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次第开放

　　母亲被人绑架了。

　　小翼回到家，看到一个瘦高的中年男子在门口走来走去，仿佛十分焦急。他穿着灰色衬衣，一丝不苟地系上暗红色领带，脸却被人揍得青红绿紫。

　　“你是不是林小翼？”男人看到她，眼睛一亮。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小翼心情不好，对这个陌生人也没好气。

　　“我，我是你母亲的朋友，你长得很像她……那个，你母亲和我一起出门，被别人看见，以为她是我爱人……他们把她带走了。”也许因为紧张和内疚，男人说话并不流利。

　　“你说什么？是什么人带走了我妈？你怎么不去救她？要不去报警？”小翼猛一受惊，连连发问。

　　“这个，我不敢报警，是□□，我不小心得罪了他们，你看，我现在出面的话，对谁都不好，万一他们不高兴，对你母亲怎么样，那……”

　　小翼几乎要扑过去打他，却恨恨地忍住了，“你是怕你真正的爱人知道吧？”

　　男人的脸色极难看，青红绿紫的脸写满尴尬和无奈。

　　“小翼，你帮帮忙吧，看在你母亲的份上。我听你母亲说，你认识叶风，他在□□上有点面子，你请他帮帮忙。需要的活动费用我出。还有，等你考上大学，学费方面我也会尽量帮忙的。”

　　小翼本想骂他个痛快，但心里记挂母亲的安危，便狠狠啐他一口，

　　“你等着！我不会让你好过！”

　　立刻掉头，骑车去了叶风家里。

　　开门的是叶风的爸爸叶冶，叶冶没有认出林小翼。

　　“叶风不在家。”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没有抱怨和愤懑，也没有惋惜和不甘。

　　“叔叔，您知道他在哪里吗？我是他的同学林小翼，我找他有很着急的事情。”

　　“林小翼？”叶冶似乎想起了什么，思索片刻，便说，“那你去市中心紫霞商务楼909室看看，也许他会在那里。”

　　“好的，谢谢您！”

　　心忧如焚的小翼急匆匆地走了。为了赶时间，她把自行车扔在了叶风家的楼下，坐公交车去了市中心。

　　紫霞商务楼是江城市最好的写字楼，酒店式管理，大厅明亮华丽，服务生笑容可掬。林小翼平生第一次进入这样的建筑，颇有些不自在。瑟缩着上了电梯，在9层找到909室，敲开房门。

　　一屋烟气缭绕，笑声和叫声不断。几个人围着一桌麻将，高喊着：

　　“我跟叶哥，一百！”

　　“我也跟叶哥，五百！”

　　“我三百！”

　　林小翼忽然想起，她似乎很久没有见过叶风了。叶风怎样了？在这样陌生而喧闹的环境里，她将会见到一个怎样的叶风呢？

　　“你找谁啊？”开门的男孩看起来十四五岁，眼神倨傲无礼。

　　“我找叶风有急事。我是他的同学林小翼。”小翼急切地说。

　　“同学？林小翼？”男孩上下打量了她片刻，才不耐烦地说，“等着！”

　　砰的一声，门关了。

　　过一会儿，那男孩又来开门，斜眼看看林小翼，又歪歪头，示意她进去。

　　房间里十分安静，喧哗声陡然消失了。所有的人都看着她走进来，除了叶风。叶风只给她一个侧面，劲如雕塑，冷若冰山。他自在地坐在牌桌旁的椅子上，一手夹一支香烟，猛吸一口，吐出长长的缥缈的青烟。另一只手，抱着一个正坐在他身上的漂亮女孩。

　　女孩也就十四五岁，长发烫出可爱的大卷，越发显得面容娇小甜美。她窝在叶风的怀里，眨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手足无措的林小翼。

　　林小翼心里有些难过，静静站了一会，她打破了沉默。

　　“叶风。”

　　“找我什么事？”

　　“我妈出事了，我没办法，只有请你帮忙。请你看在我们是同学的份上……”

　　话没说完，却被叶风打断，

　　“谁稀罕是你同学？有事的时候你才想起有个叶风可以用一用？我可以帮你，但是，为什么？你给我一个理由，不然，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小翼想说小时候的事情，却不知该怎么说，她咬了咬嘴唇，“我没有更好的理由。至少，我一直把你当好朋友。你可以帮我吗？”

　　“好朋友？”叶风大笑几声，满是嘲讽，他不耐地推开坐在怀中的女孩，这才正眼看林小翼，“你几时把我当过好朋友？你说这话不亏心？”

　　“我……”林小翼来之前想的千言万语，在叶风的气势下却一句也说不出。

　　“那，你要怎么样才肯帮我？”林小翼低着头说。

　　叶风邪魅地笑笑，“好说，你过来，过来一点，好，再过来。”

　　林小翼走到叶风面前，却被他一把拉入怀里，林小翼立刻挣扎，叶风低沉磁性的声音混合着男人的气息和香烟的味道在她耳旁响起：

　　“你太没有诚意了。你这样，我怎么帮你？”

　　林小翼停止了挣扎，闭上眼睛，却关不住往外汹涌的眼泪。

　　叶风怔住，忽然说，“都出去!”

　　人都走了。

　　那个漂亮的小女孩临走时看了一眼林小翼，没有嫉妒，只有疑惑。

　　刚才甚嚣尘上的房间，忽然变得寂静无声。寂静到两个人都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一个重，一个轻；一个沉，一个浮。

　　林小翼把头垂得很低，叶风看不见她的脸，便用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她没有用力抗拒，但身体却颤抖着缩成一团。

　　叶风沉默着，伸出手帮她拭去脸上的泪水。这手是粗糙的，温热的。

　　两人都不说话，就这样抱着，在烟气缭绕的房间里，不知坐了多久。小翼不再流泪，也不敢动弹。

　　“你还是这么瘦。”叶风摸了摸林小翼瘦骨嶙峋的肩头。

　　“叶风，你帮帮我。”林小翼看着叶风。

　　从这个角度看到的叶风，棱角分明的脸，挺拔的鼻梁，麦色的皮肤，颔骨上的疤痕格外显眼。这样一个英气逼人的少年，为什么会被老师称作“自甘堕落“？

　　叶风也在看自己怀里的林小翼。那双晶莹清澈的大眼睛，有哀求，有委屈，有急切，有忧虑，还有疑惑。

　　叶风很想亲亲这双眼睛，很想。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

　　他只是俯身，直接覆上了两辧柔弱的薄唇。

　　女孩颤抖得厉害，他便用结实的双臂紧紧地将她箍在怀里。

　　叶风的吻是熟练的，不容置疑的。他不满于在唇上的吮吸流连，用低沉磁性的声音，在齿间含混地吐出两个字：

　　“张开。”

　　林小翼本来紧咬着牙关，这时却鬼使神差般冲动地说：“不。”

　　只是这一刹那，足以让叶风攻破防线，在她的舌尖肆意辗转。

　　林小翼耗尽了力气，再也挣扎不动，于是终于放弃。只是泪水，无法遏抑。

　　那泪水一直渗入两人的唇内舌中，既苦又涩，叶风方才停下。看看低声哭泣的林小翼，心中无比烦躁，他皱了皱眉，用力把林小翼推倒在地上。

　　“你就这么讨厌我？那卓然吻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反抗？”

　　“你说什么？”林小翼趴在地上震惊地看他，顾不得疼痛，也忘记了哭泣。

　　“你还装什么？卓市长的人都调查到百乐门去了！你跟卓然在他家里……被市长撞见。林小翼，你真以为可以飞上枝头做凤凰吗？我告诉你，你跟卓然是不一样的，你们完全不在一个世界里。你看清楚！”

　　叶风半蹲在地上，用手指在林小翼脸上轻轻划了几道。林小翼想起，十几年前，他们初次见面时，叶风对她也是这样轻慢无礼。

　　忽然，叶风抬起林小翼的下巴，眼中亮着悲愤的光，声色俱厉地说道，“你看清楚，你和我才是一样的人！”

　　林小翼笑了，嘲笑自己，笑得悲伤，笑着流泪。

　　“我怎么会和你一样？我这么没用，一无是处，名声又不好，我比你差远了。”

　　叶风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轻蔑地哼了一声，

　　“真没想到，一个卓然，就把你打击成这个样子！林小翼，你的傲气和才气都去哪里了？你真让人失望！”

　　“叶风，帮我！”林小翼垂头丧气地说。

　　沉默。良久。

　　“你要我帮你，除非，你是我的人。”叶风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

　　林小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头看时，只见叶风的神情十分冷漠疏离，看不出是在开玩笑，也看不出他有多么认真。

　　“我什么都答应你。你帮我找人，把我妈放了好吗？”林小翼无力地哀求。

　　“什么都答应我？这种话可不要乱说。”叶风轻笑，“你知道做我的女人，需要为我做什么吗？”

　　林小翼张开嘴，半晌合不拢。最后才犹豫着说，

　　“叶风，我什么都不会，我不漂亮，比我漂亮的女孩有的是。你可不可以换一个要求？让我做别的事情，让我做我能做到的，也能让你满意的事情。”

　　“林小翼，你个蠢家伙！”

　　叶风狠狠地在桌上敲了一拳，麻将子噼里啪啦蹦得满地都是。

　　他走到窗子旁边，双手扶住窗台，暗暗使劲，几乎感觉不到手心被冰冷的窗台硌得生疼。

　　窗外，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秋风乍起，路上是匆匆归家的行人。

　　他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那个家也早就没有了家的感觉。父亲对他的严厉，严酷，变成了无奈，失望，甚至变成了今日的畏惧，冷漠。他不想要这样的家。

　　家，本来应该是温暖的。互相依靠，互相取暖。哪怕一点微光，也能遮挡风寒。

　　他想起高一那年的寒假，林小翼送他一张生日贺卡，希望他参加数学竞赛。那卡片上，冬雪飘飞的黄昏里，一座小木屋里透出温暖的灯光。就是因为那卡片传递的温暖，让他鼓起勇气去参加培训，参加竞赛，拿下一个又一个奖。可是，这又能改变什么？哪一所大学会接受一个有前科的人？父亲对他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了。而偌大的三中，竟然没有一个老师对他说一句鼓励的话。

　　只有林小翼。

　　叶风叹气，语气缓和下来，“我不会强迫你做什么。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忘记卓然。你不要想他，不要见他，不要跟他说话，这样对大家都好。”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只有这样你才会全心全意对我。不过，高傲如叶风，是不会说出内心的想法的。

　　林小翼无声苦笑，为何全世界都和她过不去？她对卓然的爱恋，居然会让整个世界都反对，都阻挠，都憎恨。那好，我就答应你们。我不再理他，不再见他，我把这点念想深深埋在心底。即使捂烂，也不让任何人知道。难道你们还能把我的心挖空，把我的记忆封锁？

　　于是，林小翼点头，“好。”

　　昏暗的室内，女孩的双眼如两泓清泉，平静而忧伤。

　　叶风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悄悄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他快步走过去，对她伸出一只手，

　　“起来！”

　　叶风的手很温暖，有点粗糙。

　　坐在沙发上，林小翼把母亲失踪的情况大致跟他讲了，叶风沉吟片刻，“百乐门那边不是我们的地盘，不过我会找人去协调，可能需要一点经费。”

　　林小翼点点头，“自然是有人出的。”

　　“好的，你在这里等我，不要走开。我出去找人。”

　　叶风深深看了林小翼一眼，转身离去。

　　昏暗中，林小翼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是，叶风离去时的背影，坚定，笃实，让她感到很安全，很安心。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