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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情
明楼纹丝不动,明诚亦是。
没有鲜血四溅。
明诚身上绑缚的绳子断裂开,闷闷地砸在地上。
上方的明镜胸口起伏得厉害,脸上满是惊魂未定。
“好刀法。”明楼面无表情看着明诚掸落身上残余的绳子取下嘴里的布团,身体却是微微放松下来暗自舒了一口气,他知道,他赌赢了。而明诚转过身时,连身后的衣物都半分未破。
冈村次郎笑道:“你想激我杀了他,可惜,如意算盘打空了!阿诚是我特高课的人,我若杀了他,不仅是中了你的计,恐怕也会伤了明董事长的心,到时这上海一样会变天。”他走到明诚身旁,眼中满是嘲讽,“明楼,我不傻!”
“的确不傻。”明楼低低地笑,笑得冈村次郎心中不安。他随手将刀递给明诚,说道:“阿诚,给你个机会。去吧,把这个你心中最恨的人彻底抹去!”
明诚面无表情地接过刀。他看着手中的刀,刀背上映出他的脸和一双凛冽的眼睛:“刀是好刀,只可惜上面的杀气和怨愤太重了,需要血祭刀,才能安抚刀下亡魂。”他猛地转过身冷笑道:“你不傻,而是太蠢!”
尚未等冈村次郎反应过来,只见明诚刀锋一转,刹那间一道鲜血狂飙而出,随即冈村次郎的身体重重砸在地上,脖子上的鲜血大股大股涌出。
周围的士兵来不及反应,几乎在明诚出手的瞬间,只一眨眼,明楼快速转身手中的飞刀就脱手而出,随即他立即闪身隐蔽在柱子后,同时,一名士兵捂着喉咙倒下。
明诚几个快闪便近身上前扭断了另一名士兵的脖子,他取了那士兵的枪,单膝跪地一个个精准地点射。明楼亦从内衬里拔出枪,配合着明诚扫清场内的士卒。
片刻后枪声停下,两人小心翼翼走出掩体。
“大哥,外面有埋伏吗?”
“外面有疯子在,没事。”
两人飞快地跑到柱子旁去解绳子,小心翼翼地将明镜放了下来。
明楼快速地去解明镜的绳子,后者微微扫了他一眼,强压下心中万般不舍。
这上海明楼绝不可再留,唯有狠心斩牵挂、断情丝。
明诚将明镜嘴里的布团取出,着急地问:“大姐,您没事吧?”
明镜摇头。明楼将绳子扔在一边,道:“大姐,您…”
回应明楼的,却是明镜没由来狠狠的一耳光。
明诚愣住了,明楼用了几秒钟才缓过神,错愕地转回头去看明镜。
“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明镜怒喝。明楼恍然意识,到自己方才提到了关于明台的任务。
“你知道明台要去做那回不来的任务,你还放任他去,不闻不问不管不顾?!”明镜挣开明诚的劝阻,“用命换命?好大的手笔啊明楼!你有几条命!你有几条命就能这样随随便便豁出去?!”
“大姐!”明楼张不开口,低头不敢看明镜。
“大姐,您别…”
“你闭嘴!”明镜喝断了明诚的话,“别忘了你说过的话!”
明诚被噎住了。他万没想到明镜会选择与明楼翻脸,他只道明镜此时不可再站在明楼身旁,可并不一定要做到如此地步。
他自是知道此次明镜并非真心怨责,只是需瞒着明楼将戏做足,但这免不了是一次血淋淋的决裂……
他怕明楼会当了真。
“明台是你看着长大的,阿诚是你带回来的,他们都是跟着你长起来的,你怎么狠得下心拿他们的命去赌呐!”明镜本是心中不忍,可话到此处却也是怒从中来,“他们一个个走上了跟你一样的路,我拦不住,我也不晓得!可你呢?!你自己已经走上了这条路难道还不够吗?!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不拦着!你不是什么军统的组长吗?!你就忍心让你的弟弟在刀光剑影里出生入死!你就这么看着还稳稳坐在新政府高官的位置上等他们凯旋?!你就非要叫明家绝后吗!”话到此处明镜反手又是一耳光,直看得明诚心疼不已。
他心疼明镜,心疼明楼。
“大姐!”明楼受了明镜这一下,便直直跪了下来,眼中含泪:“您别说了,别说了……”
是,他怎么不拦着!从当初选择这条路的那一刻起,自己就走在了悬崖边上,其中的血泪尝得还不够多、苦痛品得还不够深吗?
他一直用疯子的那句“人人都可以死,唯独你兄弟不可以死?”来麻痹自己,可明楼太清楚,他终究是骗不过自己的心,就是唯独他兄弟不能死,唯独大姐不能死。
天知道,他多想将明诚和明台从军统中剔除出去,把他们赶到国外,让他们好好按照大姐的希望活着,他无时无刻不在想。
他久在军界,又处国共双方,甚至于他到底是黑是白几乎已经没有多少人能够分辨清楚。这条路他走得太久,早已是身不由己、脱身不得。除非死。
“你下次赌的时候,麻烦提前告诉我一声,我这条命,随时给你备着!”明镜冷冷地话几乎刺穿了明楼的心。
“大姐,大姐明楼不敢!”明楼大惊,慌忙摇头。
“你不敢?还有你不敢做的事!”明镜大笑一声,“弟弟要姐姐的命,做姐姐的能不给吗!你若是不想背负个弑姐的骂名,那我便改口叫您一声:明长官!可以了吗?我明镜的命你可以随手拿去赌了吗!”
“姐!您别说了,您别说了!”明楼双手扯着明镜的衣摆,“是明楼不孝,是明楼错了!”
“你错了?到今日,你已说过几次错了?可又有哪一次改了!”明镜挣开他的手,“明长官,我再受不起你这句错了!”
明楼脸色煞白,心痛如绞。
只听明镜一字一句说道:“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明镜的弟弟,明家再也没有长子明楼!我明镜的死活从此与你明楼再无关系!你明楼是生是死也再碍不着我明镜半丝半毫!我会请明堂哥请出家谱将你除名!”
“不要大姐!”明楼着实大骇,瞳孔中写满了慌张与哀求,“大姐我错了,真的错了!不要!求您,求您别赶我走!”
“大姐,您别这样!您千万三思!”明诚闻言亦是惊慌,大姐如此当真是要伤了大哥的心呐!
“我心意已决,明长官请便吧!”明镜错开明楼,“阿诚,我们走。”
“姐,姐我求您!”明楼拉住明镜的衣角,头一次泪如泉涌,慌张如孩童,“别赶我走!我求您,求您了!”
明镜没有理他,狠心用力抽出衣角径直往门外走去。
“大姐!姐!姐!”明楼不顾一切起身去追,却因脚伤加之这一跪而闷哼一声扑倒在地,明诚大叫一声大哥立即去扶他。明镜脚下一顿,却仍是强自狠心不回头,加快脚步往门外走。
弟弟,如此,你可以决心离开上海了吗?姐姐欠你的,下次姐姐拿命补回来!
好好活下去,我的好弟弟……
“姐!姐!”明诚第一次见到如此慌乱的明楼,第一次从明楼的脸上眼中读到了深深的恐惧与无助。他用力扶起明楼,明楼一把推开他努力往门口追去。
“姐,我求您了!姐!”明镜的身影早已被吞噬在了雨中,明楼的话也叫大雨打碎后又被狠狠碾压在地上,化作无数水雾消散无踪。
明楼愣愣地站在门前,神色茫然无措,他喃喃道:“您别…不要我啊…”
明诚心疼地从背后虚扶着明楼:“大哥,大姐只是在气头上,我会回去劝她的,您别当真!”
“当没当真,我心里知道。”明楼浑身都在抖,“阿诚,你快去追大姐,千万别再出什么事,快去!”
“大哥,你没事吧?”明诚怔怔地看着明楼此刻冷静无比地告诉他他该做的,恍若刚才的脆弱只是一场幻觉。
“我没事,你快去。”明楼的眼神几乎要透过大雨去寻明镜的身影。
明诚微微犹豫,还是点头道:“好,我走了,大哥您放心!”他一头扎进大雨里,很快像明镜的身影一样消失不见。
明楼失神地往前走了几步,大雨很快打湿了他的头发、衣服,冷雨从他消瘦苍白的面庞滑下,刺骨的冰冷袭入他的身体、他的骨缝、他的心脏。
明楼的神情是化不开的悲伤,他轻声道:“姐,您别不要我……您都不要我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管我?”声音悲怆,略带哽咽的沙哑。
头疼得厉害,明楼脚下发软。方才的激战就几乎耗尽了他的心力,天旋地转后下一秒明楼就无力地跪伏在了地上,一手压着额头,一手撑地,整个人缩成一团。
“明楼!”旁观许久的王天风冲破雨雾而来,看到跪在地上的明楼,他蹲下身叹了口气,顿了顿道:“你,终是赌输了。”
“是,我输了。”明楼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且极为虚弱,“连得最后一点亲情,都赌掉得干干净净……”
“戴笠说过:毒蛇最大的弱点,就是家人。”王天风微微眯起眼睛,“做我们这行的,不该有家人,更不能有家人。现在,你明白了?”他看着明楼,明楼的拳头慢慢攥紧。
“走吧。”
“给我一分钟。”明楼的声音几不可闻。
“你的伤不能再淋雨…”
“给我一分钟。”明楼重复了一遍,“就一分钟。”
王天风看着明楼,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明楼一动不动,任凭大雨打在身上。王天风就站在他身旁,亦是一动不动站了一分钟。
“时间到了,走吧。”王天风去扶他,明楼配合地挣扎起身,然而一起身便是一口血夺喉而出。
“明楼!” 王天风用力撑着他,明楼已经脱了力,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明楼捂着胸口说不出话,只是微微摆手,轻轻拭去嘴角血迹,王天风紧紧皱眉搀着他上车。明楼靠在椅背上,脸色苍白得可怖,一手紧紧攥紧了胸口的衣物,眼神落寞。
“有烟吗?”明楼低低地问。
王天风看了明楼一眼,从车座旁抽出一包烟扔给他。
明楼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叼在嘴里。他推开了王天风递来的打火机说了句:“不抽。大姐,不许的...”
王天风没说话。明楼沉默地叼着那根烟,感受着嘴中的烟草滋味,他湿漉漉的头发往下一滴滴井然有序地淌着水,落入同样湿漉漉的衣服里无迹可寻。
当回到苏医馆的时候,明楼除了脸色苍白若纸,已然恢复了原样。
“疯子,谢谢。”明楼突然开口。
王天风诧异地看着明楼,顿了顿道:“你很不对劲,真没事?”
明楼没回他,转身进了浴室。
明楼不会傻到自虐。永远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理智的他迅速换下湿透的衣物,认认真真冲了个热水澡,仔仔细细清洗好伤口,彻底回暖冻僵的身体,然后规规矩矩躺回床上修养。
他记得大姐要他好好照顾自己。他会听话。
王天风替他叫了苏医生后又不见了踪影。
苏医生给明楼上药,悄悄打量着他。明楼双眼无神,脸色竟是比上次重伤时见到的更为难看,毫无血色的嘴唇紧紧闭着,眼中皆是血丝。
“明楼,你没事吧?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苏医生担忧地问,“明镜他们怎么样了?”
“我没事。”明楼强笑了笑,“大姐他们也没事,您放心。”
“那就好,你的脸色很不好,要是累了就快休息。”苏医生上完药,一抬眼就看到明楼湿透的头发,“头发这么湿,这么睡等下起来又要头疼了。”她取了块干毛巾裹上明楼的头,轻轻给明楼擦起了头发。
明楼有一瞬间失神,随即想起小时候明镜温柔地给他擦拭头发的画面。双眼胀痛酸涩,心中钝如刀搅,他轻声道:“我自己来就行,您去忙吧。”
“那好。”
明楼机械地擦着头发,分明又失了神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头发干透,肩伤传来刺痛时,他才回过神,茫然了片刻后,一瞬间只觉心神俱疲。慢慢躺下身,尽量忽略脑中的刺痛,闭上眼强迫自己睡去。
没过多久后,明楼便猛得翻坐起来大口喘息着,他满身满头皆是冷汗,双眼中布满了惊慌与无助,额角和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全身都在打着颤,显然是叫噩梦惊醒的。
他闷哼一声用力敲了敲额头,连得咬肌都拧成一团,显然是努力在抑制疼痛。
不消几分钟,他扭过身慌乱地从枕头下摸出阿斯匹林的药瓶,着急地转开也不看到底倒出了几片,一仰头全部扔进了嘴中,而后双手死死按在了额头上。
没有喝水,明楼用力地咀嚼着满口苦涩,药片在嘴中粉碎的声音让他觉得仿佛有把巨大的锤子在狠狠捶打自己的全身,将所有的一切碾成粉末,砸入尘埃化为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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