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爱像星像雾

　　第二天，温晴睡到中午才起，她迷糊走出卧室，来到冰箱前，找着能够一秒充饥的吃食，她抱出一桶冷酸奶，仰头吨吨吨喝了半桶，立刻，她感到喉咙以下一片清凉，饱腹感立竿见影，立竿见影的效果是她喜欢的，一刀斩断的效果也是她喜欢的，她甩甩头，摸摸肚子，鼓起了一条小小的弧线。

　　突然她一愣，只见肚子下只有三角小内裤，以下光溜溜到底。她迅速看四周，还好没人，蹭一下窜回卧室，这时秦妈端着刚做好的饭菜，走出厨房。

　　秦妈：“晴晴呀，你爸和你叔都去旅游了，说是个把月后才回来……嗯？人呢？”

　　温晴冲回房间，赶紧套上裤子，她纳闷地拉着拉链，心想她是一夜睡傻了吗，怎么光着屁股就溜出来了。百思不得其解的她，两手插兜，确认这次真的穿了裤子，才又来到客厅。

　　饭桌上，饭菜已摆好，只有两幅碗筷，温晴心里暗爽。

　　“晴晴呀，你爸和你叔出去旅游了，大概个把月才回来”秦妈喜庆地说，她知道晴晴一定会很开心。

　　温晴坐下，拿起碗筷，忽然又脸色暗沉：“个把月才回来？我妈生忌的时候，他们在外面开心旅游？”

　　“哎，别管他们了，这次旅游也是说走就走，提前也没知会我一声”秦妈习以为常摇摇头“随他们去吧”

　　温晴琢磨，之前她找温江要旅游经费的时候，王先生就在一旁很兴奋，说也想出去玩，当时温江说没空，没想到现在他们居然走在了她前头，一去还个把月，温晴想起自己泡汤的旅游计划，心里空空，酸酸，不是滋味。

　　秦妈见温晴沉默不语，又说：“放心，到时候呀，我会陪你一起去给你妈过生的！想想啊，我都好多年没去雾城了哟……”

　　“嗯。”温晴夹了块鸡翅放到秦妈碗里。

　　秦妈属鸡，特别喜欢吃鸡。

　　温晴又夹了一大堆菜给自己，那两人不在，她有种当家作主的感觉。
　　她一直渴望有个自己的家，家里有妈妈爸爸，妈妈爸爸的妈妈爸爸……小时候，温江常不落家，就好像只有她和妈妈两个人，后来妈妈没了，爸爸也不想理了，慢慢地，家就没了。现在她和王先生，与温江共处一屋檐下，这算个什么，她理不清。她想自己快长大，快成家，家里有她当妈妈，有人当爸爸。

　　吃完饭，温晴缩回卧室，她又瘫到了床上，这次她用大字背面瘫着，也就是面朝床。
　　她鼻子呼吸着床单的气息，六神花露水的味道还在，她脑子空空的，跟刚刚听到温江他们去旅行，而自己旅行落空的那种空是一样的空。

　　静静地，一枝不甘心的枝丫在她心里破土而出。她飞快打开笔记本，谋划着什么……飞快地，她又搞定关上了笔记本。

　　接下来，是大片大片的时间空白等着她。
　　一个人独处的时光可以很快，比如，睡一觉，再睡一觉。一个人独处的时光也可以很慢，比如，想一个人，继续想一个人。
　　温晴混乱飘忽的心绪，四处乱撞，把房间拆了，烧了，又建了，一切悄无声息。
　　终于，
　　她漫长得犹如一世纪的一天快要过去，她抱腿坐在窗边，数着街上的行人，望着天边的飞鸟，直到天边儿上的那根线，渐渐变深，变粗，再混着幕色，裹挟着晚风，混混沌沌融乱成一片。

　　突然，她肚疼，中午灌下的那半桶冷酸奶开始疯狂地报复她，她的胃酸胀抽搐，裹绕着一股驱散不去的寒意，看来立竿见影，也可能后患无穷。

　　这样的日子，又重复了好几遍，还是十来遍，她记不清了，反正都一个样，她也试着找些事来做，出门或者在家追剧看电影，和秦妈玩五子棋麻将扑克拖拉机乌龟……整理衣物打扫房间……甚至把卧室全新软装一遍，可好像都没有用，她一分钟也没觉得好玩过，一分钟也没觉得轻松过，手上越是干着别的，心里越是沉甸甸装着一个人。

　　前人说，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
　　没尝过甜头能吃苦，尝过甜头了还能吃苦么？
　　而白诱林，无疑是闯入温晴苍白简陋日子里，奢侈的甜。

　　你第一次朝我望来的眼神，你第一次向我伸来握藏诡计的手，你第一次不经意提示我们是同款的瞬间，你第一次让我生闷气的小饼干……

　　现实已然结束，回忆从头开始。
　　她开始讨厌自己是个记忆力正常的正常人，她的意识不受控地，把她们经历过短短日子里的所有回忆，重刻细节，描边染色，那些她默默努力，向她靠近的无数小细节……全获得新生般，吵着嚷着，栩栩如生，交叉繁衍，生生不息。

　　特别是，那个满天星星下LOVECOLD酒吧门口的截抱。
　　白诱林用柔软的身体，温柔地截抱住失控下冲的她。
　　每晚闭眼，温晴都会不听使唤想一遍。
　　想一遍，就好像抱了一遍。像小时候，林徽安讲了故事，她才能睡觉一样。

　　日期来到8月15，林徽安的生忌在8月22。
　　如果一切没变，这时候温晴和白诱林刚从澳洲回来。

　　下午，秦妈被老姐妹们一个电话拉出去跳广场舞，区文化局要举办迎四美树新风活动，要从区大大小小广场舞团里，择优选一个舞蹈节目到时候登台表演助兴。秦妈团队经过激烈讨论后，决定跳全新编舞的《高原蓝》，所以她们加班加点练舞，盼着被选上。别的舞团当然也不甘落后，下午的美祥广场也如晚上一般，歌舞升平，鼓点激烈。

　　练舞间隙，秦妈她们聚在一团拉家常，有人听到大新闻似地跑来。

　　“诶诶诶！那个梁舞霸！根本不是什么省舞蹈团的！”

　　“啊？小秦不是说她是吗？我们都以为她是！”

　　“对呀……”秦妈纳闷，梁舞霸亲口说的，那副阵仗真不像装出来的。

　　“哎呀！不是！我从我隔壁刘哥的三姐那儿打听到了！他三姐才是真真儿省舞蹈团的员工，看年龄是跟梁舞霸同一批的，她压根儿就没听过什么姓梁的！”

　　“啊……千真万确？”

　　“赌上我这张老脸，千真万确！”

　　秦妈的老脸刷一红。

　　“啧，小秦呀，你怎么说梁舞霸是舞蹈团的呀，害得我们紧张半天，天天盯着她看，舞都没好好练！”

　　“对呀。可不是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哎哎哎，小秦可能搞错了嘛！”

　　秦妈难堪不已，又羞又囧，恨不得马上逮到梁姨360度回旋问个清楚。

　　她憋着直到散场，顾不得累，直接向梁姨冲去，这次和上次不同，梁姨身边多了个小不点，一个四五岁的男孩。秦妈放慢了脚步，怕吓到孩子，她从梁姨身后走出。

　　“梁舞霸，你为什么说你是省舞蹈团的？”秦妈说。

　　“嗨呀妈呀，吓死我了！”梁姨护着小男孩，吓得跳起。

　　下午太阳很烈，说话间，大家很快就四散不见。

　　“上次看你那样，我就信了你，想不到你居然骗我！”秦妈感到委屈，像个被大人骗的小孩。

　　“谁骗你了，我没骗，让开让开，我还要送小朋友去晚上乐园呢！”梁姨拉着白晓骏欲走。

　　秦妈拿她无可奈何，气得直喘气。忽然眼前一黑，倒地不起。

　　“梁姨~，她摔跤了——”白晓骏回头指着秦妈喊。

　　梁姨一愣，脸色骤变，急忙把秦妈拖到大槐树的绿荫下，摆平她身体，猛掐人中。

　　“喂！喂！快醒醒！”梁姨啪啪啪拍秦妈脸。“你别碰我瓷啊！”

　　秦妈毫无反应，梁姨慌忙拿出手机拨了120。

　　仁济医院。

　　消毒水和饭菜气味氤氲的病房内，
　　秦妈躺在病床上，还未苏醒。
　　梁姨坐在一边，磕着瓜子儿，白晓骏埋头玩着梁姨手机的消消乐游戏，隔壁病床传来电视剧婆媳对骂的声音。

　　“真是，怎么还不醒，就这身子骨还纠着我不放？呸”梁姨吐完瓜子皮，看一眼秦妈，感觉她好像热，梁姨嫌弃地夹起两根手指哗啦一下掀开被单。

　　梁姨不耐烦地看表:“我说，你姐怎么还不来，都迟到七分钟了！”

　　梁姨本来晚上7点半要把白晓骏送去晚上乐园，但突然秦妈在她面前扑街，她只好让白诱林来把她弟送去，她在这里等秦妈醒。

　　“我姐姐最近好像不开心”白晓骏从游戏里抬头，不开心地嘟嘴。

　　“不开心就不来接你呀？她可是你姐诶~”梁姨一直不爽白诱林，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白诱林那副标准白富美的样子，她就烦。

　　“她敢不来接我！”白晓骏小脸一变，蛮横撒娇。

　　叮铃铃，梁姨手机响。

　　“喂~姐姐~”白晓骏立刻接起。“好~好~大虾馄饨可以~……还、还没醒呢~”

　　“你姐说什么？”梁姨问。

　　“姐姐说她到医院了，在排队给我们买晚饭~”白晓骏又埋头进游戏里。

　　梁姨没回话，她的眼神被放在床头柜上秦妈的包吸引，她探身抓来，气定神闲开始翻包。

　　“这什么人哪，包里不带钱的吗？”梁姨想翻出钱把医药费还给自己。

　　她又找出秦妈手机，屏幕锁依然打不开。锁是温晴设的，她给秦妈开了小额免密支付方便秦妈买菜逛超市，为了安全给秦妈设了屏幕锁。

　　梁姨把包扔到床上:“哎呀，烦死啦！家人也联系不上！难道我就这么干坐等她醒啊！”梁姨暴脾气上来了，她本来送完白晓骏，还要去搓麻将的。

　　突然秦妈包里手机响，梁姨猛扑过去，深怕接丢了。

　　“喂！你打电话的这个人扑街啦！现在在仁济医院东院住院部心脑内科7楼706快把钱带好过来！”梁姨不等温晴开口，噼里啪啦说一堆。

　　“好”
　　另一边，温晴连摔三跤冲出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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