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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许久没有睡得这么香了。
一睁眼,窗边洒进的阳光太过灿烂,引得青年忍不住抬手遮了遮睡眼惺忪的眼。
这一动作便牵扯了身上的薄被,许是睽违已久的好眠,绛霜抱着薄被在床上怔愣而坐,再低头瞧一眼自己身上松松垮垮的衣衫,半晌才理清自己现下的处境。
昨天一时鬼迷心窍,跟着个身无二两银的伙计回他东家处来了呐。
绛霜忍不住咬起了指甲,却在嗅及身上蜜甜的香气时神色一怔。
昨夜的朦胧一瞬间回笼。
原来……不是梦么。
绛霜便这样呆呆的坐在床上发愣,直到傅堂端着碗推门而进。
“早上好。”
傅堂对着青年略一颔首,将手上端着的碗碟摆在屋中仅有的一张矮脚小桌上,
“先吃饭还是要先洗漱?”
瞧见傅堂身上整整齐齐的衣衫,绛霜脸上一红,连忙伸了脚下床趿鞋,一边还不忘拽了拽身上松垮的衣衫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
“你起的好早。”
绛霜不自在的扒拉两下睡得乱糟糟的头发。
傅堂僵硬的唇角柔化些许,上前从手忙脚乱的青年手中接过凌乱的衣襟衣带。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拈着衣襟腰带掠过,不过来回几圈,宽大的衣衫久服服帖帖的收在青年身上。
傅堂仍瞧着皱眉,绛霜才以为自己哪里惹了他烦,不想傅堂竟忽地蹲下身来将过长的裤脚仔细挽起在腕边。
绛霜惊得便是一退,傅堂却已然站起身来,若无其事的回身端起矮桌,
“我要帮东家做活儿,自然起得早。你若是困,再睡会儿也不打紧。”
“我睡饱了的。”
绛霜漾起抹笑对男人表示感谢,只是瞧见矮脚小桌上碗碟里盛的粥食,一双眼顿时便挪不开分毫,喉结也跟着上下滚动几回。
将青年渴望的眼神尽收眼底,傅堂唇角愈发柔化,
“这是黎婶子煮的粥,还有几样今早我新作的点心,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已经麻烦了傅堂许多,绛霜也不在这些小事上扭捏。闻言便爽快的和傅堂一同将矮脚小桌搬到床边,一同坐在床上用起早饭来。
不大的小桌上花样却挺多,除去两碗白粥,一碟咸菜,一碟煎蛋,还有一盘不晓得唤个什么名儿的点心。
同样的物事瞧在傅堂眼里却又是另一番印象。
白粥舀了两碗,煎蛋铺了两个,点心盛了两个,筷子也摆了两双。
不知道被甚么戳中了心思,傅堂看着矮桌上的朝食竟是难得的露了三分笑意。
鸡蛋居然奢侈的用油煎,暗自咂舌的绛霜悄悄瞧一眼傅堂便正正瞧见他唇角的笑意,一时不知为何跟着也漾起个笑。
还从来没有……和人一起这样用过朝食。
绛霜才执起筷子,全部的心神立即便被碟子里盛着的那两块点心所吸引。
只见色泽褐红如茶汤,一个有茶杯大小,顶上盘旋着铺了一圈薄切的蘋果片,尤似暮南馆里的回转玉梯般层层交叠,最终在顶端铺成了平阶,托着一方小巧的果刻,璀璨仿若天然宝石。
而不知又是经了怎样的工序,果片外侧的红皮竟微微泛着焦色,映衬着底座的赭色点心胚却是交相辉映,盘子一角还用削下的果皮灵巧的挽了蝴蝶模样平添几许生机,一眼瞧去便是垂涎欲滴。
哪怕是不爱甜食的铮铮男儿,只怕对着面前这一方点心也难以吐出拒绝之语来。
何况是嗜甜的绛霜。
拈起一块点心小心咬下一口,青年的眉眼霎时弯起,粲然如四月春光。
傅堂手执一双筷,却并不着急吃饭,一双幽黑的眼瞳认真的凝视着绛霜的神情。眼见青年露出幸福的神色,傅堂将剩下的点心也端到他面前,
“再尝一个。”
看着小碟中仅剩一个的点心,意犹未尽的青年却是摇摇头端起了白粥,
“既然是两个,咱俩就该一人一个。”
不知是被哪两个字戳中了心里,傅堂微微一愣没有再劝,只是放下了碗转而拈起了点心。
一顿饭虽然沉默着用完,两人却彼此都吃的再舒心不过。
吃饱喝足的绛霜挠了挠脸颊,瞧着垂眼收拾碗筷也挡不住身上散发出欢欣之意的傅堂,一时竟似乎要升起几分愧疚之意来,
“我要……”走了。
话还没说完,却是被傅堂打断,
“你没地方可以去罢?”
绛霜被猝不及防的一问,呆呆的点头回应,
“呃……”
“你没有地方住也吃不饱穿不暖,还要经常白挨打罢?”
被戳中痛处的绛霜顿时噎个正着,转眼却是又嬉皮笑脸的调笑起来,
“你这么清楚,是跟踪过我还是打听过我?对我这般上心,就这么想我留下来么?”
“我想你留下来。你可以跟我一起住,不用在街角蜷缩度夜,我也会做点心,你想的到想不到的我都会做给你,衣裳虽然我还买不起太好的料子,可是能在能力范围内尽可能给你买你喜欢的。等到几个月后,我找到下一份工作,就能给予你更好的物质生活。与露宿街头饿肚子白挨打相比,还是留下来比较划算。”
傅堂停下手上的活儿站直身子,黑瞳认真的看着绛霜,毫不保留的将自己的筹码和盘托出。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他怎的就能说的这般笃定。
绛霜不由得失笑,却是在对上男人坦诚又直白的眼神时笑靥一僵。
只瞧他生硬的脸色还当他是成竹在胸,然而端着盘子的指节却是捏紧泛了白。
尽收眼底的绛霜面上的嬉笑僵了僵,多年徘徊风月塑成的本能却是立时警铃大作起来。
这人只是个长工,哪怕他对自己再有自信,哪里比得上富家公子哥儿能给他好吃好喝,一时糊涂就应了留下来对他有什么好处。
再说了,这人怕只是同情他这个美人风餐露宿,未必抱了风月念头。就是抱了那念想,一日两日养在家里做个花瓶还好,时日久了,谁愿意养个不做活儿吃干饭的大男人,又不是王爷侯爷那种大东家。
何苦把这愣子逼成那副模样呢。
绛霜舔了舔唇上起的干皮,勾起的笑容愈发明艳几分,
“就算我愿意留下来,你东家也只怕容不下我。你难道不怕受连累被赶出铺子么?到时候可就得跟我一起露宿街头,哪里比得上这里有砖瓦遮风挡雨。”
“东家也同意了。”
“怎么可能!”
唇边的笑顿时消失无踪,绛霜不可置信的看着傅堂。
难道是东家还不知道他的身份才允许的?
还是东家想借他这个借口把男人赶走?
纤长的指节蓦地攥起,长长的指甲在掌心里戳出一片红痕。
莫非还是因为他跟这人扯上了关系玷污了铺子名声,才想着连这人也一并扫地出门?
他果然不该来的。
傅堂看着青年面色青青白白来回变换,眉头便不自觉皱起。
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傅堂凑近去盯着青年的眼瞳,一腔情绪毫不掩饰的从眉眼间流露出来直直涌泄入他的眼底,
“留下来罢。”
那眼神太过直率,直率到绛霜满腹心思顿时灰飞烟灭,向来抹了油抹了蜜的嘴也笨愣愣的吐不出一言来。
做什么,对他这么好。
眉头忽地高高扬起,狐狸眼微眯起泛出几分勾人意,绛霜唇边含笑却是恐吓道,
“我可是男娼。”
“我是点心师傅。”
唇边的笑一顿,绛霜看着男人一脸正经不知为何竟然几乎要笑不出来,却仍不得不继续硬着头皮勾笑舔唇,
“我除了卖身什么也不会。”
“我也只会做点心。”
“我会撒谎骗人装可怜,是要勾坏人身子自己擦擦嘴拿钱跑路的。”
他傻的没边儿了才会杀鸡取卵祸害自己的倚靠。可为了把眼前这愣子吓回去,绛霜只好瞎编胡造一番。
孰料傅堂闻言却是纹丝不动,
“我被你骗也没关系。”
傅堂的眉眼幽邃如深潭,只独独映着少年的身影,
“我自信看人有眼力。如果被你骗,也是怪我识人不清。”
唇边挂起的笑意终于坠下,绛霜直直回视男人,
“我和你加上这次也只见过三面,你做什么这么相信我,未免傻的也有点没边儿。”
傅堂僵硬的眉眼却是软化几分,
“我对你,一见钟情。所以,是相信你,不是傻。”
一见钟情……么。
绛霜垂下眉眼许久,忽然却是又熟门熟路的勾起个坏笑,
“我可是男人,难道你也好那口不成?我可是已经过了黄金年纪的人,抱起来不如姑娘家娇娇软软还有香气的。话说回来,你这种黑面木头同姑娘家讲过话没有?不会是只见过我这么个美人儿才被迷得找不着北罢?”
“我也是男人。”
“你是故意的么?”
先不说回答答非所问,他问了那么一长串这人才回他短短几个字,饶是绛霜见多识广,一时也不由得被噎个够呛,呆若木鸡的模样看来颇有几分滑稽。
傅堂直视着绛霜的眼神却是认真又坚定,按在他肩头的手亦宽厚又沉重,
“不是,我是认真的。请你留下来。”
直直回视着男人,绛霜眼瞳里情绪变幻万千。
然而男人的眼瞳过于澄澈,仿若一潭深湖将人溺于其中不得脱身。
就这么一次没关系罢?
只是任性一次而已。
他只赌这一次。
许久,波澜四起的瞳底终于恢复平静,青年咧出一口白牙,眉梢高挑又飞扬,
“我晓得了,那就请你多多关照了。”
绷脸良久的傅堂终于弯了眉眼,欢喜之意毫不掩饰的流露于表面,向来的寡言也变得繁多,
“咱们今天要搬去外面住,得麻烦你帮我收拾行李,等下午下了工咱们便搬过去。”
搬去外面住?
还来不及心软欢喜的绛霜心头蓦地一震,果然是因为他……
傅堂只见青年神情便知他在想些什么,连忙宽慰道,
“这间屋子不够咱们两个人住,所以才要搬出去。下午等我下了工咱们就去牙郎那儿看住处,合适的话今天就能搬进去。”
时程赶得这么急,又怎会真如他所说是碍于屋子格局太小。
为他这种人舍弃这么多,这人就一点犹疑都没有么。
虽然腹中心思百转,绛霜终究还是顺势笑着颔首应下傅堂,一副天真模样。
谁让这人千依百顺生怕他不开心的模样,像极了被小倌迷住心智的浪荡子。
可浪荡子才不似他这般木楞。
他也从没见过对他这么千依百顺的浪荡子。
见青年许是忽然想到什么而弯了眉眼,傅堂虽不得所以然,紧绷的面容也是柔软几分。
正打着腹稿盘算着说些什么,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道男声,
“傅堂,你忙完了么。”
傅堂瞧了瞧窗外的天色,见日头已经向南移了不少,好不容易柔软了的唇线顿时又绷紧,回头对青年却是依旧嗓音和缓,
“我得走了,你先好好休息。”
明明是面无表情,绛霜却仍是从他生硬的神情中看出了遗憾和惋惜。心下不由得失笑,及时叫住踏出房门半步去的男人,
“那么,我该叫你甚么?”
称呼老爷和东家这类肯定是不合适了,照这人的性子怕是会让自己直呼其名罢。
绛霜心里有底,却不防男人突然岔了话题道,
“你的名字是甚么?”
少年一愣,眨了眨眼忽地扬起个粲然的笑,
“我叫绛霜。绛红的绛,霜糖的霜,你叫我阿霜或者绛霜都可以,随你喜欢。”
绛霜。
傅堂默默将这名字含在唇中读过几次,唇角漾起一抹笑意,许是还不熟练,看起来有些僵硬,却毫不影响彰显他的欢喜,
“我叫傅堂。单人傅,堂堂正正的堂。”
顿了顿,傅堂似忽然想到什么般又补充道,
“你可以叫我阿堂。”
说完,竟像是害了羞一般微微侧过脸去。
傅堂的面容被背后的浅色煦光淹没了神情,只能瞧见他挺拔的身躯。
这可真是他见过最纯情的男人了。
绛霜喃喃念叨几句,唇角却不知何时已然温柔挽起。
傅堂。
含在唇齿间悄悄默念两遍,纤长的眉梢轻扬。
真是人如其名,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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