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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燕南秋跟着肆尉一路快马加鞭赶到了城西南的大营,一路上畅通无阻亏多亏“丹书铁契”的帮忙。可到了大营门口还是被拦下了,这里可不是免死金牌好讲话的地方。
“军爷,家事,是王爷的家事。”肆尉赶紧塞了一锭银子,“这位是娘娘身边的人,王爷明日出征,娘娘思儿心切,故派人来探望。”
西南大营的将士素日并不跟随祁岍训练,只是有耳闻当今多疑的万岁爷很是不喜欢这位七阿哥,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其生母是汉家女子,还是青楼的歌妓出身。不知几时下江南惹的风流债,稀里糊涂收进宫来,受不住太后老佛爷的唠叨,一直没给封号,进宫二十几年依旧是贵人。
但是生下的这个儿子十分争气,文武双全,天资聪颖,身姿隽逸。祁岍年幼时很受皇帝宠爱,随着他年纪见长,才气高涨渐露锋芒,既不是嫡子也不是长子的祁岍受到了来自兄弟们的排挤。当皇帝终于决定要立太子的时候,祁岍更是遭到了来自父亲的打压,直接叫他带兵驻防,没有诏令不得回京。
祁岍就这么在外面守了一年又一年,远离朝政不问政事,整日只知道喝花酒听小曲。想来在后宫也受冷遇的生母也是不好过的,自己唯一的儿子远在东海之滨,与丈夫也不能共享夫妻之乐。明日儿子出征,在许多人眼里,这是一场无异于送死的征战。
娘娘是真的急了,不然哪里能大半夜不顾宵禁之令,派人出宫寻到城外大营来。思及此,守门的侍卫轻叹一声,摇摇头,低声道:“念你不易,速去速回。” 燕南秋带着纱笠,点点头,跟着泰宁进入了军营。
主帐灯火通明,燕南秋走进营帐,看见正撑着脑袋打盹的祁岍。接近子时了,居然还没歇息。
“王爷,是我。”
祁岍没有动静。
“王爷。”泰宁抑制不住声音里的激动,“秋官大人来了。”
祁岍睁开眼睛,盯着映入眼帘的一帘朦胧,燕南秋急忙脱下纱笠,“是我,我来了,我来看看你。”
“秋儿……”祁岍第一反应屏退手下,拉着他到榻前,“你怎么进得来?”
“多亏肆尉周旋。”燕南秋抑制不住激动,声音都哽咽了,“你明日就要出发了,怎么总也不给我写信,我等得害怕,怕你出事儿。”
祁岍一把抱住他,细细抚摸,感受着来自燕南秋身上的舒服的气息。
“昨日写了信,你今日就到了。好了,没事儿。”祁岍嗅着燕南秋的脖子,“等我凯旋,到那时你就能名正言顺的做回燕南秋。”
“我不在乎这个。”燕南秋细语,“我想跟你一起出征。”
“胡闹!”
“我是认真的,我知道要面临什么,但是我真的不想一等再等。我年幼时等阿娘,年少时等师父,我如今孤身一人,还要等到何时……我宁愿跟着你赴死!”
“不要胡闹,这是真刀真枪的战场,不是戏台上磨钝的红缨枪。”祁岍深吸一口气,摇头,“不可,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同意的。”
燕南秋垂下头,紧张地搓搓衣角,“祁岍,我从不求大富大贵,也不求一世安稳,我只想在这乱世中,身边有个共白头的人……”
帐外一片死寂,祁岍努力平静自己的呼吸。烛光被透过布帐的风吹得摇曳,歪歪扭扭地模样倒是像戏台上的丑角。
肆尉突然跪在地上磕了个头:“王爷、泰宁大人,您尽管放心,府内之事,极荃保大人之手者,定万无一失,奴才以人头作保。”
祁岍还是沉默,他不敢又不舍。
“你的脸怎么了?”
“无碍。”
祁岍托着他的下巴,要他转过脸来对着灯烛,这才把伤处看了个仔细。皮肉微翻,红肿发胀,创口处有几点焦黑的皮,在这样一张脸上,着实吓人。
“利器所致,刃上有毒。”
燕南秋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想到这人也是上过战场厮杀的,大大小小的伤也是看遍了。
“我一出扬州城就被人盯上了,是乔一承身边的一个回事。荃保还为此还伤了腿……”
祁岍犹豫了,他不再那么坚定地把燕南秋留在京城或是送回扬州,或许留自己身边反而是最放心的。
“那些人呢?逃走了吗?”
“我同亭瑶大人一路北上,在客栈遇袭,共有贼人六个,都被礼部的侍卫杀了。”
“好,该杀。”祁岍握住他的肩,语气里带上几分决绝,“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京城容不下我们,我们走便是。”
出征的浩荡大军里多了一个突兀的人,虽也同大家伙一样骑在高高的骏马上,但与周身的彪形大汉一对比,这位身量实在矮小了些;三伏的天气却带着面纱,要上战场却不穿铠甲,说是随从却与大将军同列。
将士们齐声振臂高呼盼凯旋的口号,战鼓响,马蹄扬起漫天黄沙,三万儿郎本着西境去了。
行军之路不比平日骑马,日行三千里才扎营筑寨,燕南秋不好意思说,其实两股间已经被磨得血肉模糊。
“慢些,不要卧睡,趴着。”祁岍亲自扶他上竹榻,“军营不比府中,处处有人伺候,你不要怪我只许你带了和铃一人。”
“没那么娇贵……”嘴里说着逞强的话,皮肤上传来的灼热的刺痛感却不减半分。
祁岍怜爱地替他擦去汗珠,自嘲一笑,“到这个份儿上,我还算什么王爷呢。”
“祁岍,万岁爷能把兵权交到你手上,也是对你的信任,不要妄自菲薄——都是龙子,有何不同。”
“父皇年迈,太子羸弱。偌大的朝政却被皇叔觊觎,他的势力曾经渗透到后宫,渗透到半朝文武,我以为我扳倒了皇叔就可以操纵太子,未来的天下就是我的。我从来没有设想过我会跌倒在父皇手里,只要他活一天,太子就仍是太子,而我,仍是死苍蝇臭老鼠,他想把我扔去哪儿就扔去哪儿。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君臣父子我二者皆占,没有理由再活下去。”
“有办法的,祁岍,咱们有办法活下来的。”燕南秋看着他,眼中满是心疼,“你就当为了阿娘,为了我,捡也要捡条命回来。”
“祁岍——蝇头小辈尚能苟活于世,你我有何不可?”
“祁岍……”
祁岍苦笑着摇头,“你说的我明白,只可惜我生在皇家。”
这一路走了两个多月,燕南秋股间的伤好了又裂开,裂了又结痂,走到黄沙地时由于太过炎热,又溃烂生脓。祁岍心疼得不行,好几次想着干脆学项羽不要江山要美人,又恨自己不是楚霸王。
除了和铃在身边伺候,敷药换药都是燕南秋自己来,他不要祁岍帮忙。在他心里,祁岍仍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子,这等下人之事不能假他之手。
那日是中秋月圆夜,军中也提前扎营,烹羊宰牛欢歌美酒,燕南秋换了药终于舒了一口气,趴在榻上睡着了。祁岍安顿好外面的将士,进来时就见他睡得正熟,替他盖上了绒毯。
帐中点的是红烛,映得很喜庆。燕南秋转醒,小心地爬起来坐在榻沿。
“你不同他们去饮酒?”
“意思到了就行,我更担心你。”祁岍掀开他的衣袍,皱眉看着那一片猩红,“到了善拉县你就在那儿住下,不要再跟着大军出城了,好生安养,等我凯旋。”
“祁岍,”燕南秋痴痴的看着他的脸,“今夜的红烛真美。”
祁岍闻言一愣,转头去看那些蜡烛,烛光摇曳地欢,映着燕南秋也有了几分好气色。
泰宁端上了一壶酒两个酒杯,祁岍满上两个杯子,燕南秋自觉地拿起其中一只。祁岍勾住他的手腕,就着这个姿势把酒杯递到自己嘴边。燕南秋被他的举动吓到了,第一反应是转头去看帐口。
“趁着红烛花月,我们定了这场私情吧。”
他们从季夏走到了初冬,天气渐凉,燕南秋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就是留下了疤,包括燕南秋一直引以为傲的脸。他纵然是知道自己有几分姿色的,不然也不会令那么多公子小姐趋之若鹜地砸银子,也多亏了这张几分芙蓉几分牡丹的脸。
祁岍打算陪他在善拉县小住三日,于是叫大军先行前往西边重镇扎营。按规定皇子带兵经行暂住,当地县衙是要亲自接待的。祁岍没有用这个特权,他替燕南秋盘下了一间农屋,屋子旁边有几垄地,好生打理可以实现自给自足。
屋子不大,三间房带一个膳房。头一天,祁岍跟燕南秋和铃一起上阵把屋子洒扫布置了一番,总算看起来有几分烟火味儿了。
第二天一早,膳房里升起了袅袅炊烟。当今皇子换下了锦衣华服,穿上了粗布力巴衫,盘起长辫,在厨案前揉面。燕南秋越看越好笑,干脆直接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燕南秋笑出了眼泪,揉揉腮帮子,给灶肚子添了柴火,“天下人除了我哪个见得到阿哥揉面的?”
“那我就天天揉面给你看?”
“戆头!”燕南秋笑骂。
门外响起嘈杂,和铃的声音闯了进来,大叫到:“师父师父!我买了十只鸡仔,养几个月正好过大年,咱们等七公子回来就能喝鸡汤了!”
“哎,和铃你下午去找个人牙子,买个男工回来。”祁岍掏出一锭银子,“挑个身板结实会来事儿的,日后多帮衬着你们。”
“得嘞。”和铃转身出去把院子一角用竹篾子编的围栏围起来,把鸡仔放进去,撒了一把谷糠。
小鸡仔“叽叽叽”的声音格外悦耳,燕南秋来了兴致,捉了一只在手中捧着玩,没想到被赏了一泡热乎的。
祁岍忍住笑,把小鸡子放回去,帮他打了一盆热水,拿来皂角叶放在脚边。“你吓着它了,它也是离了母亲的可怜娃娃,让它跟同伴一起玩儿吧。”
锅里发出欢快的“咕噜”声,是高粱粥煮好了,燕南秋拿新买的羊骨勺把粥盛了满满三大碗,用木鬃刷干净锅,重新放入清水,添柴。和铃跟祁岍手上的馒头差不多成型了,祁岍拍拍手上的面灰,掬水洗手。
燕南秋从没做过这档子事,脸上衣服上都沾满了锅灰,辫子也散了几绺头发搭在肩上,像个蓬头叫花子。
“你瞧瞧你,平时收拾得利利整整的,干起活来像个小傻子。”祁岍替他擦干净脸,掸干净衣服。“你以后……我还是没法陪你,你该练功练功,该教戏教戏。这里不比京城繁华,也没有江南富庶,吃穿用度不必太省但也要吃着今天算着明天为好。出城西去就是战乱之地,不要乱跑。”
“我知道,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等你回来。”
午睡过后人愈发慵懒,燕南秋懵懵懂懂地倚在门板发呆,祁岍在院子里劈柴。其实他也没劈过柴,但好歹是马背上出身,有膀子力气也找到了技巧,他想给燕南秋劈一院子的柴火,可以用到自己回来。
和铃领了长工回来,面相憨厚身量粗壮,叫“尤里瓦斯”。
在路上尤里瓦斯就拿到了一锭银子,这会儿很勤快地接下祁岍手中的劈柴斧。
祁岍擦干净手看了一眼天色,对燕南秋道:“日头快落山了,天凉,你快进屋去。”
三间房都燃起了炭火盆,燕南秋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寒底”症一直伴随了二十年,今年例外,他手脚都暖呼呼的。特别是尤里瓦斯给他们做了当地最有特色的羊肉汤,燕南秋喝得鬓角直冒汗。和铃和呼噜呼噜喝了一大碗,还啃了半个羊腿子。
一顿饭吃得神清气爽,和铃抹抹嘴,很有眼色地给尤里瓦斯帮忙收拾残羹。另外两人钻进屋子,关上门。
善拉县的月似乎比中原更大,破云时华光似水,云遮月如玉裹纱。这里的街道宽阔房屋星落人烟不繁,但依旧能听见转角的鸡鸣犬吠,邻舍的嬉笑怒骂。北风卷过,金沙高扬,能品出几分带着烈酒的萧瑟。
尤里瓦斯已经打理好了内外,和铃正在院子里整理鸡圈,夜晚太冷,他要给鸡窝里垫上大白棉絮。
屋子里传来“锵锵锵”的声音,和铃一听立马起身循声望去,那是唱戏没有锣鼓琴弦时用人嘴学文武场面的声音,他太熟悉了。
“胧明春月照花枝,”
“始是新承恩泽时。”
“长倚玉人心自醉,”
“年年岁岁乐于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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