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丛生

　　深秋的清早，冷冽而干燥。还没等沈暮年的长腿迈出宿舍楼的大门就被陈丽带有标志性的嗓音喊住了，“哎呀，小沈走得这么急做什么～”
　　沈暮年有些头疼地扶额，转过身去哂笑，“陈阿姨，我今天有点事儿赶时间。”
　　陈丽从宿管办公室的窗口探出头：“诶呦，不耽误你时间，今儿早上有一位仙女来我这儿存书，说是给你的。”边说边带着八卦脸的笑弄，指了指办公桌上的那一摞书。
　　沈暮年叹口气，林烟又一次地“抛弃了”他。不用看就知道，桌上放的应该是他那晚见她时落荒而逃遗落的图书馆的教材，她给他的快乐总是如此短暂，不过一个晚上的时间，他的心就放佛被人打入了冷宫。
　　送她到楼下的时候他明明说过他会一早来找她拿书顺便带给她落下的雨伞，可是她还是这样兀自回了家。她不想和他一起回家，他确实不过是个外人罢了。
　　麻利地抱起书，沈暮年沉默地向陈丽点了点头，扭头上了电梯，完全没给陈丽八卦的机会，陈丽也看出来他的脸色不太好看，她也并没有如同往日般聒噪，朝他笑了笑继续玩手机里的斗地主了。只是八卦的她似乎了解到，今天早上来的这个姑娘她上次也在门口瞧见过，远远地站在树下，和今天早上一样的清冷，也一样地能让眼前的小伙子丢魂落魄。她摸了把抽屉的瓜子，磕了一颗，又抬头瞅一眼沈暮年的背影，真稀奇，能让这小伙子吃瘪的故事可不比斗地主有趣多了。
　　沈暮年给的地址很详细，林烟确实在一大片散落在偏远郊外的别墅区中找到了他们的家。她深吸一口气，隔着院子的围墙探了探身子，院子里很安静，她不确定他们有没有起床。因为今天的计划，她昨晚有些失眠，醒得很早，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鉴于太早的时段不堵车，她一个小时多一点就到了。
　　然而此刻她却不敢进去，踟蹰在院墙的大门外已经一刻钟了。她开始打量起院子以分散紧张的情绪，很中式的庭院，白墙黛瓦，和以前在青阳的房子大相径庭。他们还是很爱绿植，不少枝叶已经伸出了院外。从大门外窥视进去，两片绿园地，她不确定种的是什么，但是很整齐地排列，似乎土壤都有被翻整的痕迹，显然种的不是母亲钟爱的栀子花。余下的空旷地带皆是草地，上面安置了一把躺椅，她似乎可以想象出父亲躺在上面看报纸时的神情。
　　再往里瞧，所见已经不多了，院内的大树挡住了她更远的视野，一道道门窗也阻断了她的窥视。她抬头想看看二楼的景致，却不小心碰到了大门，配着铁锁的大门嘎吱一声响，林烟吓得赶紧躲进院外的树枝下。
　　温婉听到外面的动静果然出来了，她和林长清其实早就起床了，人老了觉少，她昨天看了天气预报今天没有太阳，索性也就不出门了。只是忽然听到外面近距离的动静，还是要出来看一下的，毕竟他们老了，孤身住在这么偏远的郊区要保持安全警觉。
　　林烟听着里面似乎没了动静，以为温婉已经进屋了，刚转身准备再往里面瞧瞧，结果正好撞见迎面而来的温婉。
　　大门又是“吱吖”一声，温婉颤抖的手几乎扶不住铁门，“烟—”
　　“妈……”林烟先一步喊出声，泪水却是更早一步浸湿脸颊。无数个深夜她将无耻的自己原谅，眼前的人又有什么理由不被原谅？万恶的源头从来只有她自己一人。
　　但是温婉似乎变了，她久久不语，只是哽咽地看着林烟，然后慢慢走近抱住她，没有关切，亦没有责问。
　　沈暮年赶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一幕，但是奇怪，这是他希望看到的，却又感觉自己的世界又被割裂开了。但是沈暮年，他躲在更远的树下远远看着她们相拥的画面，问自己，你什么时候又不是只拥有自己的世界呢？
　　他笑了笑，又踏上了返校的旅程，这个点的地铁站也恢复了它正常的面貌，拥挤且窒息。
　　林烟终于迈进了她从外面能瞥见却不能窥视更多的院子，原来花圃里种的是白菜，看得出来被主人精心打理过了，绿油油的叶片还沾着水珠。
　　“你爸说过几天再给它们搭个温室棚，刚好今年深冬咱们就能吃上新鲜菜了。”温婉看林烟的视线一直在菜园子里，饶有兴致地解释道。
　　可是妈，没有一株你爱的栀子花。林烟背对着温婉点了点头，没让温婉看见她的表情。
　　“这个点你爸也起床了，他……他爱看报纸，早晚报都不愿意错过。”温婉看她走进内门，上前一步帮她推开。
　　果然，大厅里的林长清坐在靠窗的沙发上借着窗外的天光看报纸，整张脸埋进报纸里，从正面看什么都看不到。
　　“烟儿回来了！”温婉提了提嗓门喊道。一瞬间，林烟似乎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青阳的那个时候。
　　“你又做梦了？瞎说什么胡话。”林长清放下报纸，嘟嘟囔囔地看过来。透过老花镜，林长清只看见远处站了2个人，他摘下眼镜，门口的人清晰起来，“爸……”随着一声梦中般的喊声，林长清终于意识到那真的是他的女儿，他的烟儿。
　　“烟儿，烟儿！真的是你？”林长清的心脏有几秒的失控，但很快被他压制下去，他刚起身，林烟却已经走了过来。
　　“真的是我。”她弯腰抱住林长清，“爸，我回来了。”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家里一切都好，你在外面也好吧？”林长清哽咽起来，“这么多年了，你肯定在外面吃了很多苦，你走的时候才十八九岁，还那么小，现在已然这么大了，烟儿啊……”林长清终于抑制不住地哭出声来，比温婉还狼狈。
　　温婉看着他，却也说不出什么阻拦的话，整整八年啊，像是个诅咒，吞噬了沈暮年鲜亮的青春，林长清终身的职业生涯，温婉聒噪的性格，还有他们的烟儿。
　　此刻的林烟才忽然意识到过去的岁月里，不是世界厌弃了她，是她选择了厌弃世界。眼前的人曾是毒药，却也是解药，世界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人，不仅打磨了她，也打磨了所有人。
　　是选择既往不咎了吗？林烟不知道，她只是觉得好事坏事，都是往事，万物更新，旧疾当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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