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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朋友再见 啊爱人……
一个月后,江川市国际机场的候机大厅,原其朗一脸欲哭的表情。
“想我的时候,别给我电话,做公益很忙的。”白水伸出手来,使劲捏着她的脸颊,“哎,果然不是18岁,胶原蛋白流失得厉害啊”。
“哎,完了,你不会告我性骚扰吧。你可擅长冤枉人了。”
她掰开他的手,正要发作,却触到了他右手上的那道伤疤,想起他拼死保护她的样子,眼泪终于流下,抽抽噎噎的,话都没法说利索。
“别哭了!”
“嘟!”
“再哭我不走了啊!”
她突然止住了哭。白水瞠目结舌,“女人啊,心真狠。”
原其朗突然抱住他,拍拍他的后背说,“你要保重,少抽点烟,多为你自己着想。那些地方污染太严重了,自己带点纯净水喝,多买点防霾口罩,按时吃饭,定期体检,缺钱了跟我说,我们家其实还挺有钱的……”
“知道了老母亲!”这通唠叨,白水还以为他妈从美国回来了。“你也是,姑娘家家的,爱点好。别再整天披个麻袋出门了,你报到那天,穿得真好看,以后都那样穿,该美美,谁说妖艳贱货不能做好记者的。”
“我呸,我那是标准白莲花装扮好吗?”她平时最烦那些侮辱女孩子的词了,今天却不想跟他计较。
“还有,我跟你港,你要是真对他死心塌地,就别在其他男人面前哭。祸害我一个就算了。”她总觉得娇滴滴的小苹果哭得美,却不知道自己这种爱笑的女孩一旦哭起来有多招人疼。
白水收起吊儿郎当的样子,“我问你,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早一点遇到我……”
她打断他,“人生没有如果。有位诗人说过,猜想的快乐总是大于知晓。不是吗?”她亲亲他的脸,”很高兴认识你。”
她很笃定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爱上过别人,但却不至于死生契阔,连“如果的事”都需要那么斩钉截铁。
白水还僵在原地。
“水哥,你怎么了?”
“你这个狐狸精,这是我的初吻!”
“初你妈个头啊,滚!”
离开机场,开的是从舟那辆jeep,每次离开,他似乎都会把座驾丢给她,她像个蜗牛,想着自己的心事,背着别人的壳。
电台里有人点播了一首老歌,王菲的声音轻灵婉转,“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从舟的电话正好来了,“我回来了,中秋节一起回苏州好吗。”她的心狂跳不止,却又很快趋于平静。等待的时间太久,好像又不敢期待了,怕攀得越高,摔得越重。
几天以后,一万米的空中,一缕阳光穿过云层洒到他的侧脸,看起来神圣又温暖。在这接近人类想象中至高存在的地方,她突然不怕“摔”了。“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她说,“当年你为什么要去苏州,如果是实习,你有更好的选择。”
她认可人人心里都可以有片自留地,但还是想进入他心中最隐秘的一角,一个从来没有对她打开过的世界。如果成功了,她才有信心。如果失败了,能怎么样呢,也许就,算了吧。
“不去苏州,我就不会遇到你。”他转头看着她,看到她的眼里波澜不兴,“这个回答不满意对吗?”
他看向舷窗外,“这次回来,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第二天一早,原其朗刚放下碗筷,就看到某人倚在门框,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走!”
“去哪?”
“上山!”
“那个,可以不……”
“走吧!”
他要带她去城外小寒山上的径山寺。小寒山平平无奇,既无绝景,也无名人到此一游来加持魅力,径山寺更是没有出过什么高僧大德,因而平日里就乏人问津。今天又是团圆佳节,山径更是冷清了。秋高气爽,路不难走,但毕竟是登高,身上汗津津的,也有些喘不过气,走到半山腰的六角亭,她便嚷着要休息。
沈从舟今天有些不一样,话依旧不多,但非常地强势,完全不像往日里那个无可无不可的温吞君子。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稀里糊涂地被他带到了山脚下,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她在亭边仰头望着,如果按照禅宗开悟明心的见解,沈从舟想,这是叫他“停”一下啊。脚步一停,山间的风也静了,阳光暖融融的,似乎给了他一点余裕,把他凌乱的心从山风中一点点地收集回来。
她从背包里拿出几样茶器,布置了一个极简单的茶席。用保温杯倒了开水,泡普洱给他喝。初见的时候,她明明像是个任性的大小姐,可是自从他们相识,她似乎总是以他为先。她自己爱喝的,明明是绿茶。带这么多东西来,无非是为了他。她心里,总是装着别人,却不知道自己是这样好的人。
她又从保鲜袋里取出几片柚子,装模做样地说,“此间没有香供,就用这个柚子吧,请公子不要责怪奴家则个。”
阳光从她身后洒进来,小巧透明的耳垂,耳鬓茸茸的碎发,身上驼色的羊绒衫,都笼罩在一团暖色的光晕中,没有工作和烦心事的牵绊,她身上透着久违的调皮,更多的却是一种平和柔软。
他许久没有这样端详她,竟至于看出了一点陌生感。那是他不在场的岁月耕耘,也是他自己种下的因。
原其朗看他靠在柱子上发呆,不禁咯咯咯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你看你背后的柱子上,哪个没文化的刻的,错有错招,真他妈好笑。”
他听她吐出“他妈”的二字,颇有些惊讶,转身一看,也不禁开怀大笑起来。
“踏遍青山人味老”,原其朗一边吃柚子,一边咂摸这几个字,“你别说,‘人味老’还真是接地气多了。青春作伴又如何,爬到这,肯定也跟我一样一身汗,可不是人味老吗。”
“你那不能叫人味老,你那叫香汗淋漓。”他也久违地开起了玩笑,两人间似乎又回到了逗趣嬉笑的少年时光。
她笑得更开心。“哎呀我肚子疼,让我休息会。别逗我了。”
她说要休息,是真的“休息”,含了口茶,就着亭外山翠晴岚,风和日暖,眯着眼睛养养神也是桩人间乐事。但是他不管,坐到身侧就开始拨弄她。细细密密地吻,落到她的眼睛、鼻子、耳垂、在她的颊边颈上磨蹭,纤长的手指伸到她的衣服里面逡巡。
她觉得五心烦热,口干舌燥,拿了一盏茶,吞了半盏,又把剩下的含在嘴里,转头渡他服下,看着他脸酣耳热了,一把推开他说,“沈公子到底想干嘛?我可不想引起森林火灾。”
“走吧,”她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迅速地收好东西,“不是要去烧香吗?”
他的心思有些飘忽,粘人的姑娘变干脆了,不是他求仁得仁吗?她身上有好闻的茶香,还有清新的柚子香气,但没有原来那个熟悉的味道了。他也在咂摸那句诗,“人味老”,气味不相投了,心是不是也远了呢?
又走了半个多小时,总算是到了山门。原其朗十几年前跟大伯来过径山寺一次,大伯来访一位故人,正跟一位胖胖的和尚寒暄,她因为好奇摸了一下铜钟,结果被那和尚呵斥了一下,说女人是脏的,不可玷污法器。大伯打了圆场,说她还是个小孩,不要紧的。她又累又气,问他是哪里来的“瘦头陀”,想不想毛东珠,要不要来颗豹胎易筋丸。大伯看她气的不轻,故人也不见了,带她去山下的湖里做鸭子船,从那以后她也没机缘再来这里。
回忆往事,她还有点记仇呢,进寺一看,却又险些笑出来。这里已经没有了和尚,现在是比丘尼在主持着。“瘦头陀”也不知身在何方了。
她准备买柱香敬拜一下,却被沈从舟拦住。他牵着她的手,带她穿过庵堂和大殿,走到后山一座药师塔前,“就是这里。”
她脑子里电光火石,突然想到些什么,大伯、周教授、和尚……所有的一切都联系了起来。“你真名是不是叫许仕林?”话音刚落,她自觉失言,赶紧闭上了嘴巴,从背后搂着他的腰,胸贴得紧紧的,乖巧又轻浮地倚着他,生怕他一生气不跟她说了。
“我10岁那年,爸爸在这里出家。21岁那年,爸爸在这里圆寂。出家人断七情六欲,尘缘本该了了。但他身体渐渐不好,所以妈妈嘱咐我来看看他,当年回苏州,是她的坚持。她倒不怎么恨他。”
她在他背后点点头,像周教授这种大科学家,肯定不会像她这般儿女情长。
檀香的味道很好闻,檐下风铃很悦耳,阳光从草木幽深处挤了进来,他的声音在林泉间缓缓回响。
“我10岁就去了香港,爷爷去世后又和妈妈去了北京,跟爸爸的感情已经很淡了。在苏州呆了好久,我才来寺里。我不是怕见他,就是觉得,早一天晚一天无所谓。
那天寺里很空,我走到这里才见到人,是爸爸在扫着地。一看他,我就知道,我是我爸爸的儿子。他就是我,我们俩是一体一样的。”
她依旧靠在他的背上,不敢打扰他。她的爷爷伯伯爸爸哥哥,长得都挺像,但是气质浑然不同,处久了觉得他们一点都不一样。她不太理解他说的“一体一样”,到底是什么样,当年要是不和“瘦头陀”拌嘴,说不定早就见过他一体一样的爸爸了。
“小时候,他其实常常陪着我,昆曲也是他细细地教我入了门的。你在沈园看的电影和书,也大都是他存下来的。那年回来,我们彼此生份了许多。他允我时常留下,却不怎么跟我交流。我观察他读经时的痴迷、问道的执着,有所获时的狂喜,好像就在看我自己。他病逝三天前,我去看过他一次。我向他报告我第一次下田野的惊喜,他却说我痴迷之状与修行无异,执着不差于他,心无旁骛,顾及不了俗事,将来不牵累好女子为好。我告诉他有了喜欢的女孩子。他只吟了一句,‘多情漫向他年忆,一寸春心早巳灰。’”
“我不知道他对妈妈到底是怎样的。但我还是把第一把小铲子送给了你,我觉得我没有他说的那么薄情,还是想顺承自己的心意。他圆寂以后,我感到非常寂寞。我感到,我自己的一部分死去了。他就葬在这里,当年我没有来,我不喜欢那种复杂的情绪。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释然。对我来说,送别的仪式没有意义,最后那段相处的时光才是我和他的道别。”
相爱多年,第一次暴露心灵最深处的沉屙。她有些心疼他,爸爸突然出家,妈妈又是出名的科研狂人,他小时候,一定没有得到过很多亲情的温暖,她所以为的冷淡,其实是他从未习得过的热情。她越发心疼,抱得更紧了。
“你来p大上学了,我心里既高兴又彷徨。我带你去见我妈妈,她心里都明白,叫我活在当下。你带我去见你大伯,他也暗示我不要被爸爸的事所局限。我当时也不管不顾了,最初那段日子,我真的好快乐。但是我渐渐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你事事以我为先,总想着我念着我,但我有时候,好像会把你忘记。”
“你第一次来考古工地看我,我心里很高兴,但是第二天,直到禚尔喊起来,我才想到你也在那里。多么可笑,前一晚我们还睡在一张床上,可是第二天我竟然忘了你也在,并不是说我有多忙,而是一专注起来,世间种种都与我无关了。我爸爸没有说错,我做事近乎修行,是灭情绝性的。”
他从未说过这么多的话,她一句都不想错过。
“这样冷淡的我,你是否需要呢?我这样想着,总怕把你弄坏了。我做这行,远离人群与热闹,没有办法时时守着你。这些年,我忙着考古。虽然不是故意跑的那么远,但也有意不那么紧张你。我想着,如果遇到特别好的人,我也许能够祝福你。我总是不够积极,你一定很委屈。”
“那天晚上,你挂掉我的电话,我知道你一定有事,但你没有告诉我,你第一次对我那么敷衍。我觉得整个人都窒息了。原来我也会那么痛。我什么也不管了,我现在把你领过来。”
他掰开她的手,转身面对着她,把手按在她的肩头,“所以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我带你来是要告诉他,我爱这个女人,我确认我会负责到底。我爱你,我要娶你,我不要再离开你,我会想法子去省博,从此守着你。”
“你呢,你怎么说。”他看着她,目光如水,静定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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