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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吴紫陌想笑,但鼻子却酸酸的,眼泪就要流出来。她盛了一大勺辣子,放到碗里,然后自言自语道:“我一吃辣椒就会流眼泪,但还是很喜欢吃。”
“我不喜欢吃辣!”石磊没有留意吴紫陌的表情变化,他有些饿,自顾吃起面条来。
吴紫陌一直低着头,挑起一根面条又放下,再挑起,却没有开口吃,她酝酿了很久,才幽幽的说道:“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问吧!我们一人问一个。你先问!”石磊放慢了吃面条的速度。
吴紫陌抬起头,直视着石磊,然后问道:“你为什么没来接我?”
石磊停止了咀嚼,放下筷子,然后认真的说:“我姥姥去世了!家里出了变故。”
“哦!”吴紫陌的声音很小,小到连自己都听不到。这个理由让吴紫陌原谅了石磊的食言,也让吴紫陌有些怨恨自己小心眼。
“该我问了!”石磊清了一下嗓子说道:“为什么不辞而别?”
吴紫陌瞬间感觉有些委屈,她回答道:“房东来收租,又被公司辞退,身上没钱,就和姐姐一起回来了。”
“我不是给你信用卡了吗?”石磊不解的问道。
“我……”吴紫陌有些吞吐的说:“我忘记密码了。”
石磊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将身体靠向后紧贴在椅背上,好笑又好气的看着吴紫陌。
吴紫陌想了想要问的问题,其实她已经没有什么好问的,但她还是说道:“养伤的时候,你常和家里人联系,姥姥病重,你怎么不早点回去看看?”
“我?”石磊疑惑的问道:“我?我养伤的时候,常和家里人联系?”
吴紫陌不明白石磊为什么这么问,她只能如实回答:“我看到过几次。”
石磊一下来了兴趣,因为吴紫陌不像是在撒谎,而他的记忆中却有诸多疑问。于是石磊继续问道:“你能说说我是怎么去养伤的吗?不是以别的身份吗?”
吴紫陌在大脑中把事情经过捋顺一下,然后说道:“没什么别的身份,只是当时不知道你的名字。你是同可欣一起回来的,在一个傍晚。可欣因为有急事,让我接你上楼,结果我发现你病了,发高烧,身上还有伤。本想带你去医院,但你坚决不肯,后来就让你住在客厅里,可欣第二天搬走后,我住卧室。我就负责买药、做饭,两三个星期吧,你的病就好了,然后你就离开……”
吴紫陌所述与石磊记忆中完全不同,石磊记忆中曾变成一只黑猫的经历,吴紫陌竟然不知道,但怎么看吴紫陌都没有撒谎,她也没必要撒谎。石磊开始怀疑他自己的记忆,但所有的事情都历历在目,虽然不真实,却不可磨灭。他试图唤醒吴紫陌的记忆,于是他又问道:“你还记得一只全黑色的猫吗?你给猫起名叫小色?”
“是养过一只流浪猫,后来猫又自己走了,怎么了?”吴紫陌不明白石磊为何会问起猫的事情来。
“有一次,你把钥匙落在家里,猫从阳台上送到邻居家?”石磊再次提起旧事。
“猫?”吴紫陌瑶瑶头说:“不是猫,是你从阳台上把钥匙递到陈姐姐家。门上锁后,不知道怎么在里面打不开,当时你还有伤,很惊险……”
答案又一次与记忆不符,石磊开始怀疑当时自己是否真的高烧,烧坏掉了脑子,出现了幻觉。但他没有放弃,于是他又问道:“猫曾把你脸抓伤过!”然后仔细端详吴紫陌的脸,但吴紫陌脸上擦了粉,看不到有伤痕。
“脸?”吴紫陌感觉石磊的问话越来越怪怪的,但她还是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脸,触摸的部位正是伤痕所在的位置,但却没有什么痕迹。
石磊也注意到,吴紫陌原本脸上那道浅浅的伤痕,已经不见。而那句要娶吴紫陌的誓言是否也与伤痕一同消散,不作数了?石磊凝望着吴紫陌,吴紫陌还是记忆中的样貌,圆圆的肉嘟嘟的脸上一双杏仁眼,鼻头有些大,嘴唇略有外翻,怎么看都不算好看,但也不算难看。曾经清透的脸庞上化了淡妆;曾经总是睡眼惺忪的眼睛,涂上了眼影;原本如瀑布般黑色的秀发,不但染成了棕色,还烫出了大卷。
吴紫陌也认真看着这个曾让她心心念念的石磊,曾经总是发脾气、下命令的口气,如今却开始多了客气;曾经总是酷酷的臭脸,现在却多了一条伤疤,还时常抽搐;曾经懒得看她一眼,如今却望着她出神。
石磊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他有些难为情的说:“咱俩,有没有?有没有那个?”
吴紫陌心中一惊,她的头摇的如拨浪鼓,说着:“没有!没有!”
吴紫陌撒了谎,她还清晰记得那天夜里石磊光着身子上了她的床,第二天早上发现彼此拥抱着睡在一起,相互都没有把持住,而缠绵了多次,她记得那带着胡茬的嘴亲吻她身体时,还说到了要娶她,想到这里吴紫陌的脸红了。
石磊认为是这个问题让吴紫陌尴尬而脸红,但吴紫陌的回答却消除了石磊最后一丝顾虑,他顿感轻松、如释重负,好似什么沉重的东西终于放下了。当真的放下后,一切也就都看淡了,石磊又开始吃面,面真的很好吃,很有地方特色。吃着吃着,石磊突然问道:“你还有什么事情要问吗?”
吴紫陌不明白石磊为何有开始津津有味的吃起面条来,她将第一眼见到石磊就想问的问题说了出来:“你脸上的疤是怎么弄的?”
石磊把脸埋进碗里,嘴里嚼着面条,含糊的说:“我犯事坐了半年牢,在牢里打架弄的。”
听到石磊说坐过牢,吴紫陌本能的躲了一下,再不敢问下去,她也细嚼慢咽的吃起了面条。
吃过面条后,石磊的心情大好,他对吴紫陌说:“你帮助过我,说深点也算救过我的命。这次来我着急,什么也没带,信用卡你就留着,想买什么都行,我再告诉你一次密码啊!这次记住了!7-0-3-2-7-2!”
吴紫陌没有说话,她知道这张信用卡她会一直留着,但她永远都不会消费,这张卡片记载着她一段美好而青涩的回忆。
饭后二人道别,石磊说他是路过这里,目的地还很远,需要继续赶路。其实,他是想让吴紫陌尽快回到她自己的家中,不希望吴紫陌的“先生”误会。
吴紫陌略有些失望,但内心却是坚定的,她失望的是石磊只是路过,而不是为了她而来。坚定的是,她确定和石磊是不会有结果的,二人本就不属于同一世界。
送别了石磊后,吴紫陌到姐姐家看望了生病的小外甥,孩子已无大碍,早早的睡着了。当姐姐问起刚刚找她的男人是谁时,吴紫陌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前男友”。
“前男友?”姐姐惊讶的眼睛差点掉到地上,见吴紫陌平平淡淡的表情,姐姐忍不住继续发问:“来找你干嘛?想复合吗?”
“没有,只是路过,相互解释一下,一些……一些误会过的事情!”吴紫陌依旧语气平淡。
姐姐了解吴紫陌的性格,她看出吴紫陌并不十分难过,于是小声问:“下步有什么打算?”
“嗯!”吴紫陌想了一下,然后说:“答应体育老师小陈,跟他看场电影,约会一下!”
“哦?”姐姐做个鬼脸,然后说:“女人心,海底针,女人真是易变哩?”
这时,姐夫端着洗好的苹果进屋,他不解的问道:“你们笑啥哩?”
姐姐拿过一个苹果递给吴紫陌,然后对姐夫说道:“下午见紫陌的男娃长啥样哩?”
姐夫又递给姐姐一个苹果,然后说:“脸上一道刀疤,吓人哩。”
一周没有见到石磊,小博睿多次问陈维“石叔叔去哪了?”陈维也只能摇头说不知道,隔壁公寓的门一直关着,房间里也没有任何动静。陈维心中叹息,石磊会不会如杜洪武般突然人间蒸发呢?
这天晚上,小博睿已经熟睡,陈维也洗漱完毕,准备睡觉,突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陈维披上一件外套,来到门口,轻声问道:“找谁?”
门外传来了石磊的声音:“陈姐,石磊啊!快开门,我给孩子带了点东西。”
听到是石磊的声音,陈维打开门,只见穿着一身户外服,背着一个大背包,满脸沧桑的石磊,一手扶着门口在喘气。看到陈维开门,石磊连忙说:“我去了一趟陕西,给孩子带了点特产回来。有酥肉、苹果、梨和大枣,这个酥肉怕坏了,就赶快送过来……”
“你还没回家?”陈维看石磊一身远行的装束,便明白他没回家。
石磊平息了一下喘气,然后说:“我刚下火车,怕你们睡着了。时间有点晚……”
“吃饭了吗?”陈维侧身将门让了出来。
石磊一边走进室内,一边说道:“还没,一会儿泡袋面。”进到室内后,石磊放下背包,开始从包内拿出一包包的陕西特产来。
陈维并没有接石磊拿出的东西,而是关上门,拿出一双拖鞋递给石磊,然后说道:“你先歇一下,我给你煮饺子。”
“不用,不用!”石磊客气的说。
陈维没有回话,而是直接进到厨房,点开炉罩开始烧水煮饺子。
石磊将他带回来的大包小裹一件件摆放在茶几上,然后坐上沙发,舒展一下腿脚,地铁没有座位,上楼又有些着急,腿很酸。石磊伸长腿,身体舒服的靠在沙发上,全身心放松下来,竟然睡着了。
石磊感觉有一双温柔的手轻轻的给他盖上了毛毯,石磊睁开惺忪的双眼,发现自己竟然在陈维家睡着了,他赶忙坐起身,不好意思的看着陈维。
陈维转身端上一盘热腾腾的水饺,轻轻放在石磊面前,然后问道:“吃醋吗?”
这是这几天来第二位女人问的同一个问题,石磊感觉好笑,于是微笑着说:“不吃醋!”
陈维不知道石磊为什么笑,她也没去多想,而是又给石磊倒了一杯水,侧身坐在沙发的另一端,看着狼吞虎咽的石磊。
很快,一盘饺子就被石磊打扫的干干净净,他又将水一饮而尽,然后满足的说:“饱了,饱了,这几天吃的最舒服的一顿饭。”
陈维站起来收拾盘筷,石磊连忙抢着收拾,结果石磊抓住了陈维的手,二人均一愣,石磊马上又松开。他们都没说什么,陈维拿起盘子和筷子,送到厨房后,再次回到客厅。
石磊拿着一包酥肉,很沮丧的说:“还是坏了,这是长武县最有名的特产,有机会我带你们去当地吃。”
“好啊!”陈维没有表现出真心同意还是客套。
但是石磊却当真,已经在脑海中设计带他们母子俩出游的情境。一瞬间,石磊又回到现实中来,他站着起来,然后拿起背包,对陈维说:“不早了,我回去睡觉了。”
陈维展示一个和善的微笑。
石磊回到公寓里没有洗漱就趴在床上,快速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石磊被敲门声震醒,他喊道:“等一下!”但敲门声依旧响亮而急促,石磊有些生气,他走到门口快速把门打开,门外竟是虎头虎脑的小博睿。
小博睿看到石磊后,笑出了两颗小虎牙,他高兴的说:“石叔叔,你真的回来啦!”
“是啊!进来吧!”石磊的怒气全消,也喜笑颜看的看着小客人。
小博睿没有进屋,而是埋怨的说:“你怎么才开门啊!”
石磊故意打哈欠,然后说:“昨天睡觉太晚,所以早上起不来啊。”
小博睿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拉住石磊的手说:“妈妈把酥肉做成了好喝的肉菜粥,让你过去尝一尝。”
陈维家的门虚掩着,小博睿和石磊拉着手进到室内。饭桌已经放好,上面有简单的早点和肉菜粥,三人落座,吃着早点,相互间偶尔说上几句话,简单、和谐、温馨的平凡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早餐结束后,小博睿突然对陈维说道:“妈妈,我今天不想去托管班,想跟叔叔玩。”然后祈求的眼神看着石磊。
石磊坏笑的看着小博睿,然后说:“不能逃学!”
小博睿认真的说:“今天是周六啊!”
“啊?周六还要去托管班?”石磊向陈维问道。
陈维收拾碗筷,然后说:“我们学校近期有培训,都是周末开班。”
“那今天就由我来收拾你吧!不许尿裤子啊!”石磊这次是冲着小博睿说的。
“不用麻烦,托管班离学校挺近的。”陈维没有抬头,继续擦桌子。
“没事,反正我也有空!”石磊是发自内心喜欢这个小男子汉。
陈维没有再说什么,小博睿知道妈妈默许了,于是用肉嘟嘟的小手比了一个V字。
一天玩下来,石磊的身体快累散架,心情却是愉悦的。在回程的地铁上孩子靠着石磊睡着了,石磊用手托着小博睿的头,另一只手紧紧扶着孩子的腰,尽量让小博睿睡的舒服。
石磊正回忆着一天都陪孩子玩了什么、吃了什么的时候,斜对面座位上一位中年妈妈对身边的丈夫埋怨道:“你怎么光顾着自己,孩子走不动了,也不知道帮一下。你看,人家怎么当爸爸的!”
中年夫妇一同望向石磊,石磊竟然心中很是自豪,他喜欢听到像这样的夸奖,他忍不住内心的喜悦抿嘴笑起来。
傍晚,石磊将小博睿送回陈维身旁,又借机蹭顿晚饭。石磊回公寓给父母打个电话告知明天回家后,就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起来。当想到在游乐场和地铁里被人误认为小博睿的父亲时,石磊又有些兴奋,他想有这个么儿子也是不错的事情,进而想到了如果做孩子的父亲,那么就要娶陈维为妻。想想能娶到陈维,也是件很幸福的事,陈维对待石磊如同对待一个大孩子一般照顾,石磊自小就缺少父母的关心,他很享受陈维给予的关怀。
石磊回到家后,得知家中有几件重要的事情发生。首先是照顾了石磊和石老太太二十多年的刘姨要回家了,她说儿子在家乡盖了小楼,要了二孩,希望她能回家养老,毕竟刘姨也五十多岁。刘姨的理由很充分,石世榕夫妇虽有不舍,但也没做过多挽留。第二件事是石世榕夫妇决定搬出军区大院,石老太去世也快一年,家中已经没有和部队相关联的人,占着军队的资源也过意不去。最后是吴思娴在杨柏松的帮助下,重新夺回了董事会的领导权,她对思娴集团的高管层进行了重新洗牌,很多人被清洗掉,而杨柏松却借此次机会谋得一个重要的职位。
晚饭过后,石磊回到自己的房间整理物品,将需要带到新家的东西打包,废弃的则丢到一旁。他一边整理自己的物品,一边回忆着关于这一件件物品所发生的事情和关联的人。刘姨突然敲门进来,石磊将刘姨让到床边,他继续收拾东西。
刘姨只坐了一小会儿,就蹲下同石磊一起整理物品。刘姨一边整理一边说道:“你小时候的玩具不多,但就是喜欢车。还记得有一次我带你到院子里玩,一个小朋友新买了一辆三轮车,你骑上去说什么也不下来,不肯把车还给人家,还被你爸爸打了屁股。”
“嘿嘿……”石磊笑了一下,这个故事被刘姨说过多次,故事的第二天石世榕就给石磊买了一辆三轮车,石磊还留有骑车的相片。
刘姨又说道:“你小时候爬树摘柿子,结果掉下来把胳膊摔骨折,一连几个月都端着夹板,后来胳膊好了,你还端着胳膊,被小朋友们笑话。”
石磊想起了大院里的几颗柿子树,秋天会结满诱人的大柿子,虽然味道不怎么好,但这些孩子每年都会爬树去摘。长大后就再没有留意过,柿子树不知道还在不在。
刘姨继续说道:“你小时候肠胃不好,一不小心就拉肚子。你爸妈常不在家,你一生病就得老太太和我一起忙活,没少折腾老太太。”
石磊知道自己现在的肠胃还是不太好,有慢性肠炎,吃东西需要很注意,特别是辣的食物。而他对奶奶的感情胜过所有亲人,奶奶和刘姨才是他儿时真正的家长。
说起石老太太,刘姨略有伤感,她说道:“老太太活着的时候,常去白云观,特别是你出国那段时间,每周六下午她都让我陪着去见一位先生。”
“一位先生?”石磊放下手中的一本游戏光盘,看着低头整理书籍的刘姨。
刘姨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而是继续说:“这位先生不是观里的道士,只要天气好,他每周六都带着一只黑猫在白云观南门口树下晒太阳或乘凉。老太太会问先生很多问题,先生说的话,我是不懂,但老太太却很相信。老太太还说要带你去见先生,让先生给你解释道理。”
“这个先生长什么样?黑猫长什么样?”石磊心中却有诸多疑问,他突然意识到也许这位先生可以解答。
刘姨将一摞书整理好,用线绳捆好,然后说:“老先生就像神仙,白头发、白胡子,衣服、裤子也是白的。那只猫却全身都是黑色的,一根杂毛都没有。”
石磊盘算着,他应该去见见这位老先生,刘姨说的那只黑猫更让他感兴趣,也许众多疑惑的答案都将会被揭晓。
刘姨又絮絮叨叨的讲了好多关于石磊小时候的故事,从石磊还在襁褓之中一直讲到了大学,从石磊的饮食爱好讲到了他交过的各类朋友,事情虽然琐碎、细微,但石磊可以感觉出来自刘姨的那种深深的关爱,刘姨在把他当亲生孩子一样照顾着。石磊仔细端详起刘姨,只见她说话的时候,嘴角总是不住颤抖,眼睛中含着泪水,好似随时可以哭出来一样。
石磊知道他和刘姨之间的情感很深厚,刘姨不舍与他分离,但他希望刘姨能简单快乐的同自己的家人生活在一起,他支持刘姨回到自己的孩子身边。刘姨的离开石磊也有些不舍,他拉起刘姨的手说:“刘姨,我能叫您一声妈妈吗?”
刘姨听清石磊的话后,抑制不住感情,大哭起来,并喃喃的说:“你知道了?你怎么会知道?”
刘姨的反应出乎石磊的预料,他不停安慰刘姨,用手轻轻抚着刘姨的肩膀,小声说道:“我会常去看您的,我爸爸妈妈退休后,让他们也去看您。”
刘姨渐渐平息了哭泣,她用袖口擦干脸上的泪水,然后对石磊说:“你刚刚要叫我什么来着?”
石磊笑了一下,然后轻声说:“妈妈!”
刘姨的眼泪瞬间又簌簌流下,这次她没有抽泣、也没有擦眼泪,任由泪水模糊了双眼,嘴角颤抖的回答道:“哎!我的孩子!”
刘姨被儿子接回了山东老家,老家在一个被叫做海洋的地方,据说物产丰富、气候宜人,很适合养老。吴思娴买了一套跃层住宅,虽然石世榕嫌弃房间太大,规格超标,但家中的决定一向吴思娴说了算,很快家就搬离了石磊居住二十多年的部队大院。石磊只到新房看了一次,熟悉了一下路程,他还是住在他的小公寓里,每天也会到保险公司去一次,没有人会理会他是否来“上班”,在同事眼中,他是一个有着上班癖好的大客户,满足客户的要求,正是保险公司需要做的。石磊的晚饭都在陈维家吃,当然他也承担起晚上从幼儿园接小博睿回家的任务,这样节省了陈维的一些时间和精力,晚饭也会变得更加丰富一些。
石磊很享受与陈维和小博睿建立起这样的“家庭”生活,在生活中每一位成员都承担起相应的责任,彼此照顾、扶持,把日子过的越来越好。如果石磊早上能早起的话,他是很希望把早上送孩子上幼儿园的任务也承担下来,但这也只是存在于想想中,忍受早起的折磨,石磊还没准备好。
陈维很高兴小博睿的性格越来越开朗,孩子需要一个男性的榜样,石磊显然在承担着这个角色。在陈维眼中,石磊和小博睿是两个需要照顾的孩子,她有这个能力将他们都照顾好。
刘姨对石磊说过的话,还有她泪流满面的样子,一直深深印在石磊的脑海之中,给石磊凭添诸多疑问。
一连几个周六陈维都参加学习,小博睿由石磊照顾,周日石磊会回家陪父母。这样一来,石磊的周末过的最充实,一边体会到为人父母的责任与艰辛,另一边又享受着父母带给的宠溺与关爱。
转眼间临近五一,气温节节攀升,夏天已悄然而至。陈维的培训结束,并以优异的成绩获得了区里中小学英语口语比赛评委的资格,本周六陈维休息,周日却要以考官的身份参加中小学口语比赛。周六不用带孩子,石磊计划去拜访一下白云观南门的老神仙。
周六,石磊和小博睿疯闹了一上午,中午吃过饭后,石磊独自一人来到白云观南门。石磊穿梭于熙来人往的游客和虔诚的教徒中,他搜寻刘姨描述的白发白衣老神仙,最终他在围墙外一颗松树下见到一位坐在马扎上晒太阳的老年人。
老人年近古稀,头顶已尽秃,在后脑及耳侧还有未经梳理的缕缕银丝,被风吹的散乱蓬松;脸上是一层浓密的白色硬胡渣,看样子三四天未刮过;老人脸色昏暗,老年斑很显眼的分布在脸颊上,长长眉毛没有全白,黑色点缀其中。老人闭着眼睛安详、自然的轻摇着身体,好似在哼着小曲。身上的略有泛黄的白色太极服布满褶皱,领、袖口已经有些破损,脚上一双黑色布鞋上满是灰尘。若不是怀中抱着一只纯黑色的猫,石磊很难认定他就是刘姨描述的老神仙。
石磊来到老人身边,轻轻蹲下,在思考如何开口。
老人依旧闭着眼睛,和蔼的说道:“来了,年轻人!我身后还有一个马扎,你坐吧!”
石磊应和了一声,然后发现在老人身后的围墙边,靠墙放着一根拐杖和一个未支开的马扎。石磊取过马扎,支开后坐在老人身边。
老人说道:“好久没有人陪我晒太阳了。”
石磊客气的说:“老爷爷,以前有个老太太常来这里。”
石磊的话还没说完,老人悠悠的说道:“她有小一年不来了,我俩怕也快要去见她了。”说着,老人爱惜的轻抚着趴在腿上的黑猫,黑猫懒散的摇了一下尾巴。
“她是我奶奶,去年夏天去世了。”石磊语气平和的说着。
老人依旧闭着眼睛,他柔声说:“逝者已矣,节哀顺变吧。”
“我有些问题,想问您!”石磊喜欢直切主题。
“孩子,问吧!”老人的语气也很平和,他继续说:“有时候,明眼人看不清的事情,也许我这个瞎子能道听途说到一点眉目;健全人走不到的地方,我这个瘸子说不定能爬到。有什么问题,我尽力帮你解答。”
原来老人是盲人,还行动不便。“您是白云观里的道士吗?”石磊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非也,非也,我是附近养老院的一个瞎老头!怎么能跟人家修道的仙人比?”老人给出了他的答案。
“那您为什么每周六都到这里?”石磊第二问题还是围绕着老人来问。
老人微笑着说:“我在养老院里行动不方便,周六会有志愿者来帮忙,我这点福利是申请下来的。周六中午,只要天儿好,就有孩子帮忙把我推到这儿。这儿热闹,人多,能听到各种声音,打发一下无聊的日子啊!”
“这只猫是哪来的?”石磊继续他的提问。
老人抚摸着猫,然后说:“说起它来,还有个小故事。十年前,医科大学里有一位学医的小伙子,周末会到养老院里做义工,他总是骑自行车过来,每次要骑20多分钟,他总是风雨不误,一直坚持来。小伙子说我缺钙,需要晒太阳补钙,然后他就每周都送我到这里,还陪我聊天。善良的小伙子啊,贵州大山里的孩子,特朴实。有一次小伙子在来的路上发现了一只被汽车撞伤的小奶猫,小奶猫也就几个月大,被撞的只剩下一口气,小伙子就在养老院里,用简单的工具给小猫做了手术。手术后小猫的命是保住了,但不能活动。小伙子说,小猫伤的严重,需要做多次手术,才能活动。小伙子猫毛过敏,学校又不让养动物,这只猫就由我来养着。小伙子又给小猫做了好几次手术,这猫终于能动了,只不过和我一样是个瘸子。一转眼十年了,它和我都老了,时间都不多了。”
听到这里,石磊想起了车祸丧生的医生,十年前救猫一命的大学生会不会就是他呢?
“别的事情我可以问吗?”石磊想问一个困惑的问题,但又怕问的太突然。
“问吧,孩子!希望我能帮你找到答案。”老人说话很慈祥。
“我是我妈亲生的吗?”石磊产生这个疑问,主要是因为刘姨无意间的那句话。
老人想了一想,然后回答道:“是,也不是。言而当,知也;默而当,亦知也。我只能说这些,解铃还须系铃人,问一下当事人吧!”
老人这句话坚定了石磊的怀疑,但他还是问道:“您怎么知道?”
老人说道:“你奶奶曾经跟我提起过你,还有你的身世,我从她的话语中可以听到一些端倪。”
“您相信人能变成猫吗?”这也是石磊最困惑的问题之一。
“猫?”老人沉思了一下,然后说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归一,这么说人是猫,猫也是人,只是世人怎么看罢了。在孩子眼中你是长辈,在父母眼中你是孩子,在朋友眼中你是哥们,在爱人眼中你是伴侣,而你还是你。你认为的样子,永远不是别人眼中的样子。猫也这样,这只黑猫,在我看来是我的老伙伴,而他的孩子可能会把它当成崇拜的偶像,在旁人看来它是一只懒猫,放于天地间,它和你我一样,都是一个生灵。就如同道人常说的: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有和无是可以相互转化的,所有事情都存在着两面性。”
石磊听不太懂,但他当做老人给了肯定的回答,他接着又问道:“有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我很喜欢那个孩子,也喜欢和他们一起吃饭,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喜欢她,会不会和她有发展?”
老人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说:“感情是什么?爱情又是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我活了一辈子,把我想的讲给你听。我羡慕的爱情不是珠光宝气、金银满屋,而是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中平淡而安稳的一同老去。玉盘珍馐、世间美味,哪里比得上老伴端上来的一碗白米粥?寻常的一餐一饭、一碗一筷,就是天与地的结缘,能心平气和、互无猜忌的在一起吃饭,在我看来就是最坚固的爱情。大道至简、知行合一,世间没有那么麻烦、复杂的情感,平平淡淡才是真。”
石磊讲述着她心中的疑惑:“那个女人有一个孩子,她还大我好几岁……”
没等石磊说完,老人打断了石磊的话:“大成若缺,大巧若拙,大辩若讷,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最好的东西都有缺陷,你还追求什么完美?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最好,只要你认为是最好的。”
石磊点点头,心头的疑惑有些明了,但还有些不是很清晰,他继续问:“我本来是抱着去补偿她的心理去接近她,我这动机是不是不纯?”
“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也许正是因为你不是冲着收获爱情而出发,爱情就自然而然的到来了,这样的结果最真实,也最长久。”老人引用了至理名言,言而不尽,老人接着说道:“慈心於物。这只猫尚且知道报答恩情,何况是人呢?做错了事情就要弥补,心有境界行则正。《六祖坛经》上说:一切福田,都离不开心地。心田上播下善良的种子,总有一天,会开花结果。一直善良下去,只问自心,不问得失。”
“您说猫也知道报答恩情?”石磊问道。
老人说道:“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天地之间万事万物都是向善的,弱小的生灵更知道生的珍贵,一切诸众生,贪生悉惧死。我命即他命,慎勿轻于彼。盖闻世间至重者,生命;天下最惨者,杀伤。这只老猫怎会忘记救命之恩呢?如果它有能力,定会全力报答救命之恩。”
石磊微笑起来,他赞叹道:“老爷爷,您知道的真多,说话还总是有古文,您悟道了吧。”
老人也笑了,他说道:“我在这儿白云观外一坐就是十几个春秋,听到了太多传道、悟道的故事,也听到了太多世人的旦夕祸福,我说的事情,都是道听途说罢了,罢了。不会达到无为、无我、无欲、居下、清虚、自然这境界!”
和老人谈话,石磊的心情很平和,他好似自语道:“我家有点特殊,爸爸妈妈都忙事业、工作,我生活的条件虽然优越,但总感觉缺少什么,我和朋友也没有真心玩到一起,和他们的价值观总不一样。”
老人听石磊说完,后把脸迎向太阳的方向,太阳的光芒洒向老人布满沧桑的脸,老人说道:“你的家境,我略知一二,官商气重、钱权名利交织,身旁的朋友也都是在蜜罐中长大,被名利场熏陶,价值观和取向也都是普通百姓不能比拟的。但你内心没有沾染不良习气,你奶奶把你的三观培养的很正。自古为何富家多败儿,不外乎骄奢淫逸这四个字,势力纷华,不近者为洁,近之而不染者尤洁。你能在这样的环境中,仍保有一份真挚的善良,尤为洁啊!”
石磊又笑了,他知道老人在夸奖他,他也想奉承一下老人,于是说道:“爷爷,您老气质也好!懂的多,知识渊博,刘姨说您是老神仙,您一定能长命百岁。”
蜷缩在老人腿上的猫,“喵!”的叫了一声,换了一个姿势,又趴下,老人才开口说道:“寂寂东坡一病翁,白须萧散满霜风。小儿误喜朱颜在,一笑那知是酒红。老了,老了……”
又闲聊了一些,石磊告辞离开,虽然老人没有解释所有的疑问,但石磊的心中已经有了清晰的想法。
石磊走后,老人将黑猫向身体内搂了搂,然后缓缓睁开双眼,一双猫眼一闪,随即又闭合上。他喃喃的自语道:“本是后山人,偶做前堂客。醉舞经阁半卷书,坐井说天阔。大志戏功名,海斗量福祸。论到囊中羞涩时,怒指乾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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