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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岁年年
苏蔻跑下来的时候,特别像一个异地恋时男朋友突然到访的小姑娘。
白希眼里有他,这个男孩趔趄地在门口凸出来的一块砖绊了一下,两条长腿被浅灰色的布料裹出了修长的线条。
白希心间上的软肉颤了一下,看他可爱到极致的想笑。
苏蔻没穿太多衣服,身子在风里打颤。
白希看着他,眼捷和瞳孔与暗夜融进一团。
耳边还有不知道在哪炸开烟花的声音,以及胸腔里那颗鲜活的心脏跳动得响亮。
这颗心脏认主,苏蔻就是它的主。
白希支使不动它,就得让苏蔻来,它才会大大方方地承认“我喜欢跳”。
小不要脸的,就是个叛徒。
白希郁郁地想。
苏蔻从人行道上蹦下来,风恰巧从头顶掠过,他眯起了眼。
白希一手扯下身上的羽绒服,迈开步子上去迎他。
触碰的那一秒过得是多么的好看。
他一把罩住苏蔻在寒风里略显单薄的身形,半个脑子欣喜若狂半个脑子担心,“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又想病是不是。”
苏蔻瞪大着眼睛仰起头看他,嘴唇悄悄张着,两只耳朵尖冻得通红。
白希偏开了目光,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你怎么来了!”苏蔻调大声问他,语气会有天真的震惊和控制不住的尾音上扬。
白希笑了笑,眼睛里闪着温柔的碎光。
苏蔻见他不吭声,蜷起小腿往后一蹬,离开了那个怀抱。
白希也没管他,垂下头盯着地面,甩手把羽绒服扔到苏蔻头上。
苏蔻撇了撇嘴,把衣服搂在怀里。
“你怎么来了?”他又问道。
“陪你过年。”白希笑了笑。
苏蔻歪着头仰起了下巴,像是在鄙视这句话的合理性。
“我有人陪。”他不咸不淡地说,向屋里抬了抬下巴。
白希看了他几秒,叹了口气。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睛眯成一条缝,“我自己一个人,太冷清了。”
苏蔻怔了怔,看得出来,他拧起了眉头,嘴唇抿成得平直。
白希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突然被一股力量拉住了手腕。
“走。”苏蔻拉上他就往店里走。
“跟我过。”他说。
白希倏地睁大了双眼。
一串“叮当”响,挂在推拉门上的铃铛还没有被卸下来,一屋子的人同时将眼睛固定在苏蔻拉着的这个陌生男孩身上,大眼瞪小眼,一切动作凝聚在原地。
只有舒岚展眉浅笑道,“白希怎么来了!”
白希也回应一个很有礼貌的笑脸,“岚姐。”
舒妈妈跟余瑜对了下眼,悄悄点了点头,屋子里的尴尬瞬间减轻了不少,三位长辈的脸上也展现出友好。
舒妈凑到白希身前,“哎呦这个小帅哥是苏蔻的同学吗?”
白希笑了笑,点头道,“是,您好。”
舒妈是资深颜控,舒岚曾一度认为妈妈肯时不时的帮一下自己,也完全是因为自己长得还挺好看。
颜控怎么不是缺点,至少不会让场面太突兀。
苏蔻抬手挠了挠后颈,突然想骂自己冲动。
他斜着眼瞟了眼桌上的白胖饺子。
应该够吃。他想。
白希站在身边逗得舒妈扶着腰笑,还坐在沙发上的余瑜也用带有好感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白希,舒爸一边端着报纸一边教训舒妈不要吓着年轻人。
苏蔻偏过头看白希的侧脸,少年笑得很灿烂。
笑意装满了眼。
这很奇怪,眼前是中年妇女充满褶皱的笑脸,说出口的话也大多是客套和回夸,你说面临过年时的长辈硬拉说话,连苏蔻都会故意去避;可看眼前这人,好像还发自内心的享受?
苏蔻咂了咂嘴。
白希这个人确实很擅长讨人喜欢,傻狗自己还夸过,十里八乡的妇女之友。
实至名归!
苏蔻又快把自己逗乐了。
舒妈终于舍得放开握在手里的白希的那只手,咯咯笑着把人拉进了门,余瑜也跟着起身相迎,白希看向余瑜的一瞬间,动作僵了僵。
在她的身上,能轻而易举的找到苏蔻的影子。
不笑的时候五官透出来的那种疏冷,嘴角习惯性地向下垂,还有那一对什么都藏不住的眼睛。
她是苏蔻的妈妈。
白希抿了抿嘴角,有点不太敢直视余瑜。
余瑜的眉眼轻轻弯着,气质展现了良好的家教和修养,道了声,“你好。”
她是苏蔻的妈妈。白希心里一直缠着这个念头。
还没有一门课教他怎么对待喜欢的人的妈妈,没有一个人告诉过他怎么做才能留下好印象。
怎么办?
紧张是正常心态,他觉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
刚才那副从容自得的样子全都不见了,脸上突然不太挂得住了。
苏蔻还在看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余瑜显然觉得自己面前的这个男孩羞涩得可爱,又被舒妈妈硬拽着,白希夹在两个中妇女之间,话都不会说了。
苏蔻和舒岚被冷落,舒爸抱着胳膊用报纸假装自己没有在偷听。
舒妈妈的眼里都放光了,兴奋地抓着白希的手上下搓。
“哎呀怎么长得这么高这么帅啊!”舒妈搓着手说。
白希咧了咧嘴角。
“咱这么帅是不是有好多小姑娘追啊。”舒妈搓着手说。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白希头摇得像拨浪鼓。
苏蔻瞥了他一眼。
“那有没有喜欢的人了嘛。”舒妈问,笑得跟花一样灿烂。
白希:“……”您是要绽放。
“在班里是不是最高的呀?”
“学校里是不是叫那个什么什么,校草呀!”
“老师肯定很喜欢你吧!”
“有没有谈过恋爱呀!”
“诶白希你怎么没刚才那么能说了呀!”
白希:“……”您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舒爸在后面冷哼了一声,眼睛隔着眼镜一直不停地瞄白希的脸。
余瑜也凑了过来,很温柔地笑着,“白希跟苏蔻是一个班的吗?”
白希一阵紧张,他深吸了一口气,“是,阿姨。”
余瑜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你跟他们一块叫我余姨就好。”
白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种紧张又害羞的尴尬烧红了他的脸,余光里苏蔻在看他,又吞了口唾沫。
舒妈硬被舒岚拉走,余瑜打量着白希,温柔地笑着。
啧。苏蔻在心里啧了一声。
余瑜的笑大多时都是客套或礼貌,这次也一样,没了舒妈,她压根就不知道该和面前这个年轻人说些什么。
白希和自己的儿子一般大,还在同一个班。
但她什么都问不出口。
身为妈妈的最后那点心悸都无处安放,面前这个大男孩有光在里面的眼睛看着她,她只能尴尬地笑笑。
干什么呢。她想。
少年的眼睛很漂亮,像极了一个叫“星星”的小男孩。
只是星星去哪了,她想。
最终都只有一个答案,被她的错误吃掉了。
舒妈被舒岚拽着去厨房煮饺子,煮完饺子又回来了。
她飞一样的坐在白希身边,郑重其事地叫他,“白希。”
白希明显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挺直了腰板。
舒妈好像在酝酿什么大事,弯下腰低下头,生怕被人听见一样,“那个……”
白希满脸问号,“啊?”
舒妈跟下了多大的决心似的,咽了口唾沫,声调也提高了好几度。
“你觉得舒岚好看吗!”
苏蔻愣住了,舒岚从厨房里跑出来,手里还举着漏勺。
“好……好看。”白希一脸迷茫地瞪着舒妈。
舒妈满意地扭了扭。
空气中顿时弥漫了一种阴谋的味道。
舒妈骄傲地跟舒爸对了个眼神,然后又猫下腰。
白希也跟着猫下腰。
就听舒妈故意哑着嗓子问道,“你知道童养媳是什么意思吗?”
舒岚倏地瞪大了双眼。
“……?”白希没反应过来。
舒妈又挺直了腰板。
舒岚拔起腿就往这边跑,手里的漏勺挥舞在半空中,她大叫道,“妈————”
舒妈还是说出了口,底气足到直穿天花板,地都跟着震了两三震。
“你愿不愿意为社会收了舒岚这个祸害!”
三个人从嘴里喷出了一些不怎么美好的东西。
舒爸满意地冲舒妈点了点头,舒妈自豪地耸了耸肩。
舒岚用力从震惊里缓了过来,抡着漏勺跑到沙发前,“妈!”
舒妈嫌弃地往里面躲了躲,“干什么!”
舒岚一脸吃了坨坨似的表情,一言难尽地挥了挥手里的漏勺。
舒妈用手指指着那个铁漏勺,“干什么干什么,说你不高兴要动粗了是不是!”
舒岚翻了个白眼,“妈!妈妈妈妈妈妈,人未成年!”
舒爸向这边瞥了一眼。
白希抽了抽额角,苏蔻沉着脸色走向这边,一把拽起他,“走。”
舒岚不断跟苏蔻使眼色,苏蔻点点头,留给白希一个后脑勺。
白希定定地看着锢住自己腕骨的那只手,喉结滑动,“……干什么去?”
苏蔻转过头扫了他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煮饺子。”
舒妈还在背后叫道,“诶——白希啊!你考虑一下啊喂!”
舒岚目送苏蔻带着白希进厨房后,转脸回来面对人到中年还不断霍霍别人的妈。
“你说你有意思没有?人家还没有成年!”舒岚叉着腰道。
舒妈不大乐意地撅起了嘴,舒爸悻悻地缩回了报纸后。
苏蔻把白希拉到厨房以后,脸就不怎么好看。
白希讪讪地瞄着他,看他嘴角抿得平直抱起胳膊靠在了墙边。
眉头紧紧地皱着。
小方格里陷入了出奇的静默。
白希瞥了一眼外面,“咳……那个,还挺热闹的。”
苏蔻皱着眉扫了他一眼,并没有搭茬。
白希看着他,张了张嘴,最终也没发出声音。
耳朵边只剩下钟表一秒一秒的流逝过去的炫耀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舒岚从门框外探进来头,她看着这两个人之间微妙的气氛,轻咳了一声 道,“对不住啊白希,我妈就这样,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白希在回一些礼貌的“应该是我抱歉才对,贸然打扰”,还有一些什么“没事没事阿姨很可 爱”,苏蔻没有听清。
他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肺被盛满,才慢慢地吐出去。
他想尽量去压现在盘绕在心上的那股莫名其妙的别扭劲儿。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的不爽,没准是那句,“咱这么帅是不是有好多小姑娘追啊”,又没准是那句“你觉得舒岚好看吗”,然后他说好看,又没准是那句“你愿不愿意为社会收了舒岚这个祸害”。
源头总有千千万万,随便挑出来一个,甚至都不能称作勉为其难。要是想就这么糊弄过去,会有无数个声音给你辩解,给你强词夺理地说“不是”。
可苏蔻不想就这么糊弄过去。
也太没种了点。
其实他早就有预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一些东西就开始变得不一样了,排斥变故是本能,但哪次都没有像这次一样满心的烦躁。
好像除了他自己,其余的一切都等不及了,不断在耳朵边上叫嚣着,“你怎么还不明白!”
他是个小白,他需要时间。
这个时间是固定不变的,不管你有没有做好准备,时间一到,一切都将揭晓,遮在他和白希之间的乌云,会彻底的散开。
那就去等,他不缺时间。
时间可以变得丝毫不重要,如果为了弄清楚这件事,他可以等,他甘愿花掉哪怕是大把的时间。
那就等。
苏蔻整理好自己,又深吸了一口气,跟在舒岚后面出了厨房,端了两盘饺子。
他们一人一只手把几盘饺子摆到了桌上,余瑜来帮忙,舒妈妈讪讪地跟在后面,大声叫舒爸来拿筷子。
年夜饭到了现在无非也就是走个形式,白希却很满足。
他跟舒爸隔着几个碟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扯,基本上能接到舒爸抛过来的任何话,苏蔻也在舒爸的眼里,看见了实打实的认可。
苏蔻突然就很痛快,有一种隐隐的自豪感压在心底,而这种自豪已经不仅仅局限于“这个人是 我同学”或“这个人是我朋友”。
完全跟哥俩好不好没关系,这种感觉似乎早就跳脱了这种“朋友”的束缚。
走向无底的深渊。
苏蔻一直在手指间绕着筷子,用余光不断瞟向白希。
傻狗的侧脸很抗打,无论那种情况下都是好看。
不论是蹲在路边抽烟,或者是坐在这礼貌又恰当的应着话,时不时笑一笑。
苏蔻发现自己一瞬间竟然看愣了。
或者说,早就有无数个一瞬间,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去停下来看。
苏蔻心里一阵狂跳。
他有过这样的一瞬间吗?苏蔻止不住地想。
一顿饭晃晃荡荡的吃到了九点多,春节联欢晚会不知道演到了哪个节目,没人会去在意,但还总是执着地放着它,像是热闹的一种必需品,它在才像过年,才叫团圆。
苏蔻吃得有点累了,外面的马路上总是突然响起振聋发聩的炮仗声。
他开始探头往外面看,隐隐约约看到一点翻滚在半空中的红条和硝烟,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火光。
舒岚一直说他把他那点剩的天真全塞进对放炮的喜爱里面去了。
苏蔻笑了笑,小声“啊——”了一声,有点傻。
白希偏过头来看着他,好笑地勾了勾嘴角。
苏蔻在桌子下面给他竖了个中指。
白希想也没想地按了上去,松松软软的一块皮肉。
他俩同时间愣住了,对方的呼吸声在空气中都显得如此躁动,像是一不小心就会交缠到一起去一样。
好不小心,就撞到了一起。
好没有防备,好不小心,好不谨慎,好没有预谋。
白希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手没有放开,甚至还在轻轻地一下一下去捏苏蔻的指尖。
他有礼貌地对着早就吃完的一桌人笑了笑,“外面好热闹,我俩可不可以去看看。”
一桌人显然同意,频频点头,一个个露出慈善的笑。
白希也笑了笑,拽着苏蔻的食指走向门外。
苏蔻的眼睛始终就没有错开两个人连在一起的那一小块地方,心脏在突突直跳。
两个人拿上衣服出了门,白希脚步顿了顿,伸手捞了一条围脖在手里。
他抿了抿嘴唇,跟在苏蔻身后出了店。
不远处就有几条红色的长条摊在地上,有个人影一蹲一起的点火。
火光突然亮了起来,紧接着就是击穿天灵盖的巨响。
苏蔻嘴角不自觉的开始上扬,他仰起头看了看白希。
白希也在笑,动了动嘴唇。
他说话了,他俩都说话了,但谁也听不见谁。
白希抬手把围脖绕着苏蔻脖子转了一圈,又塞进羽绒服里。
苏蔻看他的嘴唇又动了动,听不到在说什么。
远处的炮声劈里啪啦的响,苏蔻觉得天灵盖都要被震碎。
他大笑着,抬起手捂住耳朵。
大概就是——
苏蔻!
啊!
新年快乐!
你说什么!
我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好吵啊!
你说什么!
新年快乐啊!
啊啊啊啊啊好吵啊!
新年快乐啊!
不管是哪个新年!都快乐啊!
苏蔻!
干什么我听不到!
苏蔻!
啊?
岁岁年年,都要喜乐安康,平安顺遂。
炮仗还在惊天动地的炸开,惊山鬼,除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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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