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

　　脏兮兮的一张兔子脸，顶着怕被揭穿的心虚表情小心翼翼地在说一个一听就是谎话的谎话。
　　沈烈差点没笑出来，很及时地憋住，冷淡地嗯了一声，走过去坐到他身边。
　　“沈烈，”沈誓小声地叫他，“这件事不要告诉我妈。”
　　“为什么？”沈烈问。
　　“反正就是不要告诉她。”沈誓皱了皱眉，又晃他的胳膊，“好不好啊？”
　　沈烈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抽出口袋里的纸巾，没有询问他的意见就捏起纸巾的一角开始擦他脏兮兮的脸。
　　“丑死了。”还不忘记评价。
　　沈誓无地自容，眼睛眯成只剩下一条缝，任由他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擦自己的脸，又听他说：“手伸出来。”
　　他于是睁眼，沈烈把纸巾揉成一团，丢进对面的垃圾桶里。
　　“哇，好准哦。”沈誓讨好地夸奖道。
　　沈烈看他一眼，沈誓又讪讪地把脑袋低下去。沈烈叹口气，从羽绒服口袋里摸出一个纸盒，打开，是双深棕色的短指手套，和上次沈誓送他那个护腕一个牌子的。
　　“生日礼物。”沈烈语调平平地说，不经过他允许地给他戴上，指尖碰到沈誓手心，又看他一眼，“手这么凉。”
　　手套很暖和，果然是牌子货啊。沈誓在心里感叹，脸上挤出一个满足的笑容朝他：“谢谢沈烈。”
　　又恍然：“你打电话给我，是不是就是为了给我这......”
　　没说完，额头上贴着纱布的魏昔怨声载道地扶着腰从里面出来了：“小宝，快扶我一下。”
　　沈誓忘掉被打断的话，起身去扶她，沈烈就丝毫没有同情心地冷眼站在一边看他们，也不帮忙。
　　刚刚以为沈誓和他这小姑早恋的时候，虽然对方是个挺漂亮的姑娘，但在沈烈，却有一种奇怪的“沈誓被占了便宜”的主观感觉，以至于现在看到这姑娘，还是有些不满。
　　“我送你回家吧，你都这样了，我也不想过什么生日了。”沈誓扶着魏昔说。
　　“别呀，”魏昔啧了一声，“我都让段皓维准备好了的。”
　　“可是......”沈誓说到一半愣住了，怔怔地看着前面。
　　沈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一个红头发的男人搂着一个女人在走廊里说话。
　　沈誓目光收回的第一反应是去看魏昔，魏昔的眼睛颜色好像都灰掉了，表情凝固在那里，安静得像哑巴一样。
　　“魏昔......”沈誓伸手戳了戳她肩膀。
　　沈烈看这姑娘反应，再看看前面那对男女，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事情，知道这场面不好说话，沉默地靠一边等着。
　　几秒钟以后，魏昔恢复正常的样子，吸了一下鼻子，大大咧咧地摆手：“我没事儿了，你不用送我回去，早点儿回学校去吧。”
　　“我送你吧。”沈誓坚持。
　　“乖外甥，”魏昔强撑笑容摸了摸他的脑袋，“我就想自己回去，别跟上来，求你了。”
　　沈誓还想说什么，被沈烈拦住。
　　魏昔扶着腰一瘸一拐地离开，背影也像一个老人。

　　从医院出来已经八点多，沈烈看了看手腕上的电子表，问沈誓：“你不是请假了么，送你回家？”
　　“不用，”沈誓声音闷闷，“我只请了晚自习的假，到九点就要回去。”
　　“那再走一段儿。”沈烈说着就朝前走了。
　　沈誓赶紧跟上去，走到他旁边：“你一个高三生怎么会这么有空？”
　　“我请了假，想着反正离你学校就二站地，送完礼物再回去上晚自习。”沈烈摸出根烟叼在嘴上，点起来吸一口，长长的白气从他薄薄的嘴唇里面飘出来。
　　沈誓听他的话，心里有愧疚。又第一次看沈烈当他面点烟，想起上次劝他戒烟的话，明白了沈烈一点都没有听进去，答应他也是假的敷衍答应，于是泄了气，失去阻止他继续抽烟的动力。
　　走到一个车站台，沈烈停驻，看了眼贴在上面的时刻表，告诉沈誓：“有去你们学校的车，等等吧。”
　　沈誓说哦，插兜站在那里没动。沈烈在他身边蹲下来，两只鞋踩在台阶边沿，大拇指和食指捏着烟，眯起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着。
　　一站一蹲，八点多的车站里，唯一两个等车人。
　　沈誓在口袋里摩挲着沈烈刚送他的手套，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挑起话题，突然又清楚意识到，他和沈烈，本来就是说不到一起的两个年纪。
　　正在失落，沈烈却说：“上次那么晚不回家，也和你那小姑有关系吧？”
　　沈誓不想说，也不想说谎，就点点头。
　　沈烈掐掉烟，仰头看着他笑起来，不知道在笑什么。
　　车站对面是个超市，超市门口的灯光绚丽灿烂，反射到沈烈的脸，替他把眼皮染上一层蔚蓝。
　　十分，不......一百八十分的好看。
　　沈誓在心里飞快地想着。心口突然地跳起来。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让他害怕沈烈会听到，产生想去捂一捂遮掩的冲动。
　　“以后不要到处乱跑了，我去上大学，谁有空来找你？”沈烈说。
　　沈誓低头看着沈烈漆黑头发中间的发旋，无意识地嗯了一声。沈烈蹲着的时候，样子比平时乖一点，不用为了看他而仰脖子，方便很多。

　　公车来了，沈烈拍拍裤腿站起来，在他后背上推一把：“上去吧。”沈誓才意识到沈烈不会和他一起坐车，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害怕一个人坐车？要我陪吗？”沈烈挑眉。
　　沈誓赶紧摇头，从兜里掏出两个硬币放进投币箱以后才记得要后悔，可是车门已经关上了。
　　他叹口气，沿着车厢往最后走，坐到靠窗最后一排，刚好看到沈烈站在那里，还没走，很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眼睛惬意地微眯起来，朝他这边看。

　　吧嗒吧嗒。
　　心脏上突然跳出来一个抽烟姿势老成的少年。

　　车子开远，沈烈的身影被远远地丢在后面，沈誓扭头一直看到看不见为止才转过来。
　　其实这座城市的晚上很漂亮。
　　人生第十四个生日，最后的记忆是城市夜色里马路上绵绵不息的车流，晃荡昏暗的车厢，以及藏在口袋里小心保存的名牌手套。
　　沈誓很孤单，并且知道以后会更加孤单。
　　——在那个抽烟的漂亮少年突然跳到心脏上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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