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

　　今晨东边的鸡鸣了五声的时候我便起了床，小桃听着我的声也匆匆爬起伺候我梳妆。昨夜里卿叔原宿在了王榕的宫里，所以并没有从销魂殿处上朝，我也乐得清闲不用早早的起床，伺候卿叔原的洗漱。近来我夜夜都会有人入梦，睡得好生不得安宁，卿叔原政务繁忙，也许久未曾驾临，想来男人一身疲倦下了朝，也只愿意去那温柔乡贴着温香软玉，谁愿意来着坐着冷板凳看病美人。

　　不过卿叔原不在我却是暗自欣喜，等罢他方下了朝，自是先会去正宫那边行个例场，然后转到良家子和工艺杂匠这边，却是给了我充足准备的时间。

　　随着巳时一刻的金龙抬头太阳高升，居正殿处传来小黄门的一声长唤，浩浩荡荡的全国相亲大会正式拉开了帷幕。

　　这一块片区坐着的大多是各地选送上来的青年才俊以及京城卿家军中的一些适龄青年和部分京师中官位低于五品的官员和能工巧匠，这些青年大多刚足弱冠亦或者部分有的而立，年龄不一而足。有的尚未有婚配，有的已经丧偶，各式各样比较鱼龙混杂。而女子则多为后宫的婢女，达了出宫的年限尚未有婚配的，又或者京师和各地一些低品阶官员的亲眷，尚未婚配亦或者新寡丧夫。比之皇后和良妃管辖的场子，身份低了许多，可氛围却热烈的不少。

　　隔着屏风，我的位置被安置在了二楼的內厢房。纵使大兴民风开放，后妃不得见外男的规矩还是立在那里的。隔着层层纱窗，小桃虽然还在给我轻轻的摇扇，可那好奇的眼睛，已经远远的丢在了楼下。

　　底下的黄门有条不紊的主持着大会，男女对坐，每隔一炷香女方平移男方不动，保证一日之内，每位参加大会的男男女女都能接触至少十位以上的相亲对象。若是两方身为投机，相谈盛欢，可自行离场上报管理的宦官，有专门负责的阿嬷再为协调位置，双方不被一炷香的规则限制可大肆畅聊，若畅聊之后定了终身，则可向上申报，等大会结束再由天子统一赐婚。

　　我长得这般大，却也是第一次操办这样的大型会议，且看着楼下男男女女的各种神态，颇有当代月老的满足感。仔细的看了半晌，我低头吩咐身旁的阿嬷下去请了几位青年上来，这几个人都是在一群男女之前有几分龙凤之姿，举止不卑不亢，且一举一动颇有风骨，这样的上品，自是要给我的小桃留心几分。

　　阿嬷领命，不久就带了五名男子上来。被领着上来的男人们倒也规矩，并没有因为好奇而东张西望，行了礼后微微低头，静候我的吩咐。

　　“本宫今日看几位公子龙凤之姿，举止不凡，故而有心当一回月老，为公子们牵线。”简要的说明主旨，接下来就是直奔主题了。

　　身侧的小黄门甚是机灵，率先轻声吩咐站在最左侧的公子自我介绍一番。

　　“娘娘宅心仁厚，实乃我大兴之福。在下路建安，京师人士年二十二，现任礼部主事，尚未娶亲，家中父母双全。” 说罢后退一步，静静的低下头，等待我的回复。

　　倒是个知礼识趣的，我在心中暗自点了点头，既知是相亲，这基本条件简明扼要的概括，此人怕是以后在礼部大有前途。

　　怕是因着开头的这位兄台气质太过不凡，衬得剩下的几位都是平平凡凡让人觉得空乏无味，唯有这最后一位有些出乎意料。

　　“鄙人李安平，建水人士，年二十七，为京师锁匠一名，尚未婚配，家中尚有老母一名。” 相比于前面几位虽官位不高，可也是书香门第出身，想来未来也会小有作为，这最后的却是一个工匠，年龄也算大，还未婚配，各方条件定有欠缺，不过这初初一瞥，能在众多青年中脱颖而出，也是独特。

　　等到几位青年一一自我介绍完毕，我扭头笑着看了看小桃，用眼神点了点几个人，让小桃自行挑选中意的。

　　小桃颇有些害羞，可少女心既然已经懵懂，便再也藏不住小鹿乱跳。我故意按着她的审美选的人，这在样貌上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就要看小桃的心性有多高了，这想要当个侍郎夫人，那陆建安自是几个人中间的首选了。

　　只见小桃用手指轻轻的一戳屏风，我愣了一愣，复而笑了笑。招呼来阿嬷，低头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阿嬷应了吩咐，出去带走了剩下的四名男青年，独留了一人在房内。

　　后妃是不得见外男，对于宫女要求自是没有那般的严苛。我从后方退了出去，给里面的一对男女留下私人相处的机会，小桃的性子随了我，不爱进取自由散漫惯了，相对于官家太太，或许有个知冷知热能陪她傻乐一辈子的贴心人才是最合适的。

　　“阿嬷，近来听闻你远方的表侄刚刚喜得麟子，前几日寄书来想要你回去帮忙照看孩子，可有此事？”我的眼睛还盯在台下的现场，这个角度刚刚好，所有人的表情尽览无余，缘分天注定，有些人确实是一眼就知道彼此是否般配，只是可惜大多都是局中人，跳不出宿命的怪圈，故而看不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花阿嬷在背后沉默了一会儿，才回复道：“回禀娘娘，却有此事。老奴进宫前家中尚有长兄，长兄育有一子，平日里也有书信来往。前些年兄长和嫂嫂在外出的途中不幸身故，我这侄儿倒也孝顺，视我为亲人，愿意接我回乡侍奉我终老，侄媳也懂事孝顺，不嫌弃老奴拖累。只是老奴习惯了宫中的生活，娘娘也需人照顾……”说道这里，阿嬷的语气有些迟疑。

　　我捏了一颗葡萄塞进嘴里，葡萄是西域昨日才进贡的，怕是连卿叔原都不曾想到大破羌奴竟附带这般的好处，宫中四季都少不得甜美的瓜果补给，可倒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典型案例了。“阿嬷既然有这般孝顺的子侄合该是阿嬷的福气，与其老死宫中，不如告老还乡颐享天年，至于我，在这宫中已是贵妃，不用阿嬷多操心了。”

　　哀帝时代，宫中后妃众多，也有很多自梳不嫁的婢女，她们往往不愿意和太监对食终老。但人终有一死，这临终和身故须得由他人相助，久而久之就成立了自梳姐妹团相互照顾。这受宠妃子的老婢不用担心，自有小的宫婢照顾，至于那些不受宠的老婢们，则是姐妹团的中流砥柱和主要成员，她们约定俗成若是有人生病亦或者年纪大的不得动弹，便由身体康健的共同照料。上面的管理，虽只这并不合理，但也难免由兔死狐悲之意，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于这些自梳会并不多为为难。如今新帝登基，许多老婢都回乡养老，剩下的没有亲属的卿叔原也不介意养她们终老，但是是人总会有安土重迁思乡之情，与其对坐四方天井孤苦终老，还是儿女亲朋环绕登极乐世界来的安心。

　　阿嬷把头低了低，跪在我的身后，深深的磕了三个响头：“谢娘娘恩准！”

　　十月初九，长流水，执执位，宜祭祀，动土，安床，纳彩采，嫁娶，忌修坟，出行。

　　“听说了吗！如今销魂殿那位姐姐被送出了宫，陛下亲自赐的婚！”小宫娥们七嘴八舌叽叽喳喳的议论着。

　　一旁做饭的大娘专心的往灶台下塞着木材，并不掺和小宫女们的谈话。

　　“这销魂殿的娘娘怕是给陛下下了什么摄魂咒了，便是连她的婢女也有这般的造化，我看我们的皇后娘娘可是危险了……”嗑着瓜子，宫中再是隐秘的话题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消遣。

　　小婢女话音还未落，另一名年长的立马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复又四处张望，未见陌生人，这才狠狠的敲了敲小婢女的脑袋：“你若是管不住你这张贱嘴，将来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婢女被吼的眼泪汪汪，颇有几分不服气，瞪大了双眼却不敢顶嘴。这呵斥的长侍春花是陛下尚为登基前府邸里的粗使丫鬟，虽然在卿府丫鬟婢子中地位最低，但这一进皇城却是摇身一变成了主管御膳房的小头目，和她们这些后面近来的小宫娥是不能比的，所以就算是生气，也生不得这春花姐姐的气。

　　春花虽然嘴巴狠毒了些，到底人不算坏，这些小丫头不过二八年华，还未见过人世的险恶，不知祸从嘴出的道理。看着面前的小丫头气鼓鼓的瞪着自己但又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她还是心软了，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补充到：“这小桃姑娘跟着那位娘娘是她的命好，与其担心娘娘们的龃龉，不如想想如何挣一个好命，也能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小姑娘人看着年纪不大，志向却是不小，听着春花这般劝诫，丝毫没有和缓的态度，只是笑着坚定的说道：“这小桃姑娘再是命好不过嫁了一个没有官衔的匠人，我既然是进了这宫廷，便不打算再出去了，一定要做那人上之人！”

　　春花看着小姑娘一脸的坚决，叹了口气，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这样的女孩子自卿府开始就海了去了，都说人的一生，一看风水二看运三积祖德，宫里的那几位生下来就是天之骄子，又岂是这般头发长见识短的小丫头能比得的？

　　剩下的几个小丫头面面相觑，并不敢帮腔说话，其中一个圆脸姑娘笑了笑，转移了话题：“现在那位的贴身宫娥嫁了，销魂殿自是缺了人手，不知谁能够去服侍那一位主子？”

　　这个话题自是掀起了一轮新的讨论，大家脸上纷纷表现了好奇和略微期待的目光，希望命运之神能够眷顾自己，让自己也能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即便无法做得人上人，离着那位主子近了，也就意味着可以见到天子真颜，如何都比在这油腻厨房帮工来的有盼头。

　　我自是不知道这宫中众娥已经对于小桃的出嫁这般的激动，以及纷纷跃跃欲试。小桃此刻穿着喜服跪在我的面前，她早就失了爹娘，虽说在京城还有一些亲人，但也多年不曾联系关系疏远，算来算去，亲人也就是我和花阿嬷两人，此次我让花阿嬷陪着小桃一同离宫，这般两人也相互有照应，花阿嬷可以帮衬小桃一阵子然后由着小桃夫妇一起送阿嬷回乡，这般也让我更加安心。

　　卿叔原前朝的政事是越来越繁忙，只有在偶尔晚膳的间隔才有机会抽空来销魂殿小坐，我提及了小桃的婚事，他也只是摆了摆手让我自己安排，我是这销魂殿的主子，销魂殿的人事安排均由着我做主便好。看着卿叔原一脸的疲倦，我自知不得多言，乖巧的替他揉着太阳穴，站在他的身后，静待他的吩咐。

　　“朕这几日实在是太忙了，许久未曾来你这里，是朕疏忽了。“卿叔原抬手附在我的手上，轻拍了一下，示意安慰。

　　“陛下操心国事，是天下之富。臣妾这边除了小桃这丫头的婚事，也没有什么要紧的，有劳陛下牵挂了。”

　　卿叔原拉住我的手，转过身来，眼睛看向我，有一丝的犹豫：“这小桃走了你可少了一个姐妹，销魂殿若是却人手，朕……”

　　我笑了笑，温柔而坚定的回复道：“小桃是走了，但是臣妾这宫中不是还有冬梅夏禾吗？这些宫娥跟着我也有一些日子的，臣妾瞧着她们各个比小桃聪敏也懂得这销魂殿的规矩，与其换个新的婢子过来，不如就升了她们做臣妾的贴身的婢女，陛下看可好？”这冬梅和夏禾也是卿叔原当初派过来美其名曰服侍，实则是变相监督的婢子，不管是用冬梅夏禾还是其他的宫娥，本质是一个到底，那不如用个顺手乖巧的，这最后一句却是商量的语句，我不敢下最后的决定。

　　卿叔原想了一下，点了点头：“若是你觉得冬梅和夏禾合适，那便和小喜说一下升了她俩做你的贴身婢子。若是人手不足，之后我会让内务府重新选人给你从来的。”卿叔原未曾把后面的话说完，自从上次中毒事件之后，这销魂殿的人事便归小喜全权打理，防止有心之人安插人手进入销魂殿。

　　我从卿叔原手中不着痕迹地抽出了自己的手，走到台前，打开香炉的盖子，波动里面燃烧了一半檀香，一阵阵芬芳的气味传出，令人心旷神怡，眼睛望向窗外升起的明月，扁圆皎洁，又是将是一个满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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