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与行路

　　（三）桂湖清赏

　　蝶舞翩跹，碧荷如海。
　　在新都杨升庵的旧园林里，在水边亭子上，避每日正午必来的几点雨，闻一闻荷花荷叶的清香。那荷瓣粉红微圆如少女的脸，在立秋过后隐隐的风露里，呈现出垂肩堕袖太憨生的美意。
　　旧俗以阴历六月二十四为荷花生日，我立秋才入蜀，看荷花实在迟了。在三圣花乡就只能觅得零星，深以为憾。还好来了桂湖，竟能近观许多荷花。
　　坐对一枝荷，浅偿十年相思。

　　亏得千年前文人的雅意，从隋唐起就在此开湖植荷，而明朝文士杨升庵又偏重桂，以此园为与才女黄峨琴瑟在御、诗词唱和的所在，于是这里名为桂湖。
　　一进门先看到遮天蔽日的两棵紫藤，顿生清凉。好雄壮的藤根！需两三人才能合抱。两棵紫藤在顶上条蔓交缠，绵延百米，绿意森森，想来春日着花，该如紫云一般。据说这是名副其实的“中国藤王”，度岁五百年，比苏州拙政园的要大许多。紫藤廊柱上有楹联曰：莲洲竹径千年史，桂蕊湖光景色增。站在廊下，见荫荫翠润中前方起一照壁，将内园景色半遮，壁中有窗，窗外置假山石并纤竹一丛，内暗外明，望之如画。
　　进得园来，才见浓绿半遮面的湖山池馆。除了几个老人推着婴儿车里睡着的孩子，基本都寂寂无人。草色染阶，苔痕上壁，寂寞，可我多么爱这寂寞。顺步走过升庵祠，看过碑林书卷，又进入与园相连的博物馆，细看了郑板桥、张大千等人的真迹，再进园，便在几步一桥，随处一亭的景致中了。杭秋，一座连接莲湖的廊桥，像画舫，据说也可称为水榭，慢慢走进去，长可数十米，顶高四五米，无一陈设，幽幽泠泠，两边窗下皆是碧荷，取凉意于其中。我脑中响起《红楼梦》：“调开桌椅，按序坐下，每人面前一几，或荷叶式，或海棠式，依各人喜好而设……”杭,渡也。——《说文解字》。杭秋，从秋的这边渡向那边么？
　　顺着杭秋漫步而出，到了湖对岸。翠竹掩映的小径中，右手边又现一卵石小路，恰夹在荷叶之间，仿佛可以回到原先来的地方。走到尽头，却是杨柳垂护的石质一几、四凳。坐下，岸那边一处轩馆参差出于绿荷，映入眼帘。原来是为看这个景致而设的！其实通不过岸去。坐对一池红荷绿波，触鼻清凉香。蜀人何等有福！可怜我空负着一点灵性，到今日才得见精心安插的池馆，也今日才有点明白红楼梦中大观园的景致，以前看总觉得膈膜。恰好又遇见个沉霞榭，更令人想起红楼的枕霞亭。
　　沉霞之后，深入湖中的是湖心楼。它在亭阁楼台中最为轩丽，高三层，窗棂镂空雕花，连窗格上尽嵌着淡彩花卉，或樱桃，或琵琶，或兰花，或莺雀，设色娇柔清雅。美的熏陶，真无处不见。
　　桂林，的确桂树累累，可惜不在花期，只好看着银桂、金桂等解说神往一番罢了。此地一亭，题“聆香”。是啊，香既可寻，可闻，可嚼，怎么不可“聆”？且在月静物寂的时刻听去。
　　再不知怎么一转，到了一池水畔。席地而坐，只见有石，有瀑，水色清透微带蓝灰，橘色锦鲤在幽竹绿蕉间隙投下的光影中悠悠游动。毕竟立秋了，不时有一片枯叶飘落到水面。我坐在水畔，把风霜的鞋底浸在水里，感受水波温柔的轻漱。“积雨酿春寒，看繁花树树残。泥途江眼登临倦，云山几盘，江流几湾，天涯极目空肠断。寄书难，无情征雁，飞不到滇南”……人生不幸诗笔幸，杨升庵被贬谪云南，独守新都的黄峨便在这里，写下了动人的词作。然才子竟最终埋骨他乡，令她一守即一生。
　　四五点钟时太阳出来了，带着点倦倦的淡金，铺向水中，水波又把跌宕的影子染上树叶，那跳跃的淡金就在浓绿间不倦地闪烁着了。
　　这时如果来一片云，不就可以做成黄昏雨吗？那诗词里的词汇，原是南方的气候才能促成。
　　时近黄昏，桂湖人略多了一些。都是老人，间或见几个稚子。一个小男孩和爷爷打牌，嫩嫩地用四川话学说：九、十、勾，出！爷爷大笑起来。那孩子绕过来看看我在敲字，就说：我们也有平板电脑！那一双睫毛，真是好看。在自家门口有杨升庵的池馆，那份熏陶陶冶，想必该浸透在眉目之间。
　　斑驳的竹影画在庭中石地了。
　　水纹波影在沉霞榭白色顶棚上簌簌跳动。
　　擦洗游人坐过的亭台、修剪馆中树木的人来了。
　　人尽散去，我最后在交加亭坐着。这是两亭相连，一在水畔，一伸入水中，故名交加。我就坐在伸入水中的亭子里，八角凉亭只右边一角接地生着两丛芭蕉，剩下就荷丛环绕。这里荷香最郁。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