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莲花

　　东京大学附属医院。

　　迹部刚听到自己妹妹发生车祸的消息还以为是自己产生幻听。景薇自从开车上路以后，从来没有出过一点事故。今天这是怎么一回事？

　　迹部进入病房，看见早有医护人员在照顾景薇。医院方面给景薇安排的房间自是一等一的。宽敞明亮不说，还配有独立的客厅、浴室和小厨房。迹部倒是放心了。幸好当时妹妹急刹车加猛打方向盘，身上只是有几处擦伤，否则家里的两位长辈可要担心死了。

　　迹部走近病床，假装严厉呵斥景薇：“怎么回事？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景薇从开始就一直低着头，只在迹部进来时打了个招呼。

　　迹部微蹙眉，放软口气，轻轻抚上景薇的淡淡紫发，问道：“怎么？跟哥哥说说。”

　　景薇听到哥哥关心的语气，忍着心底的难过，迎上那双相似的凤眼，平静地问：“哥，你和那个七夜是什么关系？”

　　迹部听到这个问题，微微挑眉。他一双深邃的凤眼静静地直视着景薇，好像是在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景薇突然有点后悔，其实自己也只是随口问问。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那是从小到大用己所有来宠爱她的哥哥。银灰色的短发被光线细细绘上了明媚的线条，有大部分伏贴着，少许的微卷。这便是他桀骜张扬的最好证明。世人有道迹部总裁因一路走来荣膺的无数盛名而有了桀骜张扬的气质，少年时代优秀的网球技术和如今优秀的商业能力。其实她觉得，那是骨子里的血液使然。她和哥哥一样，是迹部家的人，坐拥日本商界的巅峰，理当具有这番姿态。长时间受哥哥的影响，景薇也习惯一直以自信满满的气势示人，为她的家庭和自己本身具备的过人素质感到骄傲。那是别人眼中所提及的优越感。而景薇也见过不少族里旁系亲戚，始终认为自己的哥哥是迹部家族的最佳形象代言人。

　　可是现在，她看到哥哥眼底原来流转着的万丈光芒一点一点地暗下来。不是黯淡，而是好像有一个巨大的漩涡不断吸引着人的心神，汇聚着无数神思再慢慢沉淀下来趋于平静。景薇想从哥哥的眼神中读出什么。然，只有平静，如海水般的沉寂。

　　迹部还是没有出声，突然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色。挨着窗子就有几棵上了年纪的大树。已经是秋天的时候，留在树上的大多叶子已经不成气候，原本被层层绿叶簇拥的细枝粗干纷纷掉下些许，可谓是将至垂暮之年。顺着窗子往下，可以看见几片叶子安静地躺在小道上。

　　房间里出奇的静，可以听见行人脚踩落叶上的喀嚓声和清洁工人清扫落叶的刺啦声。

　　迹部轻笑了一声：“我和她？呵，终至有情处吧。”又回头走到妹妹跟前，弯腰敲了敲她的脑袋，揶揄道：“脑袋给车撞坏了，嗯？怎么这么八卦？”

　　景薇原本还对哥哥的回答没反应过来，但再次触及哥哥的眼神后，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原来之前的平静不是死寂，而是有一股力量在表面的平静下蠢蠢欲动，随时都会掀开爱情的狂潮。那代表着势在必得？

　　“哥……”景薇不知如何解释车祸的原因，“今天，其实，嗯，我早先，唔，去了藤源宅，嗯……”

　　“嗯？”诱人的尾音。

　　“珩，不在家。我，嗯，在他的房间里，看到……”

　　“嗯？”又是诱人的尾音。

　　“他的相册里，嗯，有他和，和七夜的，情侣照。”

　　“……”诱人的尾音消失了。

　　“哥……”余光瞄到迹部的脸色，毫无波澜。

　　“……”

　　“……”

　　“景薇，就是因为你看到他们两个的亲密照才发生这样的事故？”

　　“是……嗯……不是。”哥哥的口气挺严肃的。但是她并不想就此承认。

　　“是不是？”语气开始变得迫人。

　　“是。”

　　迹部站直身子，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妹妹继续说：“景薇，我对此倒是有点失望呢。藤源和七夜再怎么样，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所看到的他们的亲密模样，只是他们十七八岁时候的情景。这些对于现在的你有什么影响？虽然他们现在是遇见了，也是朋友关系，可是和藤源订婚的是你，站在他身边的也是你。难道你对你选择的爱情、选择的良人产生怀疑、没有自信了么？这可不像你迹部景薇平时的作风。”

　　“哥……”景薇咬着下唇，低头叹道，“其实在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隐约有一种感觉。他应该是经历过大情大爱的那种人。可我顾不了那么多，我就是爱他。现在当我看到那些照片的时候，我开始变得不自信了。我想着他会不会见着七夜之后两人旧情复燃，然后毁掉婚约抛下我。我想想都觉得……”声音到最后低低的，隐隐有啜泣的成分。

　　迹部听着反倒舒心了。没想到，自己的妹妹在对待自己的感情时，竟喜欢带着孩子气去考虑问题。他半真半假地开导着妹妹：“你也看到的，他们两人是在‘七夜’重逢，那还是在你和他订婚之前。若真的两人想要旧情复燃，哪来的你和他的订婚典礼？你们相处的日子也久了，总归还是有深厚的感情。就算他藤源想要有什么动作，也许人家七夜还不愿意呢，嗯？”当然，我们的迹部大少爷在其他人面前还是称“七夜”。最后一句话，也是他自以为的。

　　“哥哥……”你真好。

　　迹部看看时间，微微一笑着说：“你好好休息吧。车祸这件事别让爸妈知道。另外，藤源也在来医院的路上，想怎么做随你。你只需知道，做哥哥的永远支持你。但是要记得，迹部家的人不能怯懦，嗯？”随后又是习惯性地揉揉妹妹柔顺的头发。

　　景薇仰头朝迹部甜甜一笑，应了一声。哥哥今天也有点话多啊。

　　关上病房的门，迹部看见走廊上空无一人。

　　这层楼本就只有特护病房，专供贵宾使用。平时护士也不会随随便便就在走廊上谈论八卦，影响病人的休息，自然没有普通楼层的喧哗吵闹。当然，还是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在鼻尖萦绕。
　　大步跨出，只有自己沉稳的脚步声声声回荡在寂静的空间里，沉闷得像是鼓槌缓缓打在古老的鼓面上。浑厚沉重的气息迟迟散不开，好像他现在的心情。

　　在妹妹面前自是假装有点过来人的样子，说些好听的想解开她的心结。可是自己骗不了自己。藤源和嘉和的亲密照，就算是以前，自己也不可能不在意。想起之前他们两个在酒吧那副难舍难分的模样，迹部突然发现自己几乎可以想象照片里的情景。

　　高大英俊的少年紧紧搂着明媚温静的女孩的腰肢。头抵着头，眼神深情，笑容幸福。若是再靠的近些，就能唇唇相依，印下爱情的烙印，见证彼此的永恒。身后的蓝天白云或是青葱绿地变得黯然失色，哪来的风景可言。他们就是自己的风景。

　　迹部走到电梯前静静等待，看见电梯门映着自己的身影。

　　眉头轻锁，嘴唇的弧度平直得可以，微卷的发丝朝额头轻轻投下淡淡的影子。从哪个角度看来，都没有愉快或是喜悦的表情。

　　“就算他藤源想要有什么动作，也许人家七夜还不愿意呢，嗯？”

　　哼，他当时怎么就能轻易说出口呢？自己那些话与其说是开导妹妹，倒不如反过来安慰自己。那天夜晚在本田宅里说的“珍惜现在拥有的，好好朝前看”，他不知道嘉和能不能真正做到。即使能真正放下，但是要重新开始一段感情对她来说可能也需要一些时间。

　　电梯到了停车场。迹部利落地发动车子。

　　迹部清楚自己的性格。他并不喜欢在处理事情时常常处于被动地位。要是在工作上以此态度应付问题，那大家都可以喝西北风去了。而且他知道，也许嘉和可能做不到完全坚定自己的决定，她也不希望伤害其他人。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让他主动好了，踢开路上的所有绊脚石，以完美的姿态走到她面前，牵起她的手。

　　如果这是一场追逐，那么他就要给这场追逐定个时间，不至于变成漫漫无期。

　　这天下午，“七夜”还未开始营业。酒吧里只有工作人员来回走动。而嘉和正在整理吧台，摆放器具。

　　她将一个个干净透明的高脚杯轻轻地放在格子里，排成整齐的一列。突然想到，最近父亲多次向哥哥提出想他接手公司的建议，总是被哥哥以不熟悉或不擅长的理由拒绝。但另一方面，哥哥又开始悉心教她管理酒吧的事务和更多的调酒方法，似乎想把“七夜”交给她。也对，毕竟血浓于水，哥哥再怎么纠缠过往的事情，可父亲毕竟是父亲。可能要等到她上手以后，哥哥才会安心地进入集团工作吧。

　　水龙头里流淌出的液体滑过嘉和的手背，刷刷刷。既然这样，那么自己就要更加努力，让哥哥放心去做自己的事情。嘉和给自己暗暗鼓劲。

　　这时，高跟鞋踩在地板上蹬蹬蹬蹬响起。

　　嘉和好奇地抬起头，发现来人正好站在自己面前淡淡一笑，大方地说：“可以和你聊聊吗？”

　　怎么有点像电视小说里的情节？前男友的未婚妻找上她，想和自己聊一聊。示威？劝她离开？

　　现在嘉和和景薇就坐在离“七夜”不远的咖啡吧里。这里嘉和来过几次。

　　音乐的风格与平常无异，依旧是舒缓平和，偶尔带上点热烈的节奏，更显浪漫气息。高高在上的吊灯，巴罗克风格的立柱、雕花随处可见，鲜花盎然，每张桌子上都有一枝玫瑰。最显眼的莫过于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壁画，应该画的是人们采摘咖啡豆的情景。颜色鲜艳，像是想把这种喜悦的心情与来这里品味咖啡的人一起分享。咖啡吧里光线较暗，主要来自于挑高的窗子，配上褐色的咖啡，烘托出一种柔和的气氛。隐约间只看见服务生穿梭于吧里，低声询问顾客的要求。

　　由于她们坐在窗边，所以嘉和看得清现在景薇脸上的表情。没有富贵家小姐的盛气凌人，反而是一脸真诚地望着自己。她的眼睛和迹部很像。同样是凤眼，同样是自信的眼神却不会刺痛别人的自尊心。

　　“七夜，我已经知道了。”景薇大胆，开门见山。

　　“什么？”

　　景薇忧郁地说着：“你和珩的过去。”

　　嘉和正在将服务生递上来的糖浆搁在一边，撕开奶精的包装倒入杯中。方听此话，不由愣住，没注意到溅起的咖啡污渍。过一会儿，她才开始慢慢用勺子搅着。

　　有人曾如此写道：“The Smell of coffee swirls through the air.And I think back on the good times we shared.”大意是咖啡香味在空气中回旋，令我想念那逝去的情缘。

　　而她，也在闻着咖啡醉人的香味，却是被迫想起那段美好的情怀。

　　“我和他，其实，已经……”

　　景薇立刻打断说：“你不用解释，我知道的。”

　　“嗯？”知道什么？

　　景薇释然一笑：“你现在和珩只是朋友关系。倒是你和哥哥之间……”

　　嘉和又是一愣，体味出景薇口中的深层含义后却没有急急否认，而是将视线转移到其他地方以掩饰自己的局促。我和迹部之间？有什么，还是没什么？她不想否认他们之间的确存在一种特殊关系，但是她下意识地认为这种特殊关系的现状并不能使原地不动的两人产生进一步的发展。

　　“嗯，那个……”难道叫她迹部？

　　景薇似乎看出她的不适：“叫我景薇就好。”

　　“好，那叫我嘉和就可。景薇，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自己……”

　　就这样，嘉和对第二个迹部打开了话匣子。

　　面对前男友的未婚妻，奇怪的是现在的她竟然可以毫无拘束地谈论起她和他的过去。年少时美丽的爱情，被记录在青春的相册里，让任何翻阅它的人都心生羡慕。她也不需要掩掩藏藏，反而应该表示对过去的敬意。她很感谢景薇对他们的过去的尊重，因为她看见景薇在倾听的过程中表现的喜怒哀乐是那样的真实动人，好像她就是他们的见证者一般。

　　当然景薇也和她分享了对藤源的爱。依旧奇怪的是，现在的嘉和竟然没有感觉嫉妒。同样的，她也敬佩景薇的那份执着与勇敢。景薇知道，属于自己的，她便奋起追求。不管有什么困难，她都不会退缩。这也是哥哥教给她的，迹部家的人，不能怯懦。

　　嘉和心想，也许在初见藤源之后经过了这么些事情，她真的已经放下了，虽然不能百分百的肯定。“珍惜现在拥有的，好好朝前看”，呐，迹部，我好像做到了。

　　景薇很开心，不仅是因为交到了一个知心朋友，更因为她发现嘉和是她嫂子的不二人选。所以在道别时当听到嘉和柔柔的一句“祝你幸福”后，她亦嫣然一笑回道：“祝你幸福。”

　　请让我们每一个人都幸福吧，因为生活是那样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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