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龙不淑

　　喝完粥，白澈和左云行坐在院子里，左云行铺开画卷，画着院里的老槐树。
　　深秋时节，风一吹，老槐树的叶子便唰唰地往下掉，比起昨天，看着都萧条了不少。

　　白澈看着秃了一半的树，突然说道：“原来树的叶子，到了秋天会掉，那再过不久他就会变得光秃秃，岂不是很冷。”

　　左云行握着笔的手突然一顿，接着他继续勾画着树的轮廓，说道：“春天，叶子就会重新长出来。”又想到了什么，他轻声继续说道，“你的病，也会好的。”

　　白澈听后笑了笑，不是因为左云行的话，而是他觉得此时此刻的左云行，有些温柔。他就像一颗苦味的药，里面包着糖心。只有尝久了的人，才能吃到那一丝清甜。

　　日子转眼就过去了十来天，在白澈的眼里，日子是在吃一颗药，补一颗糖，还有每日换着花样的河鲜粥中度过的。

　　屋子里多了很多锅碗瓢盆，平白添了一股生活的气息，让第一次前来给白澈把脉的云舒一脸震惊，在失魂落魄中离开了。

　　这几日还有一件奇事，便是院里的槐树上，常跑来一只小蜜蜂。

　　白澈的视力异于常人的好，第一次的时候便瞧见了。他不认得这只小小的昆虫，便问左云行：“这是什么虫？”

　　左云行瞟了一眼那只蜜蜂，对状况便了然于胸，却没有把蜜蜂就是唐糖这件事说破，回道：“是蜜蜂，常给花采蜜。”

　　白澈更奇怪了，他望了望光秃秃的树干，别说花了，叶子都掉得七七八八了，便不解地说道：“这树哪来的花，这蜜蜂，莫不是个傻子吧。”

　　蜜蜂好似能听懂，嗡嗡地飞走了，左云行也不说破。他想着白澈没有娘亲，来到这世上还有很多东西未见过，连蜜蜂都不知为何物，眼下却因为他而命悬一线了。想着想着，一颗游离在尘世的心就不知不觉落到了白澈的身上。

　　白澈这几日只觉得自己越来越疲倦了，左云行望向他的眼睛里，常有一抹忧色。虽然他自认为掩饰地很好，但白澈兽类的直觉却敏感地捕捉到了。

　　那个叫云舒的女子常来给他把脉，神情一次比一次更凝重。虽然他们总是避开他说话，但他却冥冥中感觉到了一丝大限将至的味道。他也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这种感觉他没有很陌生，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便经历过似的。

　　有天夜里，白澈做了个梦，梦见在学堂上，有位看不清脸的先生，拿着一根藤鞭，跟左云行之前的那根很像。先生叫大家画画，内容不限，画自己想画的便好。

　　他梦见比现在小很多的少年版左云行，画了一条活灵活现的小白龙，下方还有一只可爱的白色大猫，还有一只色彩艳丽的鸟，一只看似笨重的龟。

　　而自己的画布上，却是一片空白，所以就偷偷让小云行撕了半张画，把小白龙和大猫那部分撕了过来想当做自己画的。岂料这个行为被先生发现了，藤鞭便抽到了他的手心，辣辣的疼。

　　他醒过来，左云行并不在屋内。这几日晚上，都是他占着床睡，左云行说自己其实不用睡觉，打坐便好，便只是在床上打坐休息。

　　他走出屋子，看见左云行又在院里，画着这棵老槐树。这几日除了偶尔去街上走走，左云行不是去学堂，便是在院里画着这棵槐树。

　　白澈看着晨光中的左云行，突然想起了梦里他的样子，年少的，带着一丝顽皮的笑意，跟现在不一样。但好像也不是完全不一样，偶尔他能在现在的左云行身上，找到梦里那个少年的影子，只是太微弱了，好像随时就会消失似的。

　　他走到左云行的面前，笑了笑，露出了两颗晶晶亮的虎牙，说道：“不如你给我画张画吧，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看着画，要想起我哦。”

　　左云行刚刚落下的笔有些不稳，槐树光秃秃的枝干，平白无故又多了一个分叉。

　　左云行：“我会让你好的。”

　　白澈：“我也没说不好啊，不过我总有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嘛，你就画一张好不好。”

　　其实左云行已经很久没有动笔画过人了，但看着少年的样子，他却很难说出拒绝的话，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少年反着坐在椅子上，背后是晨曦中的槐树。
　　他笑了笑，眼波流转，好似不小心落入了一段晨光。两颗虎牙微露，梨涡若隐若现，那一点惨白的脸色在晨光的渲染下，消失不见。就好像朝阳一般，充满了生气。

　　他将这一刻留在了画上，也将这一刻映进了心里。

　　白澈看到自己在画里的样子，很是满意，当天夜里也不知发什么疯，缠着左云行要一起睡，说每天自己一个人睡常常做噩梦，还是习惯有他在身边云云。左云行见他可怜的样子，再一次妥协，便和衣睡在了床上。白澈久违地靠近了左云行的脖颈，但他却不能像猫似的窝在一旁，只是看了一眼他脖子上淡到不能再淡的疤痕，便也睡下了。

　　一夜无梦。

　　十五天就这样过去，这一天，又飞来了一只蜜蜂，瞅着比之前常常来的那只体型大一点，颜色更深一些。白澈才想着，这只蜜蜂倒是胆大，都敢来跟前了，却见它突然摇身一变，就变作了令他炸毛的人——唐兰馨。

　　刚刚落地，唐兰馨便扯着嗓门，喊着：“左先生，终于有龙珠的消息了啊，真可谓苍天不负有心人啊。我们族人小小的身体，却有着大大的能量，跨越千山万水，终是不负所托。”

　　白澈：“什么龙珠？”

　　左云行：“是一个能让你好起来的好东西。”

　　左云行说完，便邀请唐兰馨在院中小坐，泡了些茶水。

　　唐兰馨也没有客气，坐下来就连喝了两杯茶，接着便说道：“说来也是巧，这龙珠本不好找，落到修真人士或妖修手里，那肯定是会藏着掖着不让发现的。但昨日，我一个族人在中部星光镇的街市上卖蜂蜜，有一女客人，身上隐隐有龙的气息。这女客人也是奇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样子，却带着面纱，生怕别人认出她似的。我那族人后来就变作蜜蜂，跟着她到了家中，她家只有她一个人。问起周边邻居，只知道是前几天搬来的，从来就是带着面纱，也不跟邻居有任何的交流。”

　　白澈：“所以你，就是刚刚那只蜜蜂？”
　　听完整段，白澈的最终关注点只有这个。

　　唐兰馨抛了个媚眼给白澈，说道：“怎么，是迷上了姐姐那翩翩起舞的曼妙风姿了吗？”

　　白澈握了握拳，说道：“我刚刚差点忍不住，想伸爪子来着……”
　　看到这种小小的昆虫在自己的面前飞舞，他总是觉得手有些痒，有种想扑上去的冲动。

　　唐兰馨突然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转头问左云行：“爪子？先生，我先前一直忘了问，这孩子也是妖族吧。那他的真身是……”

　　左云行：“猫族。”

　　唐兰馨一听到“猫族”两字，脸色就有些精彩，她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唱戏般的抑扬顿挫，道：“蜜蜂和猫……哎哟喂，这俩搭在一块儿，可不是要被克的死死的哟。诶，这分明就是冤家呀！我女儿怎么这么命苦啊……好不容易开窍一回，竟是看上了一只猫啊。”

　　见着刚刚还正常的唐兰馨，此刻突然晴转狂风大作般的变化，白澈莫名道：“她怎么了……”

　　左云行是立于狂风前仍不动声色，他心里只惦记着星光镇上的那颗龙珠，和白澈的伤势。这个迫切逼近的死亡日期，好像在他的心上下了一道蛊，时时刻刻牵动着他的神思。

　　他最不喜欢欠别人什么，偏偏这一次欠的却是一条性命如此贵重的东西。原本他应该护着的人，竟然反过来护了他一次，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这几日对白澈的感情越来越复杂。

　　因此，左云行只是对白澈说了句：“没事，你准备准备，我们今天便动身吧。”接着他转过头，向唐夫人作揖了一番，客气道：“唐夫人，缘分一事，成事在人，莫想太多了。我今日便要带他赶往星光镇，他日回来，必将好好谢过夫人。”

　　唐兰馨还沉浸在刚刚有些爆炸性的消息里，她设想自己阻止女儿的爱慕，导致女儿对她心生芥蒂，从此母女不和；又设想女儿得偿所愿，婚后哭哭啼啼回家说大猫如何欺压她，觉得怎么想都很头疼的样子，于是浑浑噩噩中变回蜜蜂的样子，飞去远方散心了。

　　因为担心白澈的身体难以负荷飞行和移动的术法，左云行雇了辆马车，花了三天三夜，才到了星光镇。

　　星光镇是一个中部的镇子，之所以叫星光镇，是因为这里每月的月末，都有放天灯的习俗。不同于元宵的天灯，除了祈福写上心愿外，这里的天灯还可以写下不满，写下思念。放飞天灯，就意味着将心中的不满和心结放下，也意味着将思念送至远方。

　　有人说，这里是一个适合告别过去重新开始的地方。也有人说，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地方。

　　因为每月都有许许多多的天灯，往镇子的上空漂浮，远远望去，便像星光点点，星光镇之名由此而来。这样的习俗，吸引了很多游人，每个月末，镇子总是跟过节一般热闹。

　　白澈与左云行到达这里的时候，是十月下旬，大多数的客栈都已经被前来参加等会的游人住满了，只有一间上房空着，他们便很自然地住到了一间。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