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十九 瑞恩塞德先生乐于助人
每个塞布维尔人都要从十二月六日开始戴白鹿角出门,到十二月九日望冬节结束时才能摘下,青年人和小孩子还要在鹿角上涂一种特制胶水,好方便别人把鲜花和糖果贴在他们的鹿角上,这是望冬节的一项重要传统。
塞布维尔帝国历史已有八九百年,无数传统节日在这漫长岁月中被人所遗忘,望冬节却从建国之初一直保存到今天,也许就是有这个有趣风俗的原因。
肯尼斯出门时已经拿上了自己的白鹿角和胶水,因为他早就决定要接着分面包的借口住在克劳德街。
他在科尔文的卧室里看到了他的鹿角:魔力生成,表面附着一层无系魔气,不需要胶水就能把所有鲜花牢牢粘住,他知道这是德里夫特家族的传统。
他按照他所设想的那样留在了克劳德街的这座公寓中。科尔文向来一个人住,几乎不留朋友在家过夜,但在选择住处时还是挑中了这个带有客房的房间。
眼看着那个闲置已久的客房要派上用场,他却以那里的壁炉坏了为由留他在他的卧室睡觉,也没有让自己去睡沙发的意图。
这让肯尼斯惊诧异常,却没有让他因此推脱,事实上他直接扔了衣服,裹着衬衣就躺了下去——科尔文的床本来就十分柔软,他旁边的人更是让他主观上把柔软度提升了几个档次。
“你冬天还是不穿睡衣睡觉吗?”科尔文推开门走进来,他已经到客房里换好了棉睡衣,“夜里可能会冷的。”
“没关系,我从还住在雷恩菲尔德的时候开始就这样。”肯尼斯打了个哈欠,往左边稍微一挪,指指身边的枕头,“现在过来吧,科尔文,我知道你困了——望冬节前夜十二点必须睡觉真是个害人的规定。”
“我还不困。望冬节前夜熬夜也是塞布维尔人的乐趣之一,我这次不想错过它。”科尔文故作轻松地说道,随后谎言就被一个哈欠彻底揭露。
“行了,我知道你怎么想的。”肯尼斯翻了个身,在科尔文看不到的地方使劲偷笑,“你就过来睡吧,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和你保持距离几个小时。”
身后的人以安静回答他的话。过了不久,一阵脚步声靠近、停下,然后一个人爬了上来,躺下去,转过身背对他,他可以听到他略显急促的心跳。
他把手臂放在枕下,闭上眼睛,没有说一个让人更加紧张的字,默默等待自己的意识滑入梦境。
他因为等待时间过长一度错认为自己已经睡熟,然而当他偶然睁开眼睛时身边依旧布满黑色,现实告诉他现在只过去了一个小时。
他现在有和科尔文相同的困扰了,他到这时才真正意识到这一点。
肯尼斯再次闭上眼睛,只一心等天亮,到那时他就可以起来,也许这会让科尔文能真正睡上几个小时。然而就在他做出决定的这个瞬间,一双手环绕住了他的背,耳边又是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之后发生的事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他居然真的因此平静下来,不再想自己何时才能入睡,于是现实和幻梦中的边界就这样一点点模糊,他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早上,钟刚敲过九下的时候。
身边已经空无一人,他知道科尔文肯定已经起来了。他不由得开始感谢曾让科尔文借住两年的桑切斯特伯爵一家:他们这一支脱离家族两三百年,虽然依旧保有贵族头衔和财产,生活却早就和平民没什么两样,也正是因为如此,当时才七八岁的科尔文才能从他们那里学会一般贵族永远不可能学的技能。
肯尼斯套上衣服走出门,果不其然,科尔文自己和早餐都已经准备就绪,他也在整理仪容后坐到餐桌前。
雷恩菲尔德大宅中的早餐时间极短,全家人只当这是例行公事,用肠胃毁灭食物就算万事大吉,一切闲谈玩笑都出于实用主义考量被当成废物丢弃。
不过他七年前就从雷恩菲尔德逃了出来,所以情况已经大有改变,现在他可以和他梦里的人一起坐在他梦里的场景中了。
“你觉得我们身边收到花最多的会是谁?”肯尼斯咬着白面包开口。
“我猜应该是奥利弗。如你所言,一般收到花多也并不能代表被诸多异□□慕,说成被许多异性怀有好感显然更恰当,奥利弗符合这一点。”科尔文切下一块香肠,“不过我并不想收到这么多花。”
肯尼斯只用点头表示理解。他知道科尔文潜意识里对女性有些恐惧,这是他被艾达.德里夫特公爵夫人及海莉.德里夫特小姐刺伤后留下的疤痕。
随后他们开始漫谈,从数学和工程学跳到其余琐事,讨论学术问题还不时表达对那些老正经戴白鹿角模样的期待,肯尼斯真正感觉到早晨的时光无限美好。他发觉他期盼这种气氛已有十几年之久,现在他的期盼终于可以画上句号了。
早餐终于被添上休止,肯尼斯取出鹿角要戴上,却被科尔文拦住。他看着他为他戴正鹿角,并由衷感到他看上去像一只可亲的白鹿。
随后他们并肩下到街上,只见满眼都是行走的白鹿,他们正用不同于鹿群的古老方式——顶鹿角来表达自己的祝愿之心。
“您好,松下小姐。”肯尼斯远远望见一个纤瘦的身影正在附近徘徊,便主动上去问候她。他们按照习俗顶鹿角问候,科尔文也这么做了,尽管在这么做的时候他和她都有些窘迫。
“您好,德里夫特先生,您好,普莱什斯先生,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遇见。”松下雪子带着笑容说道,开始暗自端详科尔文的面孔。
“是啊。”科尔文简短地回答道,又四下张望一阵,合宜地转了话题,“斯万—加德斯小姐和斯佩莱特小姐没跟您一起吗?我记得斯佩莱特小姐最盼望冬节,尤其盼在这一天和斯万—加德斯小姐一起出来。”
“没错。她们在那边。”松下雪子指向不远处,艾薇和维奥莱特正站在那里。
交谈声传到她们那边,艾薇和维奥莱特一同走来,向科尔文及肯尼斯问了好,之后便开始寒暄。
艾薇的鹿角上空无一物,连涂过胶水的痕迹都没有,这并不出乎肯尼斯的意料。他真正感兴趣的是维奥莱特,因为她的鹿角上居然缠着一根鲜绿的常春藤。
“维拉,你鹿角上的装饰品真别致。”松下雪子笑意盈盈地开口,好像已经把心底里冒出的那点惆怅抛之脑后,“如果可以的话,请问我是否能知道这是出自哪位绅士之手的创意吗?”
望冬节期间开口说这些完全合理,即使是在别的时候,维奥莱特也不会因此在意。她立刻摆了摆手,大大方方地回答道:“我当然想告诉你,雪子,不过为我送上它的那个人过于害羞,我只能承诺保密他的姓名。”
艾薇因为这句话略失了仪态,她向来以举止端庄高雅闻名于兰瑟斯顿社交圈,此刻却只因为这句在外人听来无关紧要的玩笑话搓起了衣角,话语也有故作无事之嫌:“这听起来的确有趣,维拉。”
“哦,是的,艾丽,我也这么认为。”维奥莱特爽朗地笑笑,冬日暖阳的光芒由此在她脸上绽放开来。
“那么,请问斯佩莱特小姐给这位送礼人回礼了吗?”科尔文不同寻常地开口。
维奥莱特的神色刹那间变得认真起来:“不瞒您说,德里夫特先生,我倒是真想让他的鹿角上也添上装饰,可惜我不能,请恕我不能如实告知原因。”
肯尼斯早已把这句话背后的深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太遗憾了。”
“我……我想也是。”艾薇到这时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还成功让她的失态程度大大加深,“不过,如果可以的话,维拉,我想从我个人的角度给你些建议:你可以私下里把花贴在他的鹿角上,只要他不非要把花带到众人眼前就行了,我相信这位送礼人通情达理,一定不会拒绝这个小小的要求。”
维奥莱特却偏偏不说话了,只是冲着她又是一笑,她总觉得她嘴角的弧度里颇有深意。
“而且这背后也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斯佩莱特小姐——你们好,科尔文,肯尼斯,斯佩莱特小姐,斯万—加德斯小姐,松下小姐。”奥利弗朝着他们走来。事态被科尔文言中了,他的鹿角上果然已经花团锦簇,好不娇艳漂亮。
他走过去和他们一一顶鹿角问好,等到他重新抬起头时肯尼斯才开始发挥他特有的幽默才能:“我真遗憾气味无法通过这种途径传播,否则我们每个人就都能更好地品赏品赏这花香了。”
奥利弗哈哈大笑起来:“但现在你的这句话却让我们如闻花香,肯尼斯。”他转而面向维奥莱特,“我觉得斯万一加德斯小姐说的在理,斯佩莱特小姐。那么你怎么认为呢?”
“我和你想的如出一辙。”维奥莱特保持她管有的态度。她并没有挑明一点:如果可以她真希望看到艾薇会收到多少朵花。
她几乎可以不容置疑地肯定,如果不是有婚约在身,不出半个上午,各色各样的鲜花就会开满这样一个雍容沉静又十分可亲的美人的鹿角,如果这些花都是她送的就更好了。
交谈过一阵以后这一行年轻人就分了手,三位年轻小姐先行,奥利弗稍迟些时候才从这两位克里斯托弗.默卡学院学生的独处中退出。
不过他在退出前的一句话足够弥补这小小的打扰:“十二月七日晚上七点钟我在亚莫饭店请客,你们要过来吗?九点开始就是望冬节的折松枝时间了,我们到时候正好可以一起去城郊折松枝。”
“我想你没有考虑到一点,奥利弗:两个小时根本不够做什么的。”肯尼斯说到这里时又顿了顿,科尔文知道他接下来决不会说出什么正常的话来,“不过谢谢你的邀请,我会准时过去的。你呢,科尔文?”
“我也一样。”他条件反射地开口,随后又马上后悔不迭。他第一次感觉到不加选择地参加所有肯尼斯会去的聚会是个坏习惯。
“那么就这么说定了。请原谅我先走一步。”奥利弗笑容可掬地说了最后一句话,随即从街上离开。
肯尼斯满怀微笑注视他这位乐于助人的朋友离去。他眼睛一转,预想到那天会出现的情境,不禁悄悄轻舔了一下嘴唇,神色与他小时候见到橱窗里的巧克力时如出一辙。
他承认他刚说了谎,事实上在折松枝之前能不能和他们尽兴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如果可以的话他连折松枝都不想去了。
发出邀请的热心东道主奥利弗显然对此全然不知。他向克劳德街的尽头走去,和那三名先行离去的年轻女子擦肩而过,松下雪子与艾薇及维奥莱特分开的确让他意外。
他看到松下雪子慢慢从克劳德街的背景中抽身走开,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她先后穿过梅普尔街和克洛尼街,回到卡莱特街去,一步步回到自己的公寓,拉伤了窗帘,坐到书桌前打开了书。
她阅读着祖国的文字,刻意放缓了阅读速度,一点点翻过每一页纸,好像在故意浪费时间。一本书已经读完,她抬起头看墙上的挂钟:现在仅仅只是下午而已。
松下雪子沉默片刻,合上书,让它躺在书桌上,走过去拉开窗帘,一缕阳光顿时溜进来洒向桌上的另一副白鹿角。
她披了大衣下楼,漫无目的地在卡莱特街上穿行,就在她要步出这里的时候,她停住了脚:一个她熟悉的塞布维尔贵族正在她前方。
“您好,松下小姐。”她看着他迟疑了一下,最终朝她走来,神色中含有些许尴尬和拘谨。她只是问候了这位斯万一加德斯先生,然后和他碰鹿角问好。这种方式并没有让他觉得他们之间靠近了一点。
“想不到在这里遇见您。”松下雪子面对着休.斯万一加德斯,完全没有发觉自己此刻已经是强颜欢笑。
“是啊,想不到在这里遇见您。”休在无意之间说了一句蠢话,并因此感到强烈的自责和羞愧。
他久久端详着松下雪子的面孔,又犹豫着把目光转到她的鹿角上———那上面没有一朵花,这一事实让他惊讶,也让他庆幸,尽管他知道这代表不了什么。
他把手伸到衣兜里,那朵春天时就已经施魔咒保存下来的紫色蝴蝶兰正坐在那,他只要取出它就能让它开在她的头上。可是他只是暗自握着它,极小心地不伤害那紫绸缎般的花瓣。
几分钟过去之后他把手抽了出来。他看到她的目光停在了他身上。
“……我恐怕我不得不走了,非常抱歉。”她张口吐出这句话,紧接着又是沉默,他知道她在等他回答。
“没关系。”休一瞬间低下了头,又马上把头抬起,竭力避免因心情低落失态。
松下雪子好像解脱了一样转过身,快步往她的住处挪去。她在短暂逃开之后又自己回来,又重新凝视起那副多出来的白鹿角,全然没注意到休此刻依旧在卡莱特街上徘徊,留意和去意都远远不够让他行动。
她的眼睛依旧清澈明净,里面并无一滴泪水,她的理智和自尊不会允许她如此。接着,她打开装项链的盒子,把一朵星星样的黄色香罗兰贴在了那副鹿角上。
实际上德里夫特先生戴的是另一副鹿角,对此她心知肚明,也因此庆幸。
插入书签
啥也别说了,依旧是明天两点约起,我们不见不散,不见不散,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