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集

　　藏术从殿中出来，见东鱼独自跪在茫茫雪地之中，他撑伞快步从阶上跑下。

　　他到东鱼身边，将伞举至他头顶，神伤道:“你为何要这样做”

　　东鱼并不抬头，仍旧目视前方，淡然开口道:“为一人。”

　　藏术闭上眼，痛苦地问到:“那人凭什么值得你这样为他!”说毕他扯住东鱼的衣服，想要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东鱼岿然不动，他微微笑着说到:“凭他心性温良，凭他光辉似锦，凭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藏术动作一滞，他木然望着东鱼，忽而苦涩一笑，“好!我和你一起跪!”说罢在东鱼身侧掀袍跪倒，又向他挪了几分，将伞撑在二人头顶之上。

　　藏术心旌拂动，眼见东鱼安自如山，大义凛然，心内叹道:“你说，这人是你最重要的人，殊不知，你亦是此人心中最重要的人。”

　　飞雪苍茫，天地一色，一个时辰过去，周围的积雪便已高出二人所处之处许多，唯伞下有一个模糊的圆形凹陷。二人皆着白衣，与这乱雪飞羽融为一体。

　　东鱼转过有些僵硬的脖子，看着藏术，藏术也望着他，东鱼回过头来，从回忆之中拨出一个词，缓缓地唤了一声:“师兄。”

　　藏术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过东鱼这样叫他了，心内顿时思绪万千，他迟疑地回声道:“嗯。”

　　东鱼轻轻一笑，望着伞檐之上的苍天说到:“我很久没这样喊过你了，自从我和你搬进一间屋子，我不行礼矩，见你与我年纪相仿，便没大没小的喊你的名字。”他收回视线，“多年下来，已习惯了。”

　　藏术摇摇头笑道:“没什么不好，你是个自在无拘之人，所以，你要继续自由地行走在这天地间。”

　　东鱼置若罔闻，却面带忧色地回头道:“你冷吗？你的声音都已经颤抖了。”说着解下自己身上的狐裘披风要披到藏术身上。

　　藏术将其推回去，“你披上，我不冷。”

　　东鱼不由分说将它加在藏术身上，在藏术胸前将系带系好，又继续跪好。

　　藏术面色苍白，之前消耗过太多体力，现在已然要扛不住。东鱼再次转过头看着他，脸上顿时现出忧急的神色，“藏术你怎么了!”

　　藏术苍白地笑道:“……没事……”

　　东鱼顿时站起来，“走!我们不跪了!”他俯身去拉起藏术。藏术艰难地站起，却一下子扑了下来，被东鱼一把搀住，伞也扔在了地上。

　　藏术靠在东鱼肩上，他强行站定，想要从东鱼身上起来，可东鱼就这样抱着他，不愿松手。

　　“你不要乱动了，”东鱼柔声说到，他静静地抱着藏术，“只有我在，你就不会有任何事。”

　　藏术无力道:“你还有大好前程，为我，不应该。”

　　“应该，所谓前程，里面应该有你。”东鱼用自己的温度暖着藏术，在他身畔决然又语气温柔地说:“为藏术，他那个不像师弟的师弟，愿意破浪折棘，无悔赴死。”

　　听到最后一句话藏术挣扎着起身，他怒视着东鱼:“赴死!只要我还在，你别想用你的命去换我的苟且，你必须好好的活下去!”

　　东鱼上前扶住他，温柔注视着他的眼睛，“藏术，同门十余载，我有句话想对你说。”

　　“你看我这个人，肆无忌惮，早就不把你当我的师兄看了。”

　　“我喜这人世间，最愿的，还是日升日落，能与你一起看。但能见你一世安乐，我已别无他求。”

　　藏术望着他，所有的话一瞬间倒退进腹中，只见面前此人，如鹤独立，纵江山飞雪，隆冬深载，此人的笑容却将所有的坚冰融化。

　　“东鱼……”藏术怔怔地喊着他的名字，他慢慢靠近东鱼，双手环住东鱼的头，抵到他的额前，像是尽力过千山万水的跋涉一般疲惫的闭上眼，嘴角却微微扬起，“东鱼……你说的，也是我所想的。”

　　他顿了一顿，轻轻地叹出一口气，“我们并肩走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看到了彼此的心。”

　　东鱼看着藏术澄澈的双眼，于是此刻往事种种略过眼前，从千步长街，到古红木门，星辰未解之时二人披霜戴露到山巅吐纳，直至东方破晓，曙光出云。

　　滂沱大雨之下，藏术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了他，自己双袖湿透地将雨具递给他。

　　一壶菩提醉哪够耗至深夜，可酒不敢多买，怕抖尽心事。

　　眼前人的容貌从青稚到俊逸，可他眼底那一点笑意始终是东鱼心头难开的锁，注定是解不开了。东鱼起初是轻笑，到最后变成了朗声大笑，他紧紧抱住了藏术，“得你的回应，我东鱼此生何悔!”

　　藏术松开手，静静地看着东鱼，二人头发、肩上已落满了雪，东鱼看着他笑道:“你我恰似白头翁，相思树上伴枯荣。”他伸手将藏术双睫上细微的雪粒抹去，扶着藏术，说到:“我们回去吧。”

　　“今天的雪很大，也很美，我们再站一会吧，以后也许没机会了。”藏术笑着对他说，眼底却有了些许湿润。

　　“好。”

　　“东鱼，你还记得你刚来时的情形吗？”

　　“记得，我是那天凌晨到的，天还未亮，我敲门，是你开的门。”

　　“我看见一双干净有神的眼睛望着我，才发现是个和我一般大的孩子。”

　　“你提着一个灯笼，脸在灯笼的黄光下忽明忽暗，我当时便猜到，你应该就是我的师兄了。”

　　“一晃……便这么久了。”

　　东鱼伸手接住几片雪花，雪花瞬间化在了他手心里，“我们一起到那里，彼此也不算太孤独。”

　　“嗯。”藏术也看着漫天风雪道:“只可惜不能一见大红喜宴，”他兀自摇头笑道，“不过那也只是个形式罢了。”

　　东鱼见他遗憾，忙道:“今夜就可以的!天地为祝，师父为尊，两支红烛便可。”

　　藏术笑道:“太草率了吧？”此时，他忽见穹天渐有不同，他抬头，望见自上而下纷纷扬扬飘落红雪!

　　“东鱼!你看!”东鱼也看见了这天地渐变为一片红色，红雪覆上白雪，层层叠压，顷刻之间天地都变换了颜色。

　　东鱼突然望着天大笑起来，他拉过藏术，“藏术，这是苍天为我们作的喜宴，如今红雪为嫁衣，万物作宾客，你看，你所期望的大红喜宴，现在我们就置身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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