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晴风误终身

　　祝晴风一路南来，亦听得鄘州城攻下的消息，那缜暮水正加紧进攻长安，天下间多传她祝晴风生死不明，河东两道在南抵腾旦，对西只是按兵不动。
　　军中刘绍主掌大事，常川为参谋，策划悉经其手。
　　祝晴风虽不曾与刘绍等人联系，但她另有打算。想在拉拢这剑南毕家上下点功夫。
　　葛藤不知确在何处，但毕家想必不会一无所知，祝晴风虽是败军之将，她想毕家不会不客气待她。而若她们想要挟制她，祝晴风自信有脱身之法。
　　既到了益州城，祝晴风上了使君府，摘下笠帽，向门人烦通报一声。
　　那门人不是个无眼的，看她气度非常人可比，便向内通报了，不一时里面吩咐令祝晴风进去。
　　祝晴风与华阳跟随下人，过一门廊一穿堂，便到会客的大屋，门外三五军服之人肃立，祝晴风进入门槛。便见一个英气的青年女子负手而立，见了她两人互作一揖，她让了右座，便有下人捧茶上来。
　　华阳站在祝晴风背后，祝晴风徐徐饮茶，一边打量屋内摆设一边觉得纳闷儿……一直听说毕商虽老，精神矍健，十分乐于会人见客。今日想必是看来者身份不明且非要人才叫女儿来一会，惟此女三十多岁年龄想来是最为毕商所爱之小女毕芹。
　　祝晴风一边打量毕芹。她并不知毕芹想些什么。
　　原来巴蜀毕家多年来渐渐衰弱，老母虽一力扶持，总是人意不敌天命。这两年前的一事，真是使毕家成一个空壳了。
　　南诏的副王现正在益州大宫，行监掌之权，不知她想的甚么，只叫她留住一位今日可见得的远道而来的客人。
　　毕芹心想眼前的便是。果然打量，是一个龙章凤姿的人物。
　　来人普通青衫，比身旁那个一身龙筋服的护卫穿得还粗恶些，惟短带束发、麻屐芒杖之间，有着仙人一般的世外风度。
　　毕芹终道：“先生不知何许人也？翩翩龙凤之姿，入我等泥窟纸洞，在下深以为愧，古人蓬荜生辉之言，又让在下不胜欣喜……”
　　祝晴风笑道：“将军过誉……晚辈籍江南一带，避北方战乱而来，今见贵府雄丽，不胜踊跃之情，心欲借此偏安，实乃小人之志。”
　　毕芹道哪里哪里，她想祝晴风想要馆居于此，正和那位副王的心意，竟不用她说事便成了，便宽慰道：“先生想是才华过人，还请暂居此处，三日后留待家君见过，先生牛刀小试便可一鸣惊人，日后成功，正可从长计议。”
　　她心想三日内那位副王当来提人……如此草草地打发祝晴风留下了。
　　祝晴风呢，她想与毕商一见，且不知毕家如今掌家管事究竟如何情形，故先不与毕芹多作缠绕，能得挽留最好。
　　三日内祝晴风逛遍益州城领事官府，其中多无决断大权，果然证明军阀在这地方是独霸的。只是多年来紧跟着毕家的功臣有分立的现象，祝晴风一直知道，然而在城内并没见到她们的家府，到是让祝晴风少少好奇。
　　经过打听，才知李、杨两家旧府原本紧临，现府墙被打通，盖了叫“大宫”的东西。
　　问起这事来路人多不敢讲。祝晴风觉得奇怪，便旁敲侧击，终于在酒楼问到了发生在这巴蜀的天大往事——天下间还一点也不知道的。
　　于是这毕商竟一蹶不振，巴蜀被南诏收到手下只是早晚之事。因目前李杨分封在益州西南东南两处，与毕家并不沟通。
　　这招以推恩而绝并力攻击的可能的做法十分毒辣。
　　祝晴风一时有点傻眼，深知泥足深陷，她的处境难免变得更为难以预料了，只是毕芹尚未认出她是谁来。。葛藤之事更是毫无眉目。
　　叶曙玉没像毕芹所想的那样调走祝晴风，而是在三日后在大宫大宴，要求毕芹带官府要人、家臣参与，指明将祝晴风列入门人清客之列，特允出席。
　　且说当日晚大宫宝灯连缀如龙蛇，一池一苑足精丽，祝晴风行至宴客的“沧波殿”，心知必要见见南诏的这位尊贵王女了。
　　她是每年在益州有如皇帝居于行宫一般，在这大宫大玩取乐，除此之外，还会详查毕家银两流向和军备情况。仗着老子在南诏的坚兵和毕家的弱势，她出行只带亲随不足百人，其中还多奏乐作舞、調謔取亲之辈。
　　大业五年四月十日。
　　祝晴风见那百般排场，不知叶曙玉与她有过一面之交，不知他的特意炫耀。
　　当殿上紫红、绿、青三种服色，忽然便见青衣人前各个放置琴台，不久便有琴置台上，叶曙玉道：“愚愿诸君奏韶音，歌颂世之太平。”
　　祝晴风一眼看众人表情，竟视以为平常，好像以前已搬演过的样子……毕芹当然未提醒过她第二日有这等好戏……
　　趁伴乐还未奏起，祝晴风沉吟着还是起立了：“臣失礼，臣十指日前遭到重创，不能奏琴，还请王海涵。”
　　她拱手向上，一边鞠躬一边后退，却竟有殿堂侍卫拦住她，她只得和叶曙玉对视，只见他朗笑俯视于玉阶之上：“好生憨笃的人儿！本王并不介意，便请君仍旧归座，静听即可。”
　　祝晴风听一刻，果见乐阵中曲指轻弹者有之，跑调错音者有之，对于懂音者而言，便是不堪入耳了……不知叶曙玉此举何意，不过想她不是好音之人。
　　弹完之后，众臣道“拙技使王见笑了。”
　　叶曙玉振袍笑道：“不必言技。诸君诚意，倾于曲中，如此甚好。”
　　祝晴风觉得有些好笑。
　　美酒捧上，祝晴风一喝，大惊！竟然是不易得的豪城绝酿！
　　在座惊叹者有之，谁知叶曙玉忽地走下玉阶，正是走到祝晴风的案前来，祝晴风这才看清楚他的头面装饰，戴着一顶黑地的万彩菱形纹样的绒帽，两只眼睛不知为何异样流光溢彩，两枚丹砂色的雕银耳环十分艳彩夺目，竖领处分开了一只金星异兽的项环……
　　叶曙玉目探四周，却偏偏是对着祝晴风开口的：“诸君知道此酒为何酒吗？”
　　祝晴风只得说道：“此酒为豪城绝饮，豪城地处湘流深处，水含百花之香，冰雪之清，取以酿酒，成就绝饮之名。”
　　叶曙玉一手持酒杯，另一只手便在杯上鼓起掌来，她大笑：“这位英才真正好眼力，诸君服也不服？请问佳君贵姓，年方几何？本王看你面生，不妨说来叫众人熟识熟识……”
　　祝晴风接过她的敬酒，道：“臣姓石，名青芎，二十又四。”
　　言毕，将酒一饮而尽。
　　祝晴风渐渐知道有人暗中注目着她，但是并无敌意。
　　叶曙玉又兴歌舞，大殿上一派光轻烟媚，渐渐端来食物，众人一边玩味殿池之中，一边细嚼慢咽。
　　祝晴风悄悄退席，在苑中缓步慢行，后来走至四围流水小亭之上，果有人来会，那人自报家门：“在下乃毕将军幕客武自坤，侍将军已有数十年，因家籍苏州，祝兄又是旧友，以故见过将军年幼形容，今日好一番能认出来。”
　　祝晴风赶忙见过：“原来竟是家母旧友，晚辈晴风见过，礼数不逮，实在羞愧。”
　　武自坤道哪里，又道：“场中诸人并非只有在下认出将军，将军这数年间乃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仰观尊容的人毕竟不少，竟也有从画像上识得的，如今只愿那个南蛮并不知将军身在此处。”
　　祝晴风问“何出此言”。
　　武自坤道：“实不相瞒，自大业三年天门关一败，毕家元气尽丧……”她见祝晴风点头表示知道，才接着说：“如今就是南蛮掌控这里不错，老将军心虽不甘，实在是气血不能长存，只能含恨，惟毕芹虽有才干，可以掌家，却竟对南蛮唯命是从，不知暗里绸缪，让在下十分扼腕……”
　　祝晴风点头。
　　武自坤道：“在下心意十分明显，若能借将军之力……将军如今亲身行至此处，幛天下人的耳目，岂不正为了与毕家结盟牵制缜氏？若能助毕家重新崛起，毕家定倾所有之力以为报。”
　　祝晴风叹息：“晚辈南行正是此意……本想与毕大将军结好敌北，谁想南蛮已入驻巴蜀，霸道如此，今观叶王的宴会，竟全是警示我等有所图谋之人了。”
　　武自坤被堵，一时不语。
　　祝晴风接道：“……以是我等要小心行事。”
　　武自坤神情才舒朗起来。
　　祝晴风道：“晚辈毕竟饱尝家国之恨，不会高看那等蛮人，也想到毕家并非不可救，只是一切皆需从长计议。我看毕芹并不确切知我是谁，若要商量事宜，可要同谁去呢？”
　　武自坤沉吟：“将军考量得是。在下会点醒毕小将军，若她知道将军骧助，必定态度不同。将军不必担心毕府中有人以卖将军名目以奴媚叶氏，将军自作防卫，即使有异动，在下亦会拼死守卫将军，这才不负同盟之意。”
　　祝晴风拱手表示受领厚爱。
　　两人作别。
　　祝晴风沿水廊慢慢走去，心中还在细细打算，醒时竟不知走到何处，只闻一股香风吹来。
　　心道若是男客，只要不惊犯了，问路倒是不难的。
　　华光从室中泄露，祝晴风正欲敲窗，便有娇嗲浪荡之声，媚人入骨，说的却是某地之语，祝晴风并听不懂。
　　这时她才想到男客或是南诏之人，不通语言，不可问路。
　　又有女声，饱含安慰，极是好听，低沉而又缠绵。
　　那男声又有一两句，女声道：“我怎会因他不理你，你不知我最爱的便是你么？”
　　她这换了汉话，听得祝晴风在窗外急欲离去。
　　男声紧紧跟上：“不信，你对谁都油嘴滑舌……”尾音之翘，音声之止，忽移花烛被挪移，祝晴风只见两影照到窗间，映到目前，竟是如波依伏，已行不堪之事。
　　她立刻从门站出，反身要退，忽地门启，祝晴风被如风一般的人影抱住，片刻之间进入内室，被压于衾席之上，那人深情地叹道：“青儿？你来了？”
　　祝晴风抬眼便见一双为酒气所染的红瞳，那般妖冶非凡，一时失神闭了目，再抬眼对方衣间金银之饰在光间乱闪，一阵喃喃语声贴在她的颈间被说来，祝晴风作势推她，那人只一味紧扣着她腰，等她抓住了她的腕，却推她不动，身上沉如铁山一般……
　　旁边那花容失色的美人扑了过来，口中说着不懂的话。
　　祝晴风眼见着身上奇异的热度要升起，怒斥“放开”，正要猛推，忽地身上一松，那人携她在空中一转。
　　祝晴风抬眼，只见华阳面上带煞，把方才那衾席钻了个洞。
　　她趁空中时机拂开那人已站到了华阳身边，边拂衣周边道：“主人还是检点一点，莫要所见的皆是所怀的，实在可笑。”
　　说毕不管此处何人所居，是何身份，同华阳一道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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