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019
李翠芳坐在牛车上,把鸡蛋篮子搂在怀里,朝旁边的吴秀连抱怨:“今天十五,上回老王家说的老母鸡该给我带来了。他们家母鸡十几天不下蛋,拿来卖还要换我三十个鸡蛋。”
说着说着,李翠芳把盖在鸡蛋上的蓝布巾掀起一角:“你瞧,我这一筐鸡蛋,个个拳头大,结果换了只不下蛋的老母鸡,可心疼死我了。”
吴秀连顺势往篮子里看了看,那鸡蛋个头真不小,心里有些嫉恨地想:李翠芳别的不行,就只有养鸡这手不赖,家里头的老母鸡爱下蛋不说,个头还不小,比她自家的足足大了一圈。回回和李翠芳一起到镇上卖鸡蛋,都要比她便宜些才卖得出去。吴秀连心里过了一遍,嘴上却捡着人爱听的说:“你们儿媳妇儿多能干,给你们老张家添了个大胖小子,别人求都求不来。”
这话真说到了李翠芳心坎儿里,她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丽云操持家务是笨了些,但屁股大能生养,八斤六两哩,又白又胖!她这会儿还在月子里怕伤了根本,不补不行。”
吴秀连本就是随意附和她几句,看她越说越得意,反倒心里不痛快了,脸一扭不再接话。
唐洛川走到赵三叔面前,和他打了个招呼,顺便在牛板车上捡了个边儿坐下。赵三叔说还要等个人再走,唐洛川就把手塞到衣袖里拢着,开始补觉。
李翠芳着实是个话多的,看吴秀连对她爱答不理,就拉着唐洛川说话。梁缘这人在十里八乡都有名得很,李翠芳平日里没和他说过话,这会儿看见人了,大有相见恨晚的架势。
“陈升家的,跟老婶婶说说,你这两手空空到镇上去干什么。”
唐洛川没兴趣和陌生大妈瞎掰扯,眼睛要睁不睁,随口敷衍:“去镇上吃碗面。”
李翠芳眉毛一扬,一巴掌呼在唐洛川背上:“天杀的哟,你也不看看你们老陈家是个情况,还拿着钱去镇上贪嘴?”
唐洛川本来还困倦不已,这会儿满脑子睡意都被这一巴掌扇飞了。他木着脸说:“就吃碗素面,不贵。”
李翠芳张大了嘴,拉着吴秀连说:“听听,这都什么话?一碗素面就两文钱,我这鸡蛋个头这么大,也只管一文,还不贵?”
吴秀连是何清的阿母,和自家哥儿向来是同一阵营,看不惯骚|里|骚|气的梁缘,这会儿直接讥笑起来:“翠芳嫂嫂,你可别操这份儿心了。人家梁哥儿是个生来享福的,全靠陈升伺候着。人梁哥儿在老陈家才说了算,比祖宗地位还高哩!”
李翠芳没听出吴秀连话中的讥讽之意,顺着她的话朝唐洛川说:“你倒真是个享福的。陈升高高壮壮,人又能干,方圆百里,挑着灯笼找不着的人,偏让你遇上了。你婆婆马兰也不是个刁难的人,你这是修了八辈的福分了,我跟你讲。”
唐洛川以前是被爷爷奶奶拉扯大的。他奶也是个爱唠叨的人,不过心肠很好,唐洛川也会认真听着。李翠芳看起来倒是直肠子性子,没什么坏心,唐洛川听着也就听着,虽然不能苟同,但也不出声反驳,安安静静当个树洞。
李翠芳许是没遇见过这么配合的人,越说越来劲,拉着唐洛川的袖子,倒一通苦水:“我们地里刨食的累死累活,今天老母鸡不下蛋,明天秧子不抽穗儿,注定了就是个劳心劳命的悲苦人!我偶尔去镇上看到人家官宦小姐,个个锦衣玉食,脂粉银簪,哪里像我们这些黄脸婆,头发打了霜,脸上挖了沟,活像个老木头。”
唐洛川不羡慕富贵人的生活,反而向往农村的平平淡淡。对于李翠芳的说法不知道怎么回应,只恩恩啊啊,一同乱答。
李翠芳看唐洛川态度还算配合,就想着要提点提点小辈:“梁哥儿,你要不嫌老婶婶说话难听,就听我几句。你啊,跟着陈升,就踏踏实实过日子,别成天见的想东想西。瞧瞧你,孕痣鲜红,人也漂亮。陈升是个踏实本分的,你们两个好好过日子,不说三年抱俩,就是先生一个漂漂亮亮的大胖小子带着也是极好的。”
唐洛川想象了一下自己大着个肚子的场景,浑身一片恶寒。李翠芳拍拍唐洛川的手,接着说:“咱们女人哥儿啊,就是要顺着他们男人些。乡下日子穷苦,若没有男人疼你,这日子也是没什么奔头了。要是陈升不待见你,苦的还是你自己。趁你这两年年轻,容颜好的时候,多讨陈升欢心,等几年没了姝色,也有个依靠。别学刘虎家的,年轻时木木愣愣不晓得讨男人欢心,性子又软,由着刘虎出去花天酒地,这才多少岁?人老珠黄,脸上的褶子都赶上我这张老脸了。天天关在屋子里哭,眼睛都快瞎了,这才真真是可怜人。”
唐洛川越听越无语,先不说他早晚和陈升和离的事,单讲要依附着别人生活,唐洛川就自认一辈子做不到。不想再听这些无谓的言论,唐洛川直接闭上眼睛,摆出拒绝的姿态。
李翠芳再不会看人脸色,也懂这是人不想听了。她倒没多生气,只笑骂了一句:“这臭小子,明明是个哥儿,脾气倒比汉子还坏。”
牛车摇摇晃晃,唐洛川昨天没睡好,眯着眼睛一会儿就睡着了。被赵三叔叫醒的时候,已经到八宝镇了。李翠芳和吴丽云已经不见人影,想来是去办自己的事了。赵三叔还是靠着牛车,烟不离手,叮嘱了唐洛川一句按时回来的话,就又继续闷头抽烟了。
今天三月十五,八宝镇的集日逢单,此时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放眼望去,宽阔的青石街道上,到处都是迎风招展的招牌幌子,茶楼酒肆,鳞次栉比。几个卖皮草的小贩赶着毛驴沿街叫卖,还时不时有人扛着糖葫芦,一路走一路吆喝。
八宝镇隶属南淮郡,位于大周朝腹地,由于高山环堵,闭塞不通,自然不及大周朝都城卞唐的繁华盛世,但也正是由于大山阻隔,几百年来此地不曾有战火纷扰,日子不算富庶,更多的是升斗小民的柴米油盐,鸡毛蒜皮,但贵在平和安详,与世无争。
路上的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有不少人臂弯里都挎着个竹篮子,趁着逢集来街上采买,看见合意的东西,便停留在小摊贩前询价。镇上最大的茶楼涂着暗红的漆,挂着鎏金牌匾“聚丰楼”。唐洛川站在这三层建筑前抬头打量了一会儿,又继续在街上溜达起来。沿路有不少农妇摆着小摊卖菜,还有卖草药草鞋的,各种小玩意儿,应有尽有。
唐洛川一路走,一路惊奇不已。镇上的景象和乡下截然不同,要喧闹嘈杂许多,而末世的日子就更久远了,像是做了一场离奇的大梦,梦醒了就听到各类小商小贩和包着头巾的老百姓们在扯皮,双方为了半文钱而各不相让。
几个在老爷府上做工的汉子三五个一群,在露天的素面摊子上侃侃而谈。唐洛川好奇地看了一眼这里的素面,发现还真是名副其实的“素”,清汤寡水,没有一点油腥,只在透明的面汤上零星飘着几片青菜叶子。不过面的量倒是很足,满满一大碗,足够一个五大三粗的劳工吃饱了。
唐洛川想打听打听物价,来确定自己的椒盐锅盔能卖多少钱,就探着脑袋朝素面摊子的老板问了一句:“老板,你这素面多少钱一碗啊?”
老板是个中年汉子,正守在滚沸的大锅前等着捞面,热腾腾的蒸汽把他熏得满头大汗。他拿巾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抬眼瞧见一个极漂亮小哥儿的立在摊子前询价。中年汉子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不自觉放低声音说:“小哥儿,素面小碗两文钱,大碗四文钱,分量足着呢,要不来一碗?”
唐洛川这会儿身无分文,就算有钱也对清汤寡水的素面也不感兴趣,就摇了摇脑袋,只在心里暗暗估算了一下:素面没油没肉的要两文钱,他做的锅盔加了火腿肠卖一个六文钱不过分吧?
素面老板看唐洛川摇头,以为他是嫌贵,就压低了声音朝唐洛川说:“小哥儿嫌贵是不?叔看你年纪小,算你一文钱一碗,怎么样?”
唐洛川还是摇了摇头,素面老板就有点不高兴了,转过身继续盯着大锅,没再理他。唐洛川自觉无趣,就打算离开,谁知背后响起一声流里流气的口哨,唐洛川扭头一看,是个吃面的汉子,长得黑黝黝的,身边还围坐着三个汉子。看他们三五成群,又穿着家丁衣服,应该是在老爷府上帮忙的长工。那汉子瞧见唐洛川回头,笑嘻嘻地说:“小哥儿是不是嘴馋啊?叫我声好哥哥,我请你吃碗面,如何?”
唐洛川知道自己这是被调戏了,冷眼看了那群人一眼,扭头就走了,跟这种人他着实没什么心情讲话。
离开素面摊子后,唐洛川找了个黑黝黝的小巷子,钻到巷子深处,四处张望一阵,确定没人后,从空间里把装着椒盐锅盔的筲箕拿了出来。热腾腾的椒盐锅盔散发着阵阵咸香,唐洛川吸吸鼻子,忍住分泌的唾液,从小巷子里快步走出来,找了个面善的老妪,在她旁边站定。
老妇人看到唐洛川手里拿着个筲箕,里面装着十来个扁圆的馍馍,这馍馍不知洒了什么东西,闻起来香得不行,就惊异地问:“小哥儿,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吃食啊?香得要勾人魂儿啊!”
唐洛川大方地从筲箕里拿了个锅盔,一面递给老妇,一面解释:“您可别笑话,这是我自己做的椒盐锅盔,吃起来会有点麻,您要不嫌弃,就替我尝尝。”
老妇人赶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您别客气,我待会儿想站在您菜摊旁边卖这个锅盔,请您多关照关照。”在八宝镇摆摊是要给出摊费的,老妇人听唐洛川这么说,就知道他是没缴出摊费,想借个地方卖吃食。
老妇人知道唐洛川这是在向她示好,心里对这个年轻人感官不错,不想占他的便宜,实话实说:“小哥儿,我这个地段不好,一月的出摊费也就一文钱,你一个锅盔哪里才值这些钱啊?老婆子可不是个贪小便宜的人。”
唐洛川心说没看错人,脸上便多了一份真诚:“就是一个小吃食,您快收下吧,不然我怎么好意思白借您的摊位呢?”
老妇人知道唐洛川这是真心实意,不是假模假式的客套,这才笑着接过锅盔,尝了一口。这一口下去,老妇人就知道这小哥儿不简单,手艺是一等一的好!她活了几十年也没吃过这等新奇的口味。刚吃到嘴里的时候,有点麻,麻过之后就立马感受到了席卷而来的香,细细品味,竟然还有肉!这肉不太像猪肉的味道,反正她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识过这么细嫩的肉质。老妇人上了年纪,牙口不是太好,不过这锅盔酥脆得很,轻轻一咬就化渣,露出鲜香四溢的馅料,当真好吃得紧!
老妇人吃了两三口,就从怀里掏了块手绢出来,把剩下的大半块锅盔小心翼翼地用绢子包了起来,连一个碎渣都没放过。
唐洛川有些不解地看着老妇人,老妇人砸吧砸吧嘴,笑言:“说出来不怕小哥儿笑话,老婆子我活了大半辈子,没吃过这等美味。不过我都是半截身子埋进黄土的人了,也没什么想法,就想留回去给我家乖孙尝尝。”
唐洛川有些感慨。他父母早亡,小时候跟着爷爷奶奶生活,日子清贫,一年到头也吃不上什么好的。不过他们也是这样节节省省,好吃的全都紧着他一个人。唐洛川想说再给这位老妇人添个锅盔,但也知道人肯定不会要,就索性不提,转而问:“您帮我看看,这锅盔卖六文钱一个,行不行?”
老妇人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很铁不成钢地说:“你可真是个傻小子。你这锅盔先不提味道如何,就是里面的馅料也不止六文钱啊!老婆子嘴笨,吃不出是个什么肉,但这味道怕是要比老爷府上吃的牛羊还要好吧!我看卖十文钱都成。”
唐洛川想了想,十文钱在乡下可是天价了,如果只用来买一个小吃食怕是要被耻笑一辈子,虽然八宝镇上的人要富足一些,但花了十文钱买个几口就吃完的吃食可能还是会心疼。
老妇人看着唐洛川为难的样子,自己也有些后悔——那可是十文钱啊!她真是被这巴掌大的小馍馍蛊惑了才说出这个价!要放在以前,谁跟她说一个小馍馍卖十文钱,她必是要笑那个人是疯子的。
唐洛川又略加思量,最终敲定价格——卖八文钱一个,虽然听起来还是挺贵,但也不像两位数那么可怕。
老妇人也赞同这个价钱,还有些惋惜:“你这锅盔着实不止八文钱,但没吃过的人不知这味道,恐怕还会嫌贵呢。”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