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

　　沉霄和高景行只停了两日不到，便要启程再回杭州。小离默默望着拉着沉霄衣服痛哭流涕地若谷，“先生，你别丢下我了，我害怕。”
　　沉霄耐心安抚道，“这次不会有什么，就去几天，很快就回来了，你要是跟着我就没人给朱骐睿治病了。”
　　一听到给朱骐睿治病，若谷更是打死都不放手的架势，沉霄的耐心终于越过了临界线，他阴下脸色，“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把你喂狼！”
　　若谷愣了愣，他望望沉霄凶神恶煞的脸，好像也没有很恐怖，他旋即又哭喊道，“那就把我喂狼吧！”
　　沉霄见这法子已经唬不住若谷了，他摊开手掌，“看这里。”
　　若谷看去，只见沉霄手里无端生出一锭银子，若谷目瞪口呆，以前还是铜钱的，现在都是银子了！
　　沉霄满意的看着若谷的表情，“你听话，我回来便教你这法术。”
　　“好！”
　　小离轻轻的哼了两声，不知是小孩好骗，还是某位神明恬不知耻。
　　高景行坐在亭子里，他盯着水面的残月出神，这些日子发生了许多事，他需要理顺一下，可是却不知道该从哪里理顺才好，像好几条线条揉在一起纷繁纠缠，然而每一条线似乎都连着一个人。
　　夜色里，水若浓墨，终归只是一个像字。想到这里，那些萦在心头的线条，已然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疙瘩。
　　“明天就要启程了，你不早点休息在外面发什么呆。”
　　远远传来的声音令高景行有些欣喜也有些失落，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是那个连黑夜都无法隐藏他出尘的气质的人，“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少年该是什么模样？这个问题突然令沉霄忍不住正式思考，十六岁的少年该是跃马扬鞭，轻狂骄矜的样子吧。他初见月离时，也是少年模样，而自己就像若谷那般大小，那时的月离也还是沉着冷静，浑身上下透出来的气息都不像是他的年纪该有的，老成。
　　再回顾自己的少年时光，不是粘着月离就是到处玩乐，烂摊子也总有月离和三姐替自己收拾，沉霄不禁在心里哂笑自己。
　　“我刚才去你房间找你你不在，就出来找你。”
　　高景行站起身，“时间不早。。。”
　　话没说完，沉霄把一件披风搭在他的肩上，“再陪我坐会。”
　　“不了，我困了。”高景行拒绝的干脆。
　　沉霄怔了一瞬，反而笑了，月离也是这样，总是好端端的突然对他冷情，这时，窈明刚传完束法给他，沉霄冷不防地抓住了高景行的手，在高景行停滞的瞬间，好多片断涌进了沉霄的脑海。
　　高景行的三世。
　　最先出现的是一张床，这是床上是个形容枯槁油灯将尽的女人，一个小孩茫然的看着床上的女人咽气，场景切换到一片白茫茫的冰天雪地，一个六七岁衣衫单薄的孩子一脚深一脚浅的踏在雪里，追着已经远去的马车哭喊，马车里的人频频探出头，生怕那个小孩会追上似的。很快那个小孩跌倒在雪里，他艰难的爬起来，缩着身体执着的沿车辙蹒跚而行，沉霄顿时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冷，小孩冻得脸由红变紫，嘴唇渐清，终于一头栽进雪里，没有起来。
　　这是高景行的上一世，沉霄恨不能钻进这个记忆的碎片里将那个小孩救出来，再把将小孩抛弃的人千刀万剐才解气，难怪高景行会怕冷，这一定是六星君写的命格了，等自己能从禁宫出去定要这六个老头好看！
　　画面陡然一转，沉霄毫不吃惊的看到了天界的背景，这是上上世。高景行的确是月离。沉霄先看到的是两个少年，手提正在滴血的长剑，并肩立在一片腥风血雨的混沌之中，周遭是一片电光石火鬼哭神嚎，是战场，两个少年一个是月离，一个是。。。伯曦！ 两个少年配合默契的如同左手右手，将来犯的牛鬼神蛇杀退了一波又一波。
　　沉霄看的却是怒火中烧，他从不知道月离和伯曦有这样的过往，而且这竟然是对月离来说重要的记忆！醋坛子一翻，沉霄恨恨幻想了无数个怎样在伯曦面前和月离你侬我侬示威的情景，不这还不够，他要尽快把月离彻底据为己有！
　　下一个画面，沉霄总算看到了自己，可是却不是在天界，是在人间，画面中的自己正举着一个面具往月离脸上扣，“你戴上，我不想他们总是看你，只有本皇子才可以这么看你！”
　　沉霄心里的弦被拨动了一下，这是月离重要的记忆吗，所以他才会收藏起那个面具吗？可是月离为什么自那天之后反而对自己冷淡了？
　　下一个片段就解答了沉霄的疑惑，他在月离的过往中看到了红浥
　　“请你离沉霄远一点！”
　　。。。
　　“万劫不复。”
　　沉霄的神智与身体同时僵住，若不是亲眼看到月离的过往，他怎么都不会相信三姐竟然对月离说过那些话，这么一来，月离对自己态度的转变就说得通了，可是，为什么是三姐！是母后父皇或是其他任何人都好，为什么是三姐！她明明一直在帮自己寻找月离！
　　月离的冷漠，令他痛苦了两百年，这两百年里，他没有一天不想剖心给月离看看自己的心意，其实月离都懂的吧。真可笑，月离什么都知道，自己还选择了抗婚受天罚，最后牵连月离，一语成谶。
　　说到底，这件事怨不得三姐，怨不得任何人，只怨自己。
　　他停止了对高景行三生的追溯，恍惚的拉着高景行的手一言不发，此时高景行用不可理喻的神情瞪了沉霄一眼，欲抽手而去。
　　沉霄回过神，他压下了想要把高景行紧揽入怀中的冲动，站在原地目送着高景行渐渐远去的身形。
　　窈明原先想的是用这个术法帮沉霄早早找到月离转世，可他竟忘了红浥找过月离这档子事，他一身冷汗的等着沉霄的回应，心里想着要是真的看到了，怎么把这件事圆过去。
　　“差不多了。”沉霄低低地说。
　　“什么？”窈明没反应过来，一头雾水的问，“什么差不多了？”
　　沉霄恢复了自己的情绪，平静地说，“你不是问我凡间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吗，我们已经在去杭州救杨风的路上了。”
　　话都到这份上了，窈明不是个迟钝的人，他想，八成沉霄已经知道了，只好顺了沉霄的话说，“那就好，那就好。”
　　沉霄若有若无的笑笑，说，“我的事让你费心了，还有三姐，告诉她我很好，无需牵挂。”
　　窈明知道沉霄的意思，他这么说是想告诉自己他已经知道红浥找过月离的事了，他不怪任何人。窈明叹口气，这本孽债什么时候才能清算干净呢，而且他隐隐觉得，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在操纵着大局的走向，“好，我会转告的，你修为恢复的很慢，要好好调息，不出几日你需得将另一半元神从凡间召回融合，得耗费大量的神智。”
　　沉霄心不在焉的应下，要说一点都不埋怨红浥是不可能的，他们都知道真相，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糊里糊涂两百年，禁宫的大门再次开合，他倏然感到压抑，他想咆哮一下发泄自己的怨念，到了嘴边只成了一声无奈的嘲笑，要是不那么幼稚就好了。
　　高景行觉察到沉霄的不对劲，在去杭州的路上，沉霄没有厚着脸皮和他同乘一辆马车，甚至话都没有几句，一路上，高景行耳根子清静不少，连脚程都快了许多，可高景行总有种这路走了有几年那么久的错觉。
　　到了杭州的朱家别苑，高景行稍微收拾了一下就要去镖局，沉霄没有劝他好好休息一番，只是默默地跟着高景行。
　　走了半程，沉霄突然开口问，“你有什么打算吗？”
　　高景行被沉霄突如其来的开口问的怔住，他不着痕迹的掩饰掉了自己的出神，笃定地说，“救出杨风，让王延贵得到应有的报应。”
　　“这么笼统？还是我来吧，我潜进王延贵家，把杨风用乾坤袋装好偷出来，再用点小伎俩让王延贵受到惩罚怎么样？”
　　高景行沉霄八成是又恢复过来了，可是因果当真就如此简单吗，世俗有世俗的法则，沉霄所想的虽是最直接的结果，然而王延贵罪行累累，难道就让他的恶行与他人所受的冤屈永世沉默吗？
　　高景行摇头，“王延贵应受到世俗法则的惩罚，我们先打探下杨风的处境再行动。”
　　沉霄点头，“好，听你的。”
　　高景行若有所思，他歪头问到，“你的乾坤袋还能装人？”
　　“风霜雨雪，日月光华，乾坤袋都能装，只是装的东西越虚无越庞大，需要的法术也就越多。”
　　高景行像个好奇的孩子，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正在讲解的沉霄，发出惊异的感叹，他又问，“你之前还用过一把长箫，似乎也是厉害的器物，你们修仙的人都有这么多法器吗？”
　　沉霄从乾坤袋里抽出长箫，伸给高景行，高景行稍微迟疑的接过，指尖刚一触到长箫的玉质，他感到自己灵魂深处在震颤，他只当这种感觉是亵渎了不该由他触碰的仙器的警示，很快就还给了沉霄，“这把长箫可有名字？”
　　沉霄略略失落的接过高景行递回的长箫，“它叫清静箫，它的声音可令人静心，也可令人神智混乱。”
　　高景行玩味着这个名字，他又问，“你们门派里还有什么厉害的法器吗？”
　　“有啊，很多，比如打神鞭啊，秋明啊。。。”沉霄边收起清静箫边胡乱的想起什么说什么。
　　高景行露出古怪的表情，“打神鞭不是传说中天上惩罚神的法器吗，秋明又是什么？”
　　沉霄支支吾吾道，“打神鞭，是仿天上的，惩罚犯错的人的，叫打人鞭就太没气势了，至于秋明，我也没见过，是传说中能镇住恶鬼渡化往生的神器。”
　　高景行盯着沉霄的胸口半天，冷不防地说，“你身上的伤，是打神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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