也是空着的,但每天早晨将醒未醒时,都会有一个温柔的吻印在我的额头。
校招那天早晨,我睁开眼睛,姐姐也难得还没起床。
我放缓了呼吸,轻轻抚摸了她纤长的睫毛。睫毛下面,有一片阴影,是因为睡眠不足而出现的眼圈。
姐姐在忙什么呢?
窗外的光透过勾着玫瑰的蕾丝窗帘,斑驳地洒在柔软的地毯上。我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踮起脚尖出了卧室。
一楼厨房中,阿嬢在准备早餐,看见我来,像奶奶一样把一片煎好的培根塞进我嘴里。
“好好吃,阿嬢手艺又进步啦!”我冲阿嬢比了个大拇指,放低声音,怕惊扰到楼上的姐姐,“阿嬢,可以教我煎蛋吗?”
我也想为姐姐做点什么。
阿嬢好像明白我的想法,放慢动作,轻轻磕了一个鸡蛋在平底锅里,中途翻了一个面,没几分钟,鸡蛋的香气就萦绕在鼻尖。
挺简单的嘛。
我接过平底锅,也学着阿嬢的动作,却不料手一滑,鸡蛋完整地掉了进去。
阿嬢和善地笑了一下,去了旁边的橱柜。
我有点尴尬地看着那颗蛋,伸手准备把它拿出来。
有时意外就发生得那么突然。本来和缓平静的火猛地变得暴躁,火舌张牙舞爪,把整个锅包围起来,热油沸腾,溅起点点油星。
当油星在手背燃烧起来时,我第一反应不是痛,而是可惜一个蛋都没煎好,却又要给姐姐添麻烦了。
阿嬢转过身来时,看见我的手燃起了火,手里的勺子瞬间落到地上。
火最后是被勺子落地声惊醒的姐姐用灭火器灭掉的。在阿嬢接满一盆水准备淋下来之前。
年轻的医生又来了。他说,幸好姐姐到得及时,不然可能整个人都会烧起来。人体真皮燃烧时,用水是灭不掉的,甚至会使火势蔓延到全身。
医生注射的止痛药十分有效,他的话却让我心有余悸,差一点儿就要和这个美丽的世界说再见。
抬头看着姐姐,她脸色苍白,看起来比前几天更累,声音也带着明显的疲惫,“九九,能等等姐姐吗?明年再去上大学好不好。”
我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就这样,我在家里又待了一年。
第二年倒是没出什么意外,我很顺利地通过了校招,在九月份的时候,成为了大一新生。
呆在家的一年半里,姐姐还是很忙。我去过她工作的圣大集团,却很少能看见她的身影。我想起她之前对我说的左脑计划,心里有点不安。
打电话问爸爸的时候,爸爸惊讶之余,告诉我姐姐没事,让我不用担心。
果然是在左脑计划吗?
这一年半里,我也没闲着,姐姐请了一位画家来教我美术,姓田。
田老师大概五十岁了,画技高超,经验丰富,一眼就指出了我作品的致命缺陷,“尹小姐,你的画一板一眼,过于严苛,少了气韵,不适合国画,我建议你报考油画专业。”
我向田老师点点头,这的确是我不能跨越的天堑。
姐姐有空时,经常陪我到环岛大学散步。所以我对环岛大学十分熟悉。
环岛大学呈同心圆状分布,最中间是一座小岛,隔着从缺口汇入的海水,是一片长满椰子树的沙滩,经常会有学生在那里支着画架绘画;往外是各种现代化的建筑,上面画着许多涂鸦,一眼望去,像是漫画世界。
刚开学的几天,姐姐总是陪着我上课。在她第三次被老师叫去做模特时,我把画笔扔了,拉着姐姐走出了教室。
班长见状,连忙跟了出来,在旁边一脸关心地看着我。
我看了班长一眼,说,“安洛洛,帮我请个假,回来请你吃饭。”
班长眨眨眼睛,“得嘞!下午的课也可以帮你点到哦!”
我看着班长离去,牵着姐姐的手慢悠悠地走着,上课时间里,校园并没有太多人。我心里没那么气了,低声说,“姐姐,你别来陪我上课了,你工作不是很忙吗?”
姐姐反握住我的手,没有否认,“有一点。那明天我让阿嬢送你过来。”
阴云一扫而空,我抬起头,蹭蹭姐姐的肩膀,果然不能让别的人看见姐姐,这是独属于我的宝物。
心情欢乐的时候,看什么都觉得美好。
除了鲜血。
不远处蹲着一个人,墨绿的长裙上面有点点血迹。
我急忙跑过去,蹲下来,问,“你没事吧?”
那人抬起了头,鼻子下面全都是血,微微下垂的眼睛里,平静得像一潭秋水,没有一丝慌乱。
“尹玖?我没事。”她推开我,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医务室走去。随着她的话,又有血流出来滴落到了地上。
“舒卿雯,你是要死了才叫有事吗?”我无语地跟着她,这人怎么这么倔。
到医务室后,我听着医生唠唠叨叨地训斥着舒卿雯,每次来都是这个医生,都已经认识了。
舒卿雯止住鼻血后,我和姐姐把她送到了寝室楼下。
回家的路上,我想起了第一次看见舒卿雯的时候,她也是这么狼狈,鼻血流了一地,同样是推开了我们,只是当时她更冷漠一些,一句话都没说。
之后见到她,大多数时候是她在喂流浪猫。
想起被舒雯喂得油光水滑的几只肥猫,这人明明就挺会照顾动物的啊,为什么就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呢。
第二天上午最后一节课刚好是大学语文,点了名后,我趁老师板书看不见背后,拉着安洛洛溜了。
“吃什么?”我一边问安洛洛,一边看课表。今天下午没课,可以去陪姐姐,她现在应该在圣大上班。
“日料吧,这几天太热了。”安洛洛夸张地用手扇风,我瞟了她一眼,出汗了,好像是挺热的。
安洛洛看着我手机上的课表,顿时抱怨起来,“我以前的班主任总说上了大学就轻松了,结果没想到课只少了那么可怜的几节,事情倒是一大堆,每天晚上睡得比高中还晚。”
“不好意思,我没读过高中,体会不到你的心情。”我幸灾乐祸地看着她,“再说你是班长,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你居然没读过高中!那你是怎么进来的!”安洛洛吃惊地瞪大眼睛,又好似想到了什么,凑过来压低声音道,“你是走后门的吧?放心,我不会对你抱有偏见的。”
我偏过头,狠狠踩了她一脚,“我是考进来的!”
她尴尬地笑笑,摸摸鼻子,“那你可真厉害,我高中成绩还可以,就是在艺术方面没什么天赋。考这个学校也是考了好久,复读了两年呢,起早贪黑的,可累死我了。”
我奇怪地看着她,“那你为什么不换个学校?”
安洛洛的表情变得温柔起来,声音充满怀念,“有人告诉我她在这个学校,我想离她近一点。”
“谁?”想不到天天抱怨累死了的安洛洛也能为一个人复读两年。
“我高中的同桌。我们本来约好了去同一所大学,志愿都填好了,但是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联系不到她。”安洛洛低着头,眼里满是失落,“开学的那天,我去向辅导员打听,才知道我们这届新生里没有她。”
“然后你就退学了?复读了两年?你傻啊。”我拍了拍安洛洛的头。
“啊,别打了,本来就不聪明。”安洛洛捂住头,有点委屈,“但是我真的很想找到她。我从高一遇见她的时候,就开始给她准备成年礼物了。”
安洛洛把手机拿出来,递给我,“喏,NGC 2237,玫瑰星云,我跑了好多地方,砸了好多次学校天台的门锁,才拍出来最满意的十八张。不,现在已经是二十张了。”
我接过手机,无数张怒放的玫瑰被安放在图库里,不同的形态,一样的鲜红。
“我同桌很喜欢天文,上高中的时候她经常拿着相机,在宿舍的顶楼拍星空,天气好的时候还能拍到银河。砸锁的技能我还是跟她学的。”安洛洛划了一下手机,调出了一张银河的照片,“这是高一的时候,她教我拍的银河。那天晚上,我和她守到了三点,云才完全散去,差点把我冷死在天台。”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已经算是轻松的了。从我决定送她玫瑰星云之后,我每次放月假都会背着相机,跑到没有光污染的地方拍照。有时候,蹲几个晚上也拍不出满意的照片。”
“最难以忍受的是蚊虫,我特招蚊子,又是疤痕体质,这几年被咬的地方,都留下了印记。不过我一想到她看见玫瑰星云的时候,可能会被我感动哭的样子,就一点也不辛苦了。”
安洛洛笑了起来,眼睛里是一片向日葵,可她没有找到她的太阳。
她同桌恰好是高中毕业的那个中秋节满十八,通知书也是那天到的。安洛洛满心欢喜地拨通电话,听到的是电话已停机。
好在马上开学了,她提前几天去了学校报道,向辅导员打听,被告知今年新生里没有这个人。
安洛洛就这样提着还没打开的行李,离开了刚刚进入的理想大学。
她在家里待了很久,直到母亲看不下去,打电话问了班主任,才知道同桌去了A市,在当地著名的环岛大学就读油画专业。
于是,焉巴巴的安洛洛恢复了对生活的激情,复读了两年,最终考了进来。
“那你找到她了吗?”我问安洛洛,其实我知道答案,要是找到了,那这些玫瑰就不会只静静地躺在相册里。
“会有一天能找到的。我去问了辅导员,有一个大三的学姐名字和她一样。等我忙过这几天,我就去找她。”安洛洛的眼睛很亮,像小狗一样,“我走过这么多路,跋山涉水,无论她在哪里,我都会找到她。”
“你真执着。”听完安洛洛这曲折的寻同桌之路,我有点感慨,就差贴个寻人启事了。
她笑笑,深情而郑重地说,“因为我喜欢她。”
安洛洛抬起头,在炙热阳光的照射下,向日葵开得更为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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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才女神的涉川真的超级好听,悲凉又执着。
我行过草木苍凉,望与你共老水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