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猫难驯

　　矛头指向王瑾姿，王瑾姿脸上一热，心一横脱口而出：“你别装了，不只是我，还有好几个同学都看见了，那天午休，封名睡着了，你蹲人家书桌前面掏什么呢？”

　　王瑾姿的闺蜜田薇也附和起来：“确实，那天我也看到了，不止我俩，其他人也有看见的。”

　　陈眠抓着手机，太过用力，手指都开始褪去血色微微泛白。

　　“王瑾姿你说这话不怕嘴烂吗？”一个高亢清亮的女孩声音从旁边传来。

　　在大家调转视线看过去。一位个头不高，扎着丸子头的女孩带着几个女生从旁边走过来。

　　她的五官长得极明丽好看，精致得简直像漫画里走出来的人。

　　王瑾姿都不用看人，听声音也知道是死对头来了。

　　是程笑炎。

　　王瑾姿立刻摆出一副高冷的战斗姿态回嘴：“我就是看见了。你凭什么说我？”

　　孙春岚也被眼前的一幕弄愣了一瞬，不知道为什么中间横插进来这么一档子事。

　　程笑炎冷笑一声毫不客气：“你看见个屁啊？陈眠那天明明是把一盒饭塞到封名的书桌了。你瞎啦？能把往里送东西看成掏东西？他掏出什么了你说啊？”

　　王瑾姿也不急，冷眼笑了一声，直奔要害：“程笑炎，你说的话能信么？谁不知道你对陈眠什么想法啊？”

　　周围一群人全都倒吸一口冷气，看热闹的有之，震惊也有之。

　　王瑾姿这招实在很毒，当众揭穿女孩心里最隐秘的心思让她成为众矢之的。可她忘了程笑炎可不是什么扭捏的小姑娘，并无所谓这点事被揭穿。

　　众人围观看戏，只见程笑炎竟然不慌，冷笑着直接开喷：“你是真的贱啊，我这辈子没见过像你这么婊的。说我干嘛啊，你对封名什么心思谁不知道？我当着陈眠的面我敢说我以前喜欢过他，现在不喜欢了！你敢说你现在不喜欢封名吗！我现在就给封名打电话！妈的今天你他妈要是不敢说，你就是天生贱种白莲花臭绿茶婊！敢不敢！”

　　王瑾姿敢不敢，大伙不知道。但程笑炎是太敢了。

　　王瑾姿的脸色猛地烧成了酱红色。一瞬间周围学生们的声音直接逼近沸腾。

　　孙春岚不准备继续看这两个女孩斗嘴，摇摇头转身直接朝教学楼快步走去。

　　王瑾姿当然不能放她去找封名的麻烦，直接追上去拉住孙春岚的手臂：“阿姨你别走啊！你信我还是信她？那天我真的看见陈眠在掏东西！她满嘴脏话您怎么也不能信她的吧。”

　　周围的议论声嚣张到不加掩饰的地步。

　　“肯定是陈眠的问题啊，不可能是封名……那天我也看到了……”

　　“王瑾姿也不可能撒谎啊……”

　　“那程笑炎就会撒谎吗？”

　　“我看就是陈眠打的人，不是他他干嘛出来承认……不有病吗……”

　　“……”

　　程笑炎看见王瑾姿跟着孙春岚要走，直接上前拉住王瑾姿：“你跑什么！我电话给封名拨过去了，你说啊！你敢不敢说！”程笑炎绝对是个狠人，拿起手机打起了封名的电话。

　　王瑾姿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看上去马上就要昏厥了。

　　“好了！”孙春岚突然吼了一声，接着看着王瑾姿说：“小姑娘看着挺老实，怎么乱说话呢，陈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再说他拿别人东西我都对你不客气。”

　　王瑾姿一时间尴尬的愣在原地，只得放开孙春岚。

　　大伙看着王瑾姿，纷纷议论起来。连她身边的田薇都低下头去。

　　孙春岚甩开王瑾姿就要走。

　　“孙姨——”

　　陈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大伙朝他看去的时候，陈眠正眼眶通红的低着头，他每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对不起，真是我打的何骁。”

　　孙春岚再次愣住了。

　　周围的议论好像得到了某种验证，一时间直达顶峰，结论直逼陈眠。

　　“不是他。”

　　忽然一个声音穿过人群，缓慢沉静，一锤定音。

　　“封名来了……”有人小声说。

　　陈眠眼睛一亮，转而又皱起眉朝身后看去。

　　果然，封名身后跟着一个气喘吁吁的李闻一，两人朝人群赶来。

　　“真的是我！”陈眠拼劲最后一丝力气想挽回什么。

　　“没事，放心。”封名从陈眠走过，轻轻说了这么一句。轻到只有陈眠一个人能听见。

　　陈眠抬头看着身侧的男孩，他依然挡去了一部分阳光，在他身上刻下一层银灰色的镀膜，好像一座沉默的塑像。

　　李闻一呼吸还是没平复，也追到陈眠身边，小声解释：“我真拦了啊，可拦不住啊，你看看你手机。”

　　陈眠拿起手机一看，居然还在通话中。

　　原来刚刚打电话给陈眠的正是是李闻一。陈眠本想挂掉，可没想到他匆忙中划错了方向，不仅没给挂掉，反倒接通了电话。

　　所以从刚刚开始，电话那头李闻一的手机一直就在直播这边的情况。

　　当时封名就在李闻一的身边，他什么都听见了，什么都知道了。

　　陈眠叹了一口气，责备地看了李闻一一眼。

　　李闻一却没看陈眠，只看着身边的程笑炎，给程笑炎比了一个大拇指。

　　程笑炎笑着翻他一个白眼，把他的大拇指按了回去。

　　陈眠看着这两人，白眼简直要翻到天上。

　　“你是封名？”孙春岚瞪着眼走上前，“那你说吧，那天怎么回事。”

　　“对不起阿姨，那天我跟何骁有点矛盾打起来了。”封名说。

　　身边爆出一阵惊叹。

　　在陈眠看起来，这声音要多刺耳有多刺耳。

　　全完了。

　　他看向封名，胸口一阵涩疼。他能想象，封名站出来承认需要拿出多少勇气。

　　但是身边质疑的声音仍然不断，显然同学们根本无法接受自己心中完美的校草班长居然会这样。大多数人还是愿意相信这事绝对是陈眠干的。

　　封名默默听着大家的议论。

　　最后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手机上正在播放一段监控视频，里面播放的正是他们当晚在街上打架的场景。

　　这是他在听了电话那边的情况后，找到跟jing局有点关系的朋友帮忙调过来的视频。

　　陈眠看了一眼视频，惊得扭头瞪着封名。

　　没见过这么急着要证明自己犯错的人。

　　陈眠不傻，当然知道封名这么做都是为了保他。

　　陈眠低头看着脚尖，耳边的声音缓缓褪去，大脑一片空白。

　　周围的学生们看着监控画面一片哗然大惊。

　　封名站在暴风中心，低垂着眼，没有任何表情。

　　孙春岚拿过封名的手机，一点点看着，脸色越来越惨白，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对不起阿姨。”封名的声音弱了很多。

　　谁都没办法坦然的面对一个母亲的眼泪。

　　孙春岚把手机还给封名，抹了两下脸，眼神冰冷抬头看着这个比她高了两头的少年，说：“今天之内把你家长叫来，我们一起商量解决。”

　　听到她要找封名家长，陈眠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三两步跑到孙春岚跟前焦急道：“阿姨其实封名他……”

　　“啪——”的一声脆响。

　　陈眠的脸歪去了一旁，留下一片红痕。

　　他眼睛空洞着，失去了反应。

　　“喂！”封名几乎本能一般瞬间将陈眠拉到了自己身后。

　　周围学生们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后，突然炸开一阵吵闹声。

　　“怎么打人啊！”

　　“是啊怎么打人啊！”

　　孙春岚充耳不闻，眼眶含泪。她隔着封名，指着他身后的陈眠：“我不为别的，陈眠，你分不清里外？我家何骁跟你像亲兄弟似的，我也把你快当亲生的啦！孙姨给你做饭，宁可养你，可你看你干嘛了？监控里你干嘛呢？现在你看着别人打我儿子！！！！你还帮别人说话！你让我一个当妈的受得了吗陈眠？我对你不好吗？我儿子对你不好吗！！！你伤不伤人啊！这些天你连看都没去看何骁一眼，你有病的时候何骁怎么对你的？做人得有良心啊孩子！！！”

　　她说着说着，变成了狂怒咆哮。

　　她说完这些话之后，身边的吵闹声慢慢小了，没人敢再议论指责，只是默默看着。

　　李闻一跑上去拉住孙春岚的手臂：“阿姨阿姨，你先别生气，那天陈眠被何骁碰了一下脑袋，他当时脑袋正迷糊呢，这才没去帮何骁，真不是你看的那样……阿姨你听我说……”

　　“怎么回事！怎么了？”

　　就在这个时候，刘娟匆忙的声音如从天降，大家都像找到救星一样朝她围上去，嘴里“老师老师”的叫着。

　　孙春岚又抹了两把脸，整理了下头发才回头去看刘娟。

　　刘娟身边是体育老师方展鹏，此时方展鹏正心里盘算着怎么让这次责任变小一点，一边组织着学生们散开，远离事件中心。

　　人群散去了。

　　刘娟把孙春岚请到教学楼办公室，临走时她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封名和陈眠：“你俩在操场站着别动，等我找你们。”

　　这是罚站的意思。

　　体育课结束了，同学们上了楼，操场上终于没有人了。

　　陈眠和封名站在一起，风从他们中间吹过。

　　陈眠低着头。

　　封名转过头，能看到他柔软的发顶，能看到他耳边留下的一点红痕。

　　冷风穿过他身上宽大的校服，他低着头的样子像一只阴暗处独自温柔的蘑菇，也像风一吹就要启程漂泊的蓬草。冷白的皮肤有深冬里晨霜的脆弱，褐色的眼睛里住着一只浅色的鹿。

　　封名想起那一天，自己被家里人发现他假借补课的名义在livehouse演出。所以那天他表演的时候心不在焉，甩掉了鼓棒，还弄坏了伴奏底音，一时间台下嘘声四起。

　　然后台下有个好听的声音，冷冰冰的骂了一句，把那些嘘声怼没了声音。

　　封名往下看，就看到了陈眠——那个把自己当做老朋友，在自己面前毫无防备发起酒疯的男孩。

　　台下的人群都好像暗淡的丛林，只有陈眠，在众人如潮的场合里，好看得像丛林深处纯白的鹿灵。

　　后来，在家里人要给他转学的时候，他点名要求要转到南华。

　　一切都很好。

　　一切都在变好。

　　他跟陈眠说上了话，一起吃了饭。

　　他本来是很高兴的。

　　可是今天，封名在电话里听着他被人群议论诬陷，又亲眼看见他被人打。

　　封名扭头看着身边的陈眠，每呼吸一次都觉得胸口压痛。

　　他抬手用大拇指在陈眠耳尖红肿的地方轻轻摩了一下，却又很快撤离，就好像不曾有过这一瞬莫名亲昵的接触。

　　陈眠的身体抖了一下，但是没动。

　　“疼。”陈眠说。

　　他只说了这一个字，低着头，肩背微微的抖起来。

　　“陈眠——”封名赶紧站到陈眠面前。

　　陈眠用力睁大眼睛，试图压下情绪，他说：“孙姨她给我买吃的给我做饭……我妈不在她带我去她家住……她陪我住院……我现在……伤她心了……我真……”

　　他咬着牙眼圈通红。

　　那一刻封名只觉得胸口里钻进一股烈风，逼得人无法呼吸。

　　“陈眠——”他又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简简单单两个字，却富集了那么多无从说起的情绪。有疼痛，有担忧，有愁闷，有慰藉……

　　可他除此之外也再说不出什么，只能伸出手轻抚一下陈眠柔软蓬松的发顶，点到即止。

　　少年的发丝像流云在他指尖滑过，远处沉寂的天色吞没了城市，操场的围栏就像监牢。

　　那一刻，封名突然有种想陪他痛哭一场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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