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

　　无端端，突然，升起许多好奇来。
　　“我是否方便到你那里做客？”我环顾四周，想确定她是不是被人监视着。答案是肯定的。路对面停一辆黑色奔驰——恶魔的座驾。
　　宝欣的眼睛一亮，盯着我，脸上展露笑容，“当然可以。”但言毕，却马上垂下脑袋，“可以吗？”我看着她因不确定而迷茫的眼神，从未有过的不自信的眼神。
　　“宝欣，改日再说吧。”我放过她。但她自己却不放过自己，一直在那里呢喃，“可以吗？可以吗……”
　　人，都是既可恶又可怜而可悲的生物。

　　夏日夜粘腻的风吹得人浑身不自在。
　　我们相对无言，穿过马路，她突然想起什么，抓住我的手腕，直勾勾得盯着我，“阿冰，昨日我去疗养院找你，偷偷去的，我知道你在那里。”
　　她顿一顿，“我已经付清所有款项，一旦你发觉我爸情况不对，能不能代我送他去那里，不会劳烦你太多时间照顾他的，求求你，答应我。”
　　我有过一秒钟的犹豫，但是，凭什么我可以拒绝？我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我相信，妈泉下有知，也是希望我有这样的做法。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爸的。”我给她下决心，也像是在给自己下决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她放心得点点头，“这样，我走也走的安心了。”她看着我，“阿冰，你可原谅我？”
　　“谈什么原谅不原谅，事已至此，我也有过错。”这话说得让我自己都感动厌恶，我在装什么圣人？我明明恨得天昏地暗，明明在意得海枯石烂……这一时，却好像自己何等宽容。我恨自己的虚伪。
　　“相信我，我并没有想过要伤害妈一丝一毫。”
　　我沉默。
　　“阿冰，你真的要相信我。”
　　我继续沉默。
　　“阿冰。”她叫我的名字，我依旧不发表任何意见。
　　“我明白了。”她识趣得噤声，“希望我们后会有期。”
　　我点点头，目送她钻进车的后座，她回头看我一眼，我却匆忙收回自己的眼神，我心虚了。

　　“原谅”两字，实在太沉重，自问没有这么高尚，望穿世事烦扰。
　　回不去了，哪怕再如何坦白。
　　所谓破镜重圆，那是自欺欺人。我说过，这不是我的强项。

　　宝欣在八月最后一天，离开我的城市。
　　那日，电闪雷鸣。我在宿舍里，收到她的短信：对不起，谢谢你。
　　“你有什么打算。”嘉佳问我，一边挂着耳机线与她男朋友畅聊密友包。
　　“不知道。”我心头总觉有一个解不开的结，却又说不清道不明那种似有似无的感觉，“嘉佳，我该怎么办。”
　　“什么？去见你爸妈？不要，我怕的。”她突然放大声量。
　　我看着她，摇摇头，浅笑。
　　拿起笔：我有事，先走了。
　　然后，把便签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抬头看着我，一脸抱歉的神情，我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挥挥手，告别。
　　那日，又碰到陈墨学长，他辞职了，似乎需要什么资料，所以来学校调档案。

　　两个月后某日傍晚六时，许嘉佳来电，语气万分焦急，询问我在何处，当她出现在图书馆的时候，我仍然不知道她所说的有重要事情告诉我，是指什么。
　　她冲到我面前，把手上的报纸往我桌上一扔，声音啪啪响，惊得周围的同学都投来愤怒的目光。她没有在意那些视线，自顾自双手撑着桌子，对着我说，“冰心，简嘉铭出事了。”
　　《城中晚报》头版头条：“涉嫌走私，昔日‘杰出青年’简嘉铭今日被立案调查”。
　　照片里他走出简云大厦的神态，依旧如故。那双眼睛，走路的时候，向来都在发呆。我好想笑，但，那疲惫的神态让我再也控制不住想要流泪的冲动。我没有想到，再一次看到他会是用这样的方式。
　　微酸，咬牙，强忍。

　　我以为自己过了这么久，应该并不介怀他的一点一滴。事实上，九个月，这漫长却又短暂的九个月，只让自己更清楚自己对他的思念是如何强烈。
　　问过自己一百遍，是否真的喜欢他？又驳斥过自己一百遍，这怎么可能，我们相遇相见相处加起来才不到一个月。
　　可是爱情是什么？
　　一个眼神，一个心动，然后，一辈子的念念不忘
　　郑中基唱“相思无用，对我是一种太昂贵的痛。”
　　相思无用。

　　“还不止这么点。”许嘉佳看着我，叹口气，把报纸翻过来，黑色的指甲，指着那个让人恶心的面孔，力道之大，简直可把他的脸割裂，“‘商会主席胡天明怒斥黑心商人违心作业，有违商道’。你看看，居然还被评为城中十大慈善家之一。这什么世道？”她拉开椅子，坐在我对面，愤愤不平。

　　我微微一笑，克制住自己想去在意这些事情的欲望。我是局外人，我只是一个局外人，不管不问。我也没有能力去过问这种是是非非。

　　适时，图书馆突然出现一阵骚动，我们随着别人的目光看去，见四个公安朝我们走来。他们在我的面前停住，“对不起，请问你是林冰心小姐吗？”
　　我点点头。心里有数。
　　他们出示证件，“据我们查证，你是简嘉铭的妻子。”
　　周围瞬间投来异样的目光，整个图书馆炸开了锅。

　　“你们用得着，这么大声嚷嚷吗？”嘉佳挡在我前面，对着他们抱怨。
　　“对不起，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带头的那位面无表情。
　　“好。”我收拾包袱，走在他们中间，临走时，突然想起什么事情，回到嘉佳身边，叹气，“许嘉佳，谢谢你，如果我有什么不测，请把我爸送进吉仁疗养院。”
　　“放心，你不会有事的。”她眼神迷茫。
　　我们拥抱，我们放手，我们分离。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飞驰，我靠着窗子，看高楼大厦晃进晃出我的视线，突然想起曾经的画面：
　　“我会不会有一天，横尸街头？或者跟着你锒铛入狱？”
　　“这个我不敢保证。”
　　“我明白了。”
　　“你怕了吗？”
　　“是的。”
　　“相信我，我不会让你遭受这样的罪过。”

　　简嘉铭，真的，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笑出来，警察看着我，不出声。我知道他们一定很好奇。可是，他们又怎么会明白我突然有点心甘情愿想同他共路的心情。

　　他们查过了我的帐户，那些简嘉铭月月按时到账的数字，全被冻结，或许未来某个时日全部被充公吧。
　　他们已经暗地里调查我很久，所以，我的到来，只是为了证实，我与简嘉铭的关系是哪个层面。
　　哪个层面？
　　闪电结婚，闪电分居。分开的时间还比在一起的时间长。对他的工作，一无所知。
　　对面的女警突然笑出声来，她像在看偶像剧一样的听着我同简嘉铭的过去和现在。
　　一个女大学生巧遇商界精英，谱写一段短暂的爱情罗曼史。
　　这个女大学生，是何其脑残，何其无知，现在被人骗了。

　　结束以后，她对我说，“小妹妹，你太天真了。”
　　“大姐姐，你太无邪了。”
　　她楞在我身后。我紧咬自己的嘴唇，我恨自己说这样的话。
　　“如果有需要，我们还会请你回来协助调查。”他们给我办好手续。
　　我明明可以走了，但我却停在原地，“请问，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无可奉告。”带我来的那位面无表情的刑警突然对我玩味地一笑。
　　我明明知道得不到答案，却还白痴一样得问这样的问题。

　　我回宿舍，一路上有强烈的欲望想要联系简嘉铭，或者是嘉洛。但是，所有号码都处于关机状态。
　　我鬼使神差地回三十二楼，按门铃，无人应门。我在包里摸索一阵，三十二楼的钥匙还在，把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两转，却怎么也打不开。他换锁了……难为我矛盾的心理斗争，生怕自己面对简嘉铭，不知道该说什么样的话。我刚想走开，却隐约听到屋里传来似是玻璃破碎的声音，幻觉？还是什么？
　　算了。
　　心里想算了，脚却不听使唤得走到三十一楼的门口，犹豫是不是要进去。却又害怕去证明自己已经不属于这里。我伸手开门的动作来来回回伸缩了几次，最后还是放弃。每到关键时刻，发觉自己真的优柔寡断。我转身离开，却又不那么甘心，最后一次，林冰心，做人拿出点果断来。就这一次。
　　我深呼吸，攥紧手里的钥匙，转身……
　　……
　　……
　　“是你？！”
　　我悬在空中的手僵硬住，门被打开，出现在我眼前的人，是……
　　楚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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